美國的“墮落”

黨建軍

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記得那個曾寫過《歷史的終結》一書的日裔美國學者弗朗西斯·福山。在冷戰結束之后的上世紀90年代初，福山以《歷史的終結》表達了他自己乃至整個西方對未來的樂觀情緒。20多年后，這種樂觀已然退去。在他的最新著作《政治秩序與政治衰敗：從法國大革命到現在》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失落以及對美國政治制度的失望和擔憂。

福山是一個學者，他的文字卻并不只有學術圈的人在看。事實上，福山的最新觀點至少可以部分地解釋美國政壇的諸多重大問題，比如說，福山提出，美國政治制度日漸腐朽，因為分權制衡的傳統越來越嚴重和僵化。政黨分歧尖銳，分權體制越來越無法代表大多數人利益，而是給了利益集團和政治活動組織過度的話語權，未能體現美國主權公民的意志。對此，《經濟學人》的一個解讀是，政黨在意識形態方面的兩極分化，以及強大的利益集團對他們不喜歡的政策所行使的否決權，使得美國已經墮落為一個“相互否決”的國家，幾乎無力解決眾多的嚴肅問題。

看到這些文字，美國總統奧巴馬恐怕會感動落淚，發出“知我者，福山”的感嘆。從第二任期開始，奧巴馬幾乎就已成為一個跛腳總統，驢象之爭使國會成為奧巴馬施政的最大絆腳石，也讓他的總統之路步履艱難。諸多美國媒體和美國民眾紛紛抨擊奧巴馬，與此同時，美國國會也收獲史上最差評。這樣的政治僵局之下，奧巴馬在非法移民改革、關閉關塔那摩監獄等問題上的承諾早已成為泡影。之前，在解釋這些僵局時，我們總是從分析奧巴馬、驢象之爭等角度入手，而福山則提供了一個新角度。更直接點說，在福山看來，當前的僵局之所以形成，更主要的原因是“日漸腐朽”的美國政治制度，換句話說，是體制問題。即使換了總統，類似的僵局可能仍難以避免。而且，奧巴馬的跛腳并不只是表現為他的無所作為，在全世界的眼中，看到的是美國的無所作為和面對難題時的無能為力。這損害的并不只是奧巴馬的個人形象，還有美國的整體形象。

毫無疑問，美國依然是一個民主國家，但其民主的模式是否值得全世界效仿并非沒有疑問。英國與美國之間的民主體制就有很大差別，而在福山看來，前者要更為高效，沒有出現類似美國的政治僵化現象。由此看來，或許很多國家需要避免的一個重要誤區就是，將美國政治中的一切都理想化、合理化，從一開始就放棄批判和質疑，并將其作為效仿和學習的榜樣。比如，美國的利益集團和游說機制在全世界都可說是登峰造極，可是，這究竟是值得效仿還是應該高度警惕的機制？又比如，美國政府“關門”的政治游戲，究竟體現了美國政治體制的優越性抑或重大弊端？

對一個國家來說，民主是一個非常重要但絕非唯一的目標。在一個缺乏能力的國家，無論民主還是市場，都不能正常地開花結果。從中東北非的政治劇變，到烏克蘭的亂局，都一再地表明了歷史的復雜性，也說明，一個國家要想獲得平穩發展，國家的治理能力同樣至關重要。

對于美國扭轉這種政治衰敗的前途，福山也不看好。在他看來，美國國內政治弊病已經頑固不化，很難出現富有建設性的改革，美國政治衰敗還將繼續下去，直至外部震蕩催化出真正的改革集團、并付諸實踐。福山此時的悲觀和上世紀90年代初的那種樂觀對比不可謂不強烈。

接下來的問題是，如果美國政治體制自身都存在如此嚴重缺陷而且難以自己克服，那么，它向外部世界輸出“美國政治模式”的資格就不能不受到質疑。實際上，在現實中，美國也在面臨這種質疑，只是在美國國內，這種自我批評和質疑尚未成為主流。對習慣了“領導世界”和“美國例外論”的美國來說，要想承認自己的“平凡”乃至缺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