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藥與柔情，在婚姻的歲月中握手言和

麥子

父親和母親結婚40多年，多年的戰爭沒有將他們兩個分開，我覺得是個奇跡。

我從小就生活在火藥味非常濃的家庭，父親嗓門大，母親不服輸，他們倆經常說著說著，便毫無征兆地動起手來，經常驚天動地把左右鄰居招來勸架，然后在母親聲嘶力竭的哭聲中，戰爭拉下帷幕。剛開始，幼小的我非常害怕，但次數多了，便慢慢熟悉了他們戰爭的套路，吵架、動手、鬧離婚、母親回娘家，然后父親過幾日賠著笑臉迎著數落去接，被姥姥、舅舅苦口婆心地說罵一頓，母親這才解氣一樣趾高氣揚地跟他回家，這是固定的套路。他們的戰爭隨時爆發，隨處爆發，不計成本，不問后果。記憶中，小時居住過的整條街上，都彌漫著他們戰爭的硝煙，以至于現在回想起來，都有些不寒而栗。

原因當然很多，父親喝多了，母親的飯菜做咸了，我們的學費該交了，家里的錢不知道去哪里了，婆媳關系惡化等等諸如此類，完全可以編一份吵架大全。

母親生長在農村，幼年喪父，上面又有3個哥哥，從小如男孩一樣打架，是學校的混世魔王，誰也不敢惹；父親生長在城市，倒回去幾代都做小買賣，讀過一些書，有一些自視的清高，又身為長子，在兩個弟弟面前，有著絕對的權威。所以成長后的父親性格陰晴難定，嗜酒愛煙，而母親則性情剛烈，不好馴服，又是因為急于逃脫做農活的命運，才選擇嫁給父親。婚后兩人幾乎沒有蜜月期，便自動開啟了戰爭模式，開始了長達40多年的爭吵歲月。

兩人打到激烈時，曾無數次有過離婚的念頭和行動，但都遭到了早年喪夫獨自帶著6個孩子長大的姥姥勸阻：3個孩子呢，你能全帶走？再說了，你愿意回來干農活？城里再不好，總比農村強吧。久了，母親也就認命，但戰火依然連綿不斷。

從小，我們姐妹三人就對他們的戰爭深惡痛絕，都立志遲早有一天要離開這個充滿著炸藥包隨時都有可能爆炸的家。

我考上大學那天，來了很多親戚朋友祝賀，兩人不知道因為什么又吵了起來。我實在厭倦了他們日復一日的爭吵，對著盛怒之中的兩個人平靜地說，你們離婚吧。40多年了，你們演了一輩子打架吵架的戲，不膩嗎？你們演戲的人不膩，但我們看戲的都膩了。

出乎意料，兩人停止了爭吵，突然倒戈，很快將矛頭一致指向我……

經歷過戰爭“槍林彈雨”的我很悲哀地知道，他們兩個不會離婚，但也不可能和好。后來，父親仍舊抽煙、喝酒，但量已經減到很少，他們倆依然會經常拌嘴，但火力逐年降級。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些年的戰爭對我們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影響。我們的擇偶觀在那時已經被母親定下調調，以父親為反面教材，不能抽煙不能喝酒，性格溫良，必須是國家人員。母親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得有組織約束，不能像父親那樣自由散漫，想告個狀都沒人管。果真，我們姐妹三人遠離故鄉，最終嫁的人，無一例外，全是按這樣的標準遴選的。

去年年末，接到母親電話，說起某日半夜，她突犯心臟病，暈厥過去，嚇壞了父親。他手忙腳亂地翻找出速效救心丸喂她吃下，然后瘋了一樣跑出去找大夫，瘋了一樣拍街上診所的門，幾乎吵醒了整條街。后來母親緩過勁來，幾近崩潰的父親淚流滿面，拉著母親的手坐了一夜，說了一夜的話，掉了一夜的眼淚。自那之后，父親性情大變。

今年過年，三姐妹攜家帶口千里迢迢回到老家。吃年夜飯時，父親突然笑盈盈地端起酒杯，對著母親說，今天當著孩子們的面啊，我說幾句。以前啊，脾氣太差，也沒好好待你。孩子們一個一個都走了，就剩下咱們老兩口了。我向孩子們做個保證，以后不再跟你吵了，歲數大了，吵不動了，我會好好改我的脾氣，好好照顧你，讓孩子們放心。母親那邊諾諾應答，幾欲淚下。

在對面坐著的我，眼睛里悄然泛起了淚花，這歲月靜好的一幕，遲來了40多年。過去的大半輩子，他們沒有舉案齊眉，沒有琴瑟相合，我曾經以為他們之間戰爭多年，必定是斷壁殘垣，一片荒涼。何曾想過，春天仍舊在期間蟄伏，只需要一個微笑，便有鮮花遍地盛開。

謝謝那個叫歲月的東西，讓他們終于肯低頭妥協，和婚姻握手言和，就此溫柔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