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亦凡人

葉傾城

一直記得，當我聽說張愛玲還活著——不，她當時剛剛去世——的消息時，心中的震動。無意中讀到她的《傾城之戀》，立刻就當她是顛倒眾生的文字女神。找她的書，費了很大力氣，但從沒想過要找這個人：她是不存在的，她是一縷詩魂，為愛而生，也將為愛而逝。我沒想過她居然有真實的生活，為柴米油鹽操心過，也僅僅是鄰人心目中的“獨居老婦”。

不久后她的所有八卦都被赤裸裸地擺在眼前。我知道她始終為痘痘困擾，中年到了美國還把雜志上的治痘痘驗方當作圣經；她也和男人湊合過，搭一段情愛，搭一場婚姻——每個女子都有其沉重的肉身，戀愛與婚姻，從來不是容易的事。

我也曾在最黯淡的時候與一位美人兒相識：她長身玉立，長發如鴉羽般漆黑。我想：是的，這樣的人兒，才有資格被追慕。但并不，她向我訴說心傷，她和我一樣，把被拒絕當作一種罪。我一半震驚一半寬慰：原來命運的毒手，并不只針對我一個。

到現在，她應該會被稱為女神。現在女神這個詞變得很隨便，任何人形容心儀的女子都是“女神”。但每一位女子，無論有怎樣的容顏，什么樣的才華，都逃不過薄命、寂寞、所愛非人，更不用說離開愛情到更廣闊的天地，可能學習不好，可能工作屢屢受挫，可能投資失敗……女神亦凡人。

女神們該何以自安？和所有女性一樣：好好學習，努力工作。誰告訴你可以仗美欺人？最好笑口常開，財富與健康，往往才是一個人最大的仗恃；有一個安身立命的飯碗，多結交朋友，發展個人興趣……簡言之，就是去愛，去好好生活，去尋找自我的價值。在通往幸福的小路上，美貌有如水晶鞋，能讓她們贏得王子的吻，但不過如此。讓一個人堅持下去的，是內心的火焰。刀耕火種而來的收獲，有分外的甘美。

去年去一家網絡公司談事兒，聊著聊著不時一驚：一個翩翩的長發女子，驚鴻一般走過。眾人視若無睹，看我詫異，他們反而笑：“你沒聽說過度娘或者新度娘嗎？”據說有些網絡公司招收大量美女員工，作為IT男們的福利，追得上你們追，追不上至少飽飽眼福。午餐時間我隨他們去食堂，滿眼美色，不由感慨：這簡直是女神幫。且慢，女神很少有獨個兒的，大部分身邊都有一個看去老實巴交的男孩子：眼鏡，T恤，大短褲……你想IT男是什么樣，他們就是什么樣。IT男與女神，手拉手，人字拖，一路“吧嗒吧嗒”，浪漫得那么平實。

我驀地心生感動：與其在神龕上寂寞，不如走下云端。腳踏實地的好日子，千金萬金也換不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