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其文
[摘 要]秦代農業發展與秦代統治者卓有成效的農業管理及重農政策分不開,秦統治者采取的農業保護措施主要是:設立徒隸買賣市場,確保農業勞動力有效供給;協調農業生產和徭役的關系,以農業生產為重;保證農民有足夠的田間勞作時間;政府補給勞動者必要的糧食,維系和延續勞動者的勞動能力;將祭祀先農列入國家祭祀典禮,在觀念上重視農業。
[關鍵詞]里耶秦簡;睡虎地秦墓竹簡;農業保護
2002年6月湖南省龍山縣里耶古城一號井出土37000余枚秦代簡牘,2005年12月里耶古城北護城壕十一號坑又出土51枚秦代簡牘,統稱“里耶秦簡”,屬秦始皇二十五年(前222年)至秦二世二年(前208年)秦朝洞庭郡遷陵縣地方官署遺留的公文檔案。里耶秦簡內容豐富,涉及當時政治、職官、文書、法律、軍事、民族、祭祀、經濟、教育、文化、醫藥、戶籍、郵傳、地理交通等諸多領域,對我們了解秦朝歷史文化和各項社會制度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學界敏銳地瞄準了這一學術沃土,就其涉及到的秦代職官(宋杰,2011;卜憲群,2006)、文書(卜憲群,2007;汪桂海,2009等)、法律(何雙全,2009;張金光,2010等)、戶籍(張榮強,2008;陳絜,2009)、郡縣(陳偉,2003;王煥林,2004等)、祭祀(曹旅寧,2008等)等問題進行了大量研究,這在里耶秦簡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在里耶秦簡經濟問題研究方面,涉及到的文獻主要有:李恒全(2012)運用里耶秦簡、張家山漢簡資料,研究了秦漢時期戶稅征收的方式、內容及數量。[1](P160-163)于振波(2012)基于里耶秦簡、龍崗秦簡等的分析,探討了秦代田租征收的辦法及比例。[2](P8-10)沈剛(2013)基于對里耶秦簡“計”、“課”文書的分析,探討了戰國秦漢時期國有資財的統計與監督問題。[3](P64-69)王子今(2004)基于里耶秦簡和張家山漢簡水驛資料,考察了秦漢時期湘江洞庭水系水路郵程及郵驛管理問題。[4](P136-138)于振波(2003)通過考察里耶秦簡郵簡,探討了秦代官府文書的以郵傳遞方式和當時的郵驛管理制度。[5](P8-12)秦代經濟以農業為主,但從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公布的里耶秦簡牘釋文來看,里耶秦簡還廣泛涉及到秦代遷陵縣一代農業生產的諸多方面,對我們今天了解當時的社會經濟問題有很大的用處,但至今還很難看到討論里耶秦簡農業生產方面的文章,這說明學界關注不夠,研究還很薄弱。本文基于對里耶秦簡有關農業資料的考察,就秦代政府對湘西地區農業生產的保護作一初探,以拋磚引玉。
秦代農業生產的發展,是廣大農民辛勤勞動的結果,也與秦代統治者卓有成效的農業管理和重農政策分不開。秦自商鞅變法開始,就推行一系列“毆民歸農”的重農政策,以達到“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的目標。秦始皇統一全國后,仍十分重視農業。秦始皇東巡時在瑯邪臺刻石曰:“皇帝之功,勤勞本事;上農除末,黔首是富”,進一步把重農抑商作為基本國策。[6](P195)在秦代洞庭郡遷陵縣一帶,商業不發達,因而農民棄本逐末的現象并不突出,里耶秦簡就有這方面的記載,如J1(8)355號簡記載:“黔首習俗好本事,不好末作,其習俗槎田”。[7](釋文,二八)秦長期實行戰時經濟政策,如何協調兵役勞役與農業生產所需勞動力之間的矛盾,是秦代統治者需要解決的問題。秦代統治者兼顧兵役勞役,采取了一系列農業生產保護措施,取得了很好效果。
一、設立徒隸買賣市場,確保農業勞動力有效供給
歷史唯物主義認為,人是生產力中決定性的因素。《呂氏春秋*審時》指出:夫稼為之者人也,生之者地也,養之者天也。就是說古代農業生產首先的主要的是靠人,其次靠地,再次靠天時氣候。這是農作物生長的三個要素,并且把人的因素放在首要地位,秦代政府十分重視人力在農業生產中的作用。
在秦代農業生產上,一方面是未開墾的荒地相當多,另一方面是農業勞動力嚴重不足。而與勞動力嚴重不足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秦朝在嚴酷法制下的數量龐大的罪犯或刑徒。因此,為了保證農業生產有足夠的勞動力供給,在戰時不影響農業生產,秦政府將徒隸買賣立法,使奴隸買賣合法化并作為農業勞動力,用以彌補農業勞動力的不足。徒隸就是犯罪的奴隸,其刑期是終身的。在秦奴隸制度下,徒隸為買賣對象是很自然的現象,其中,被私人購買的,稱為私人奴婢;被政府購買的,稱為官奴隸。里耶秦簡中就有關于“徒隸買賣”的記載。里耶秦簡J1(8)154號簡載:卅三年二月壬寅朔朔日,遷陵守丞都敢言之:令曰:“恒以朔日上所買徒隸數。問之毋當令者,敢言之。”[7](釋文,一九)該簡文大意是:秦始皇三十三年壬寅年農歷二月初一這一天,遷陵守丞都守向上級洞庭郡政府報告上月所購買的奴隸數目。秦洞庭郡以官署行政公文“令”的形式,規定其下屬各縣定期于每月初一必須上報上月的徒隸買入數量。該簡文不僅是一條秦令文,也是秦奴隸制國家的法律,這說明:秦代的奴隸買賣現象已相當普遍,官府將奴隸買賣合法化并設有徒隸買賣的市場。里耶秦簡J1(8)154一簡關于徒隸買賣的記載以鐵的證據證明:秦始皇統一中國后,秦朝的奴隸制非常發達,奴隸數量非常龐大,過去認為的“秦朝已經消滅了奴隸制度”的論斷被徹底推翻。
這還可以從睡虎地秦墓竹簡得到印證,睡虎地秦墓竹簡《日書》載:“建日,可以入(買)人;收日可以入(買)人民、馬牛、禾粟;戊子,不利出(賣)人;辰曰,入人奴妾”。[8](P28)該簡文把哪些日子(吉日)可以買入奴隸,哪些日子(不利日)不購買奴隸,哪些日子不利于出售奴隸等,都詳細記載了下來。
里耶秦簡不僅有奴隸買賣的記錄,而且還有官方奴隸買賣價格的記錄。里耶秦簡文就有所謂“奴直(值)錢”的記錄,即市場上官方規定的奴隸買賣價格,這透露了秦代奴隸市場交易管理制度的某些細節。如,里耶秦簡J1(8)1287簡記載:“卅一年十月乙酉朔朔日,貳春鄉守。大奴一人直(值)錢四千三百。小奴一人(值)錢二千五百。凡直(值)錢六千八百。”[7](釋文,六六)這里,“大奴”為成年男女奴隸,“小奴”為未成年男女奴隸。我們從這里了解到秦始皇三十一年乙酉年農歷十月初一這一天,遷陵縣貳春鄉的成年男女奴隸和未成年男女奴隸的官方買賣價格。
睡虎地秦墓竹簡《封診式*告臣》也有奴隸買賣價格的有關記載,可與里耶秦簡J1(8)1287簡的奴隸買賣價格記載相互印證。《封診式*告臣》記載:某里士五(伍)甲傅詣男子丙,告曰:“丙,甲臣,橋(驕)悍,不田作,不聽甲令,謁買公,斬以為城旦,受賈(價)錢。”訊丙,辭曰:“甲臣,誠悍,不聽甲。甲未賞(嘗)身免丙。丙毋(無)病殹也,毋(無)它坐罪。”令令史某診丙,不病。令少內某,佐某以市正賈(價)賈丙丞某前。丙中人,賈(價)若干錢。該簡文大致意思是:丙為甲臣,即奴隸,因甲認為他驕悍,不田作,把他綁搏交給縣廷,請求以刑法為城旦,付給身價。經官方審問診察,丙罪行屬實,且身體健康,于是在縣丞面前,縣少內負責人用市場上的標準價格將丙買下。這一類行為,在秦代已不少見,否則不會頒布法令,要求各地以每月朔日上報所買進徒隸的數量。[9](P89-90)
至于“徒隸”指哪些人,里耶秦簡也有記載。里耶秦簡J1(16)5、6號簡均載:廿七年二月丙子朔庚寅,洞庭守禮謂縣嗇夫、卒史嘉、叚(假)卒史谷、屬尉,令曰:“傳送委輸,必先悉行城旦舂、隸臣妾、居貲贖責(債),急事不可留,乃興繇(徭)。”今洞庭兵輸內史及巴、南郡、蒼梧,輸甲兵當傳者多,節(即)傳之,必先悉行乘城卒、隸臣妾、城旦舂、鬼薪白粲、居貲贖責(債)、司寇、隱官、踐更縣者。該簡文中,乘城卒、隸臣妾、城旦舂、鬼薪白粲、居貲贖責(債)者、司寇、隱官、踐更縣者等之類的人都是“徒隸”。
秦代國家田地類型有“公田”和“民田”之分。自商鞅變法至秦始皇時期大部分土地掌握在國家手里,秦王朝直接控制了大量土地。秦朝的公田是國家擁有的田地,由官府直接管理,收成也全歸官府所有。有左、右公田,管理公田事務是官府的主要職責。民田即黔首田、私田,里耶秦簡文中有“都鄉黔首田”、“黔首墾草田”等記載。[7](前言,四)秦實行“行田”制,把國有土地劃分成小塊后頒發給黔首使用,黔首沒有所有權,不可以自由買賣。就民田而言,當時從事農業生產的勞動力主要是農戶家庭成員,家中的臣妾甚至私家奴隸也是重要勞動力。[10](P127-136)而秦代“公田”使用徒隸作為勞動力,而且在公田中從事農業生產勞作者以徒隸為主,數量很大,“徒隸”是秦代重要的生產力。
睡虎地秦墓竹簡和張家山漢簡,保存有較多的律令條文,以及對犯罪者罪行的確定,但判刑后如何服刑、從事何種勞動則很少涉及。而里耶秦簡對服刑后參加什么勞動,則有極詳細的記述,可見里耶秦簡和睡虎地秦墓竹簡具有極大的互補性。里耶秦簡大量的“作徒簿”記載有徒隸、刑徒參加田間生產勞動的情況。“作”是勞作、勞動,“徒”是奴隸,“作徒”就是參加農業生產勞動的徒隸,“作徒簿”就是記錄刑徒、徒隸勞作的文書。不少作徒簿是由司空或倉所記錄。里耶秦簡作徒簿上能看到大量的男女犯人,還包括一些小城旦、小隸臣、小舂之類的未成年人,他們被遣送至田地上去承擔農業生產勞動。里耶秦簡中田官使用的勞動力以刑徒或徒隸為主。如,里耶秦簡J1(8)1566簡《田官守敬疏書》記載:“卅年六月丁亥朔甲辰,田官守敬敢言之;疏書日食牘北上。敢言之。城旦、鬼薪十八人,小城旦十人,舂廿二人,小舂三人,隸妾居貲三人。戊申,水下五刻,佐壬以來。尚半。逐手。”[7](釋文,七七)該簡列出城旦、鬼薪十八人,小城旦十人,舂廿二人,小舂三人,隸妾居貲三人,共計五十六人。該簡文表明城旦等五十六人都是在田官守敬管理下的參加農業勞動的徒隸。里耶秦簡作徒簿上能多次看到徒隸參加生產勞動的情況,里耶秦簡J1(8)1631、1143兩簡記載:“卅年八月,貳春鄉作徒簿。城旦、鬼薪積九十人。仗城旦積卅人。舂、白粲積六十人。隸妾積百一十二人。凡積二百九十二人。卅人甄。六人佐甄,廿二人負土,二人泥瓦。”[7](釋文,八零,六一)從該“作徒簿”可以看出:秦始皇三十年八月遷陵縣貳春鄉參加生產勞動的徒隸有二百九十二人,其中,三十人生產陶器,六人輔助生產陶器,二十二人背土,二人做泥瓦工。這體現了當時徒隸在工作場地上勞動忙碌的場情。里耶秦簡“作徒簿”還多處提到以多少徒隸、刑徒“付田官”的記載,諸如,里耶秦簡J1(8)145簡記載:“廿四人付田官”、“六人付田官”、“三人付田官”等。[7](釋文,一八)這都說明了當時在田官的統率下徒隸參加農業勞動的情況并有確切人數的記載。
二、協調農業生產和徭役的關系,以農業生產為重
秦王朝為了保證農業生產中有足夠的勞動力和農民在農耕季節里有充足的時間,在法律上做出明文規定,這從里耶秦簡和睡虎地秦墓竹簡得到證實。
里耶秦簡J1(16)5、6號簡正面皆載:“廿七年二月丙子朔庚寅,洞庭守禮謂縣嗇夫、卒史嘉、叚(假)卒史谷、屬尉:令曰:“傳送委輸,必先悉行城旦舂、隸臣妾、居貲贖責(債)。急事不可留,乃興繇(徭)。今洞庭兵輸內史及巴、南郡、蒼梧,輸甲兵當傳者多。節(即)傳之,必先悉行乘城卒、隸臣妾、城旦舂、鬼薪白粲、居貲贖責(債)、司寇、隱官、踐更縣者。田時殹(也),不欲興黔首。嘉、谷、尉各謹案所部縣卒、徒隸、居貲贖責(債)、司寇、隱官、踐更縣者簿,有可令傳甲兵,縣弗令傳之而興黔首,興黔首可省少弗省少而多興者,輒劾移縣,縣亟以律令具論,當坐者言名,夬(決)泰(太)守府。”該兩枚簡的大意是:秦始皇27年2月15日,洞庭郡守禮命令各縣嗇夫、卒史嘉、假卒史谷、屬尉,法令明言:運輸任務一定要先盡量使用城旦舂、隸臣妾、居貲贖債類人員。只有在運送任務緊急而不能滯留的情況下,才允許興發徭役。現在洞庭郡的軍械物資要運往內史、巴郡、南郡、蒼梧郡,這一鎧甲、兵器運輸任務所需運輸人員數量龐大。如果實施運輸,一定要盡量使用乘城卒、隸臣妾、城旦舂、鬼薪白粲、居貲贖債、司寇、隱官、踐更縣類人員。現在是農田春忙季節,不想對百姓隨意興發徭役。嘉、谷、尉要各自謹慎核查所負責之縣的守卒、徒隸、居貲贖債、司寇、隱官、勞役人員的登記簿,如果有可以用于運送鎧甲、兵器的此類人員,縣里沒有命令他們去執行運輸任務而向百姓興發了徭役,以及興發徭役的人數本來可以節省但沒有節省,反而多興發的,即予以檢舉并發送文書至該縣,該縣要依法及時處理,由應當承擔罪責的人上報其名,由太守府決斷。洞庭郡府為保護和發展農業生產,在軍事物資運輸中盡量不征發徭役,不過多地使用農業勞動力,尤其在農田春忙季節,不對百姓興發徭役;對于違背上級政令的官吏要堅決予以處置,這些做法都顯示了秦代政府對農業的保護。
睡虎地秦墓竹簡也有很多這方面的規定,如,睡虎地秦墓竹簡《戍律》記載:“同居毋并行,縣嗇夫、尉及士吏行戍不以律,貲二甲。”[11](P147-148)意思是:官吏不得在同一時期從同一戶家庭適齡男子中同時抽調兩個以上的勞動力去服兵役。縣嗇夫、縣尉和士吏如果不依法律之規定,要罰二甲。因自商鞅變法以來,小農家庭在社會中占主導地位。如果同一家庭的主要勞動力全部抽調服兵役,則他們難以應付自己的家庭生產。因此,秦法律做了上述規定,協調了戰爭時期兵員補充與農業生產之間的矛盾,既保證了每個家庭農業生產有充足的勞動力,又保證了國家安全。征發兵役如此,征發勞役也是如此,為了使在外面以勞役抵償貲贖債務的人不耽誤農時和回家勞作,秦法律也作了規定。睡虎地秦墓竹簡《司空律》記載:“一室二人以上居貲贖責(債)而莫見(視)其室者,出其一人,令相為兼居之。”[11](P85)意思是:一家有兩人以上以勞役抵償貲贖債務而又無人照看家室的,可以放出一人,叫他們輪流服勞役。地方官吏不得將農戶家庭的兩個男子同時征發服勞役。此處,“照看家室”當有“照顧農業生產”之意。[12](P27-29)睡虎地秦墓竹簡《徭律》也有這方面的記載:“縣所葆禁苑之傅山、遠山,其土惡不能雨,夏有壞者,勿稍補繕,至秋毋(無)雨時而以徭為之。其近田恐獸及馬牛出食稼者,縣嗇夫材興有田其旁者,無貴賤,以田少多出人,以垣繕之,不得為徭。”意思是:縣所維修的禁苑,不限定離山的遠近,如因土質不佳不能耐雨,到夏季有所毀壞,不必逐步補修,而等到秋天沒有雨的季節通過興徭役予以修繕。但如果鄰近農田,恐有動物及牛馬出來吃禾稼,縣嗇夫應斟酌估量征發在苑囿旁邊有田地的人,不分貴賤,按田地多少出人,為苑囿筑墻修補,不得作為徭役。該簡表明,如果靠近農田的苑囿筑墻有毀壞的,按田地多少出人修補,不得作為徭役,這也是保證農田農業和勞動力不受破壞的法律規定。[13](P51)
三、保證農民有足夠的田間勞作時間
睡虎地秦墓竹簡《司空律》載:“居貲贖責(債)者歸田農,種時、治苗時各二旬。”[11](P88-89)大意是,在春耕夏鋤農忙時節,要讓因欠債而以勞役抵消債務的人回到田間勞動,政府要給予他們播種和管理莊稼幼苗的農忙假各20天,以防耽誤農業生產。里耶秦簡J1(16)5、6號簡皆載:“急事不可留,乃興徭。田時殹(也),不欲興黔首。”該簡明文規定,只有在運送任務緊急而又不能滯留的情況下,才允許興發徭役;現在是農田春忙季節,不對百姓隨意興發徭役。這樣,睡虎地秦墓竹簡“居貲贖責(債)者歸田農,種時、治苗時各二旬”與里耶秦簡“急事不可留,乃興徭。田時殹(也),不欲興黔首”相互印證,充分證明了秦政府對農民勞動時間的保證。對犯罪的人尚且如此,一般人從事農業生產勞動的時間就更能得到保證。秦律允許居貲贖債者在農忙時節回家務農和農忙季節不對百姓興發徭役,有利于維持農業生產所必需的勞動力及時間。秦統治者通過法律手段管理農業生產,體恤民情,珍惜民力,不誤農時,保護農業的“重農”做法應視為善政,這一措施后為漢代效仿,也同樣值得我們今天借鑒。
四、政府補給勞動者必要的糧食,維系和延續勞動者的勞動能力
勞動能力乃勞動者體力與腦力之總和,勞動者在生產勞動前后必須消費一定數量的生活資料(尤其是食物)使用價值來補償其勞動耗費量,否則勞動者的勞動能力就得不到維持和延續。如果所消費的生活資料使用價值小于一定值,則會出現“補償不足”,此時勞動的耗費量大于勞動的補償量,勞動者的勞動能力將受到損害而逐漸萎縮;如果所消費的生活資料使用價值大于一定值,則會出現“補償有余”,此時勞動的耗費量小于勞動的補償量,勞動者的勞動能力將得到增強而逐漸發展;如果所消費的生活資料使用價值正好等于一定值,則會出現“補償平衡”,此時勞動的耗費量正好等于勞動的補償量,勞動者的勞動能力將會維持原狀。這表明,至少在“補償平衡”狀態,勞動者所消費的生活資料使用價值量與勞動量才有一定的對應關系。農業生產是典型的投入性生產部門,不僅需要生產資料的供給,也需要對農業勞動者及其后代(未來的潛在的生產力)食物的補給。秦代遷陵縣小自耕農的生活狀況不好,維持簡單的生活和再生產都有一定的困難,常見的就是缺乏種子和食糧,里耶秦簡文中有關“貧無種”、“貧無糧”的記載很多,遇到這種情況,由官府給予幫助。[7](前言,四)睡虎地秦墓竹簡也有這方面的記載:“隸臣妾其從事公,隸臣月禾二石,隸妾月禾一石半;其不從事公,勿稟。小城旦、隸臣作者,月禾一石半石;未能作者,月禾一石。小妾、舂作者,月禾一石二斗半斗;未能作者,月禾一石。嬰兒之毋(無)母者各半石;雖有母而與其母冗居公者,亦稟之,禾月半石。隸臣妾者,以二月月稟二石半石,到九月盡而止其半石。舂,月一石半石。隸臣、城旦高不盈六尺五寸,隸妾、舂高不盈六尺二寸,皆為小;高五尺二寸,皆作之。”[11](P49-50)該簡文大意為:隸臣妾如為官府從事農業生產勞動,隸臣每月發糧二石,隸妾一石半。如不服役,不得發給。小城旦或隸臣勞作的,每月發糧一石半,不能勞作的,每月發糧一石。小妾、舂勞作的,每月發糧一石二斗半,不能勞作的,每月發糧一石。沒有母親的嬰兒每人發糧半石,雖有母親而隨其母為官府服役的,也發給糧食,每月半石。隸臣作農業勞動的,從二月起每月發糧二石半,到九月底停發其中加發的半石。舂每月發一石半,隸臣、城旦身高不滿六尺五寸,隸妾、舂身高不滿六尺二寸,都屬于小。身高達到五尺二寸,都要勞作。從該簡可以看出,為了維系和延續勞動者的勞動能力,增強農業潛力,發展農業生產,秦政府以法律的形式并依據勞動耗費量之大小,向勞動者及其后代補給一定數量的糧食,這使得勞動者勞動力得以維系延續,秦代農業得以可持續發展,這是早期封建制農業成功的典范。
五、將祭祀先農列入國家祭祀典禮,在觀念上重視農業
中華民族擁有悠久的農業文明,作為農業文明重要組成部分的農業神靈崇拜源遠流長,衍生出許多關于農業始祖的傳說,而以發明耒、耜等農業工具的神農炎帝最具代表性,被后人尊稱為“先農”或“神農”。自西周開始,祭祀先農形成一種禮制,《禮記》、《漢書》對春秋西漢時期祭祀先農禮制進行了記載,但一直沒有發現秦代的相關記載。由于秦始皇施行“焚書坑儒”文化專制,人們以為秦朝時已經將以前的禮制徹底廢除。而里耶秦簡“祠先農”簡以鐵的證據證明祭祀先農一直被列入秦國家祭祀典禮,這反映了秦代對禮制的繼承,至少在祭祀先農、重視農業方面繼承了西周以來的傳統,里耶秦簡“祠先農”簡改變了人們對秦文化的認識。
里耶秦簡“祠先農”簡記載了秦始皇三十二年三月二十日這一天(農業春播時節),洞庭郡遷陵縣的倉庫管理員“是”、助手“狗”以及監督者“尚”從庫房中調出鹽、米等物資祭祀先農,又于當天完成祭品分胙、售賣的情況,官府售賣祭品所得收入要上交公家,寫入校券。其中7枚簡為準備物品以供祭祀,祠祭先農所用物品有米、鹽、牂等,如,J1(15)451號簡載:“狗出鹽四分升一以祠先農。”J1(14)656和J1(15)434號簡載:“卅二年三月丁丑朔丙申,倉是佐狗出黍米四斗以祠先農”。另13枚簡為祭祀結束后的祭品售賣,賣于城旦的剩余祭品有羊的肢體、豚、肉、肉汁、酒等,如,J1(14)649、679載:“卅二年三月丁丑朔丙申,倉是佐狗出祠先農馀徹豚肉一斗半斗賣于城旦赫所,取錢四。令史尚視平。”J1(15)490號簡載:“卅二年三月丁丑朔丙申,倉是佐狗出祠先農余徹肉二斗賣于大”。農神祭祀雖屬宗教信仰活動,但其與農業生產息息相關。古人通過祭祀先農,表達對先農的敬重,祈禱先農保佑他們風調雨順、五谷豐熟、糧倉充裕、生活富足,反映了古人對幸福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這乃是發自古人靈魂深處的認知及行為。沙市周家臺秦墓秦簡中發現的“祠先農”簡載:先農,以臘日。令女子之市買牛胙、市酒。過街,即行拜。言曰:“人皆祠泰父,我獨祠三四七先農”。以酒沃,祝曰:“某以壺露、牛胙,為先農除三四八舍。先農笱(茍)令某禾多一邑,先農恒先泰父食。”到明出種,即邑最富者。三四九與皆出種,即名富者名。”該祠先農簡就反映了古人對富足生活的美好愿望。[14](P62-63)秦代政府順應了這一歷史趨勢,加入到祭祀活動中來,并將其升格為國家典禮儀式,由各級政府主管主辦。從里耶秦簡“祠先農”校券可知,其財務收支、祭祀流程都由各級政府主辦,費用由各級政府承擔。在秦代,祭祀先農典禮儀式已是中央及地方行政事務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古代國家政治生活中的大事,是各級政府官員的法定職責及義務。因此,祠先農體現了秦代政府對農業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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