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 晨（外四首）

◎鄭平忠

凌晨五時 五十二分

又有一列火車 即將到站

或者 剛剛出發

如果誰在這個時候醒來

誰的耳邊就會劃過火車呼嘯而過的巨響

那在夢中打開的身體 就會成為

一節靜臥在距離車站8公里處的鋼軌

就在經歷

火車轟隆轟隆地從身上壓過

卻又完好無損

這些高大的樹木

這些高大的樹木 生長在街道的兩旁

它的下面 某一段路面再次被挖開

危險正在悄悄逼近

車往人來 人們無視樹木的存在

這種漠視含有某種悲哀

這些蒙塵的樹 謙遜地面對廣告牌

代替街燈供城市白天使用

在樓群與樓群之間

顯示了所處的尷尬

就像我現在 看到它們站在街道的兩旁

只能說出它們與水泥叢林的區別

卻不能說出 一棵樹與另一棵樹的不同

不能說出它們的姿態意味著什么

說不清它們枝節的特征

叫不出它們彎曲的姓名

只能說 它們是樹

過去在山岡 是錯落有致的一片風景

在荒原 蒼茫孤獨

只能說 這是綠色的植物 有根 莖和冠

只能向后退 在黑暗中把這一團團的綠

說成是 一個城市的溫柔和羞澀

高貴而幽雅

推 動

我不會說這些年我在學習成長 也不會說

在拼搏 這樣的說法過于幼稚和矯情

而要說這一輩子我在把自己推動

里頭也有一個大漏洞

我識字 造句 說文 解義

沉溺于把一些句子分行

平日的路上 我調整步子

不停地給自己加油

修為 養性 隱忍地使用這個身體

我的身后有明顯的印記 深淺只是自己的體重

我不知道怎樣用力才是合適

也無法達到身體的各個邊沿 找不到支點

我的任何一種影響只會使它更加沉重

我想我是愈來愈頑固不化 愈來愈無可救藥

要說我在把自己推動 只能說有另外一個人

他拒絕向前 并不情愿 而我從后面

推了一把 被逼著移動

微 涼

在清早 或者水邊 雨后

不在事物的初始 就是處于容易被忽略的邊緣

一張新葉被輕風吹拂

一顆露水在曦光中閃耀

一片綠意就等于一段光陰

草木的氣息覆蓋了我們的一生

需要與世界拉開多大的距離

才能保持它一貫的干凈

還需要學會放棄 有所節制

使短暫的鮮亮得以延續

詩人完成表達之后都有莫名的滿足和興奮

而被他搬動的詞語卻聲色不動 筆畫微涼

而成長包含了肉欲的成分

隨著衰老我們將會愈加混沌

也必須說說天空和白云

說說它們的高遠 無限和虛空

人世間有很多東西炙手可熱

而它只是小小的涼 用于清火養心

流水之光

一路走來 不改初衷

而是在風雨中有微微的欠身

隨物賦形 素面朝天

它清涼的內心懷著永恒的悲憫

脫棄語言的外套

我看到它純凈而又透明的身體

果實在陽光下垂向大地

而它往返輾轉于事物的根莖

它把時間照亮

讓生命芬芳 讓夢想現形

小小的路 有向前的決心

也有向上的心情

它把潮濕抽象 高高在上

用哲學的目光 俯瞰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