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論中國民營企業的“原罪”

陳先　王東

摘 要 在中國的經濟學界和法律界，普遍認為中國民營企業在資本原始積累過程中采用的一些非法手段是中國民營企業的“原罪”，并以此提出對中國民營企業資本原始積累的非法性要采取“寬恕”的態度。中國民營企業在資本原始積累過程中所采用的非法性的手段是否就是中國民營企業的原罪呢？中國民營企業的原罪究竟是什么？這是本文探究的主要問題。

關鍵詞 原罪 本罪 救贖

中圖分類號：F120.2 文獻標識碼：A

中國民營企業存在著原罪，這是目前理論界的共識。但是，中國民營企業的原罪究竟是什么？這卻是一個值得探究的問題。

在中國的經濟學界和法律學界，普遍認為中國民營企業在資本原始積累過程中采用的一些非法手段就是中國民營企業的“原罪”。“目前中國的資本階層已經形成，但社會在追朔時，發現他們在獲得財產時往往采用了一些不規范的手段。有人稱，他們是在對社會財富進行掠奪的過程中完成他們的原始積累的，由此而形成“原罪”，而且“原罪”使富豪及他們經營的企業帶有一種“根源性”罪孽，始終存在被追究的可能。”①“中國民營企業的“原罪”就是利用國家資源迅速進行財富積累的行為。”②“民營企業在初期經營階段違反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和法治基本原則就構成了民企的實質性原罪。”③“私營企業的第一桶金，的確有相當部分是不光彩收入，對這類持特權的私營企業和私營企業主，不管他們最初起家時靠暴力手段獲得的第一桶金，還是用第一桶金投放到權力市場中獲得了更多桶金，都具有非正義性質。類私企不會由于第二、第三桶乃至第N桶金等不斷洗金而洗掉第一桶金的原罪。”④

在這一認識的基礎上，有很多學者隨之提出“救贖”這一概念，即要對中國民營企業主在資本原始積累過程中所存在的非法性給予寬恕和諒解。“原罪的產生是弱小的民營經濟突破傳統經濟體制時所不可避免的。其中包含的各種經濟違法形態也是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不得不承受的代價。”⑤“基于上述對私營資本原始積累過程中原罪問題的分析……也不能要求企業主承擔起全部的責任。”⑥“要善待那些曾經為社會做出貢獻的優秀的人。”⑦

馬克思的確在談到資本的時候引用了《圣經》中的“原罪”這一詞匯，但是，把這一詞匯用來指代中國民營企業資本原始積累過程中所采用的一些非法性的手段究竟是不是中國民營企業的原罪？那就要進行深入的分析了。

讓我們來認識一下原罪這個概念的起源：上帝照他自己的形象和樣式創造了人類始祖亞當和夏娃，然后把他們安置在伊甸園，并吩咐他們說：“園中各樣樹上的果子，你可以隨便吃；只是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你不可以吃，因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蛇來誘惑夏娃說：“上帝豈是真說，不許你們吃園中的所有樹上的果子嗎？……你們不一定死，因為上帝知道，你們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們便象上帝一樣能知道善惡。”于是，女人見那棵樹的果子好作食物，就摘下果子來吃了，又給她丈夫，她丈夫也吃了。隨后，亞當和夏娃被上帝趕出了伊甸園，并給予了他們以及他們的后代以最嚴厲的詛咒：“你本是塵土，仍要歸于塵土。”因為人類的始祖犯下了過錯，所以所有的人類都要來承受這樣的懲罰。

從這個故事中，我們得出這樣的結論：第一，所有人都是有罪的；第二，人從來到世間的那一刻就是有罪的。這也正體現出原罪的兩大特性：普遍性和不可選擇性。

回頭我們再來看一下中國民營企業資本原始積累所采用的非法手段是否具備這兩個特性：首先，根據原罪的第一個特性，中國民營企業資本的原始積累都是通過非法的途徑實現的。但事實是不是這樣呢？當然不是。我們雖然不否認的確有很多民營企業在資本原始積累過程中采取了一些非法的手段，但卻不能因此就認為所有的民營企業資本原始積累的手段都是非法的。“觀察現有的許多私營企業，就企業主的資本來說，有的是依靠自己的誠實勞動、勤勞致富和合法經營起步；有的是靠買斷工齡、集資或銀行貸款；有的是靠技術和專利入股，逐漸實現資本積累的；有的是國有企業改制時通過購買企業股權而成為企業主的。走的是一條從勞動到積累、從積累到資本的合法之路。”⑧然后我們再看一個中國民營企業資本積累采取非法性的手段是否符合原罪的第二個特性——不可選擇性。我們承認，在中國改革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民營企業一直被視為社會主義經濟的異己力量加以排斥，而民營企業的資本原始積累，在很長一段時間只能在體制外和制度外進行。在國有經濟占絕對主導地位以及權力控制經濟的大背景下，為了謀取自身的發展和利益最大化，很多民營企業的發展都同賄賂權力，權錢交易有聯系。但是，“很多”不代表“全部”，不論這種非法行為多么有代表性，它歸根結底是由民營企業主主觀決定的，是可以進行選擇的，而不是象人生而有罪那樣，具有不可選擇性。馬克思在他的《資本論》中也談到了“原罪”，“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這種原始積累在政治經濟學中所起的作用，同原罪在神學中所起的作用幾乎是一樣的。”如果我們認真分析就會發現，馬克思所講的“原罪”其定語是資本，而不是資本的積累過程，對于資本的積累過程，馬克思認為這根本就是犯罪。“對直接生產者的剝奪，是用最殘酷無情的野蠻手段，在最下流、最齷齪、最卑鄙、最貪婪的驅使下完成的。”因此，中國民營企業資本原始積累所采用的非法手段不能被稱之為中國民營企業的原罪。

中國民營企業資本原始積累所采用的非法手段不是中國民營企業的原罪，那么它應該屬于什么呢？如果仍然要從《圣經》中找一個詞匯來指代，用“本罪”這個概念更加合適。《圣經》中講道：人有兩種罪——原罪和本罪。原罪是人類始祖所遺留下的罪行和惡根，而本罪卻是個人在現實世界中所犯的罪。不具備普遍性和可選擇性是本罪的兩個特征，而中國民營企業資本原始積累手段的非法性更符合本罪的特征。根據《圣經》中關于“罪”的論述，原罪可以救贖，可以通過信奉上帝得到寬恕，而本罪卻必須承受現世法律的懲罰。既然中國民營企業在資本原始積累過程中采取的非法手段不是中國民營企業的原罪而是本罪，那也就不存在寬恕的問題；如果對中國民營企業在資本原始積累過程中采取的非法手段放棄追究，那么就違背了社會的正義，同時踐踏了法律的權威。

中國民營企業的原罪是什么？是剝削，是對被其雇傭的勞動者剩余勞動的無償占有。“私營企業主的原罪是剝削行為。”⑨

剝削的出現是人類的一種進步，在這一點上馬克思和恩格斯都給予了充分的肯定。雖然從倫理學的角度來講剝削是一種罪惡，但是，就整個人類社會的發展而言，剝削推進了人類文明的發展，推進了人類社會向更高階段的演變。為此，恩格斯在對原始社會和奴隸社會進行對比后專門強調“只有奴隸制才使農業和手工業之間的更大規模的分工成為可能，從而為古代文化的繁榮，即為希臘文化創造了條件。……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有理由說：沒有古代的奴隸制，就沒有現代的社會主義。”

在以私有制為基礎的階級社會，剝削是無罪的。政治上處于統治地位的階級剝削政治上處于被統治地位的階級，無論是從制度學的角度還是從法律學的角度，都是合情合理的。以資本主義社會為例：資產階級之所以能夠在政治上處于統治地位，是因為資產階級在經濟上處于統治地位；同時，資產階級之所以能夠維持其在經濟上的統治地位并長期無償的占有雇傭勞動者的剩余勞動，是因為資產階級掌握著國家政權，可以利用國家機器去維護本階級的利益和權益。這正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而上層建筑對經濟基礎的鞏固具有強大的反作用這一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的充分體現。

但是，在公有制社會、在社會主義社會、在今天的中國，無論法律給予剝削的存在以多少的合法性，但是，從科學社會主義理論的角度來講，剝削的存在就是對現行社會制度的背離，因此是有罪的。今天的中國，其國體是人民民主專政，實質是無產階級專政，即無產階級是統治階級，國家政權掌握在無產階級手中。而剝削的存在，卻從經濟上把一個政治上的統治階級放置于被剝削的地位。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有這樣一句話：“無產階級只有解放了全人類，才能最終解放他自己。”這句話是有著非常深刻的內涵的：無產階級因為不占有任何生產資料，所以只能靠出賣自身的勞動力才能生存，只要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剝削制度，那么處于被剝削地位的一定是無產階級。試想一下，剝削統治階級是多大的罪惡？

對于中國的民營企業，剝削既是其生存的基礎，又是其發展的動力，沒有剝削，就沒有中國的民營企業，剝削對于中國的民營企業而言，既具有普遍性，又具有不可選擇性，正如《圣經》上所說的人與生俱來就是有罪的一樣，中國的民營企業從誕生的那天起，就是有罪的，這就是中國民營企業的原罪。

有原罪就有救贖，中國民營企業通過推動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增加社會就業機會、繳納稅收以及投身于社會慈善事業等各種方式，一方面完成對自我的救贖，另一方面也為自己贏得了在中國存在的合法性。

注釋

①②陳靜.轉型期民企原罪問題及其解決途徑探析.萬方數據，2007（4）.

③ 劉國暉.資本原始積累與當前中國民企的原罪救贖.經濟問題探索，2013（4）.

④⑤⑥⑧⑨樊秋瑩.我國私營資本原始積累原罪的辨析.當代經濟研究，2008（1）.

⑦ 張維迎.要善待為社會做出貢獻的人.經濟觀察，2004（8）.

參考文獻

[1] 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M].人民出版社，2004.

[2]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人民出版社會，1972.

[3] 羅爾斯.正義論[M].上海三聯書店，2002.

[4] 劉光耀.原罪論：對于圣經原罪敘事的論析[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