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穎浩
9月17日至19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對印度展開為期三天的訪問。訪印的第一站不是首都新德里,不是東方名城加爾各答,也不是“南亞第一都市”孟買,而是名不見經傳的艾哈邁達巴德。艾哈邁達巴德是有“印度的廣東”之稱的古吉拉特邦的首府。而接待習近平的印度新總理莫迪正想將他打造“印度版廣東”的經驗推向全國,此次他獲得了中方“爭取在未來5年將中國對南亞投資提升到300億美元”的承諾。
在中國經濟正試圖擺脫對投資和出口的依賴之際,印度已經開始著手“接盤”。印度政府想通過效仿中國的增長模式拉動經濟發展。
9月26日,印度總理莫迪推出“印度制造”計劃,希望制造業占印度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從目前的15%提升至25%,為每年進入印度勞動力市場的超過1200萬年輕人創造就業。莫迪還希望,印度能夠成為一個具有競爭力的全球制造業中心。
“印度的廣東”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位于古吉拉特的這家名為CEAT的輪胎工廠都不像是印度工廠,而像是一個位于中國珠三角的標準工廠。廠里堆滿了來自德國和中國的配件。這些海外進口的橡膠板和炭黑即將被加工成輪胎,經過X射線照射檢驗后,這些輪胎就會有序地分裝到印度各地,或者出口海外。
桑迪普·巴提亞是CEAT的經理,他表示,從購買土地到投產,整個工廠建成只用了24個月。如今,全廠有持續的電力和煤氣供應,水資源豐富。古吉拉特邦邦政府還簡化了項目手續,也沒有向他們尋租,并且提供了國內最優惠的待遇。
古吉拉特邦曾經是印度經濟增速最慢的邦之一。而在莫迪2001年就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長之后,古吉拉特邦經濟在過去13年間以平均每年11%的增幅狂飆突進,增幅列印度各邦之首,成為印度經濟的新引擎。
如今,只占印度人口總量5%的古吉拉特邦,其工業產值卻占到了全國的16%,出口總值的22%,經濟發展速度早已超越印度的平均水平。正如麥肯錫咨詢公司近期所評價的那樣,古吉拉特邦現在扮演印度工業化動力的角色,就如同上世紀90年代廣東省對中國的意義一樣。確實,古吉拉特邦經濟的方式和30年前廣東省的做法如出一轍:依靠優惠政策和優質服務來大規模引進外資,大力發展制造業,修建基礎設施,提高政府效率。
古吉拉特邦提供了整個印度商業界所一直渴望而長時間沒有能夠實現的——不那么繁瑣的勞工法、暢通的公路、可靠的電力供應和高效的政府機關。
“古吉拉特邦的農村100%通路,這在印度是個奇跡。”古吉拉特中央大學中國文化社會系主任、曾為莫迪擔任翻譯的普拉巴·庫馬爾說道。印度的基礎設施缺乏,據稱,印度每年25%的工業產出在運輸途中損失。在庫馬爾眼中,古吉拉特邦的第二個奇跡是極少停電。他表示,莫迪在古吉拉特邦的一大作為,就是推動私營企業投資電力設施、建設電廠,雖然電費稍高,“老百姓至少花錢也能買到”。
這些基礎設施的改善,為吸收海外投資,推動制造業發展奠定了基礎。回歸制造業是“古吉拉特模式”帶給印度的一條新的成功之路。2008年,印度塔塔汽車在西孟加拉邦的征地陷入僵局,宣布終止建廠計劃,并開始尋找新廠址。消息傳出5分鐘之后,莫迪就向塔塔汽車伸出橄欖枝。他給塔塔汽車發出一條費用為1盧比的短信:“歡迎!”14個月后,第一輛塔塔汽車就在古吉拉特邦下線交付使用。
古吉拉特邦一直是印度最重要的棉紡織業基地,全國近8成的棉紡織品出產于此。今天,古吉拉特不僅不拒絕紡織等輕工產品,更對汽車制造、電力輸送等重工業青睞有加。“當時古吉拉特邦主動聯系塔塔集團,提供土地和稅收等優惠政策,這個事情起到一個帶頭作用,之后標致等公司全都過來了。”庫馬爾說道。最近,中印雙方簽署了多項協議,工業園投資是重中之重。其中古吉拉特邦中國產業園以電力生產為主,預計投資額為10億美元。
印度的“人口紅利”
在最近的一系列演講中,莫迪明確表示,印度這一亞洲第三大經濟體需要建立起一種依賴城市化、出口導向型制造業和大型基礎設施建設的經濟增長模式。外界相信,莫迪正試圖把“古吉拉特邦模式”推向全國。
“這表明,印度正在從服務業驅動型經濟,向一種東亞式的勞動密集型和資本密集型經濟模式轉變。”德意志銀行全球戰略師桑杰夫·森亞爾在一份報告中寫道。
數據顯示,目前制造業僅占印度國民生產總值的15%,而服務業所占的比例卻高達60%。
森亞爾評價稱:“優秀的軟件行業和寶萊塢確實讓人眼前一亮,但是這不能創造足夠的就業機會。服務業這一占到印度60%GDP的行業,僅僅雇傭了印度28%的勞動力。回過頭來,僅占GDP14%左右的農業卻雇傭了近50%的勞動力。”
不斷上升的人口數字正迫使印度迅速創造就業機會。從2015年到2020年,印度的適齡工作人口將超過8.56億,這意味著到下一次大選之前,印度每年需要新增1000萬個就業崗位,來消化不斷擴張的人口數量。
通過制造業拉動經濟增長的模式,被一些經濟學家稱為“東亞模式”。日本與中國均依靠這種模式實現了經濟的快速增長。然而,印度此前卻并沒有復制這一“成功范本”,而是直接從農業主導型經濟跳躍到了服務業主導型經濟,越過了制造業主導的階段。
隨著中國工人工資水平以及企業生產成本日益高漲,一部分外資企業撤離中國轉移到巴西、印尼等新興經濟體國家。在這場外資轉移大潮中,印度渴望這些撤離中國的外資制造企業流向印度,以提振其制造業的總體水平,同時促進印度產品出口。印度甚至想成為繼中國之后的第二個全球制造業中心。
如今,中國勞動力成本正在不斷提升,人口紅利逐漸變薄,而印度依然會在未來相當長的時間內享有廉價勞動力供給。美國外交學會的數據顯示,目前印度12億人口中約半數在26歲以下,其中2/3人口不到25歲。
印度的“人口紅利”還體現在高級人才供給的比例上。印度的教育戰略主張的是精英教育,所以全國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口只有16%(中國大概為25%),他們也被認為是印度的高級人才。endprint
此外,印度勞動力具有明顯的語言優勢;印度企業的組織結構、市場戰略以及競爭方式都比中國的發育得更為成熟……印度完全具備實行“東亞模式”的基礎,只要將古吉拉特邦的經驗推廣至全國,或許印度將成為“下一個世界工廠”。
“隨著舊世界工廠——中國發展模式的改變,像印度這樣擁有廉價勞動力的國家,有成為制造業中心的潛力。屆時,擔任‘世界工廠十多年的中國的地位將被取代。”森亞爾說道。
莫迪的一廂情愿?
然而,印度想要過渡到“東亞模式”也沒有想象中容易。
在全國范圍內推行“古吉拉特邦模式”或許僅是莫迪的一廂情愿。來自印度社會政治層面的束縛卻有可能讓莫迪的愿景灰飛煙滅。
印度的社會形態迄今為止都表現為一種明顯的分散化。這個12億人口的國家,同時又被三大人種四大宗教15種官方語言所區隔,而在文化區隔之下,印度種姓制度又為印度社會的統一劃下鴻溝。正如英國經濟研究咨詢機構資本經濟所指出的那樣,事實上,印度社會是由無數的、獨特的和獨立的人、組織和地區政治和經濟機構組成。印度社會的分裂化加深了印度決策的困難程度。這一切,并不是更換一個政府就可以改變的。
雖然莫迪所在的人民黨在印度國會擁有了絕對多數席位,但是印度中央政府的決策在傳達至地方的過程中往往會被耗散,而莫迪所在的人民黨執政聯盟目前只控制了印度30個邦政府中的8個,僅相當于控制了印度經濟的五分之一。“印度70%-85%的土地上發生的事情都超出了中央政府的直接管轄。”摩根大通印度經濟學家沙賈義德·奇諾伊說,“這將讓印度經濟的復蘇變得更為困難。”
僅以基礎建設為例,中央與地方松散的管理模式,讓征地在印度幾乎成為了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莫迪的前任,印度經濟改革的總策劃人——辛格早就為印度未來五年打造了一個價值1萬億美元的基建計劃,然而由于受制于征地難題,該計劃一直遲遲未能啟動。
而一些經濟學家們也不太認可印度將成為或應該成為“下一個世界工廠”的說法。
森亞爾表示,倘若實行東亞模式,印度需要充分地調動和使用資金,這就需要發展完備的金融和銀行體系。而除了資本,制造業驅動的經濟增長模式同樣需要勞動力的部署,但是印度目前的勞動法頗為僵化。國內的城市并沒有做好吸收數百萬制造業工人的準備。
非洲開發銀行副行長兼首席經濟學家姆蘇利·恩庫貝則認為,“下一個世界工廠”不在印度,而在非洲。他表示,在區域一體化程度不斷加深,中國和越南等國家的勞動力成本開始上漲之際,這是有可能發生的。“想在全印度復制‘古吉拉特邦模式,要看能不能順利推動稅制、央行、私有化等方面的改革。但目前來,這非常困難。而非洲正顯示自己可以成功地抵御和化解全球經濟沖擊。”
另外,也并非所有人都認為,出口導向的制造業主導型經濟模式就會是印度正確的選擇。
摩根大通駐印度首席經濟學家阿齊茲表示,相較于中國、斯里蘭卡和孟加拉等周邊國家,印度是否會成為成本更低的制造業基地令人懷疑。
“由于勞動法的限制,印度很難自由地雇用和解雇工人,這使其幾乎喪失成本效益,” 阿齊茲說,“除此以外,中國還有更優越的基礎設施建設,可以有效降低運輸成本。”
“印度可以投資基礎設施,但這需要時間。我的疑問就是,相比轉型,印度是否可以在提高服務業競爭力方面投入更多,因為截至目前,服務業仍然是最能夠帶動印度消費的。”阿齊茲說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