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挾他人的網絡“正義”絕不是正義

王晶晶

在被處以行政拘留之前，上海某國企干部王某剛剛接受了一場來自民間的“審判”：審判席上是眾多網友，接受審判的是王某及其家人，他們被剝開一件件“衣服”，赤條條地站在網絡的廣場中央示眾。

半個月前，王某坐地鐵時偷偷摸了摸旁邊一個年輕姑娘的大腿。這一幕被另一名乘客拍了下來，并上傳到網上。這樣的事情并非第一次在地鐵里發生，可因為缺少證據，被害女性不愿意出面，騷擾者往往都能成功脫身。但這一次，在警方找到王某之前，憤怒的網友就已經“人肉搜索”出他的姓名、單位、手機號碼、家庭電話甚至社保記錄及其妻子和女兒的個人信息了。

“讓他身敗名裂！”不止一位網友這樣說。僅從結果上看，“審判”的確有效。去年夏天，一個年輕姑娘同樣在上海地鐵里被摸了大腿，也被別的乘客拍下來，傳到網上。可警方找到視頻中涉嫌性騷擾的男子后，因為女生沒有報案，只能不了了之。這一次，一向鮮少出面的被害女性因為群體的壓力，站出來指認，王某迫于壓力提出辭職，隨后被解除職務，開除黨籍。

可是，在這場通往正義的“審判”中，感受到壓力與恐懼的不只是王某一個人，還有一些無辜者也被拉來“陪綁”。

由于那段視頻并沒有對畫面進行任何處理，受害女性的臉完全曝光在公共空間中，很多朋友因此認出她，紛紛打電話去詢問。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位21歲的大四女生被陪同示眾于互聯網上，她說“心理壓力很大，害怕也被‘人肉”，所以，猶豫很久才去報案。然后，她的年齡、籍貫很快就被披露到媒體上。

陪同示眾的還有王某的妻子和女兒。盡管家里的電話線已經被拔掉，但王某妻子的手機還在不停地接到陌生電話的聲討，甚至包括詛咒和恐嚇，她的工作單位、照片也被公布到網上。王某的單位也承受不住他人目光的壓力了。因為“國企干部”這個特殊身份，標題為“某集團高管咸豬手”的視頻被大量轉發。王某的單位通過官網回應，稱會“依法依規嚴肅處理”。

至此，這場代表正義的“審判”其實已經超越了法律的邊界。魔鬼的臉尚有修飾的權利，更何況那些無辜的陪同示眾者呢？

這種網絡上的“正義之舉”，與我們千百年來設置的私刑，其實沒有什么太大區別。“人肉搜索”可能獲取一切信息，被搜索者沒有任何隱私可言，在司法機關認定之前，搜索者就理直氣壯地認為自己代表正義，可以隨意審判，就像在小偷的脖子上掛牌子、綁在樹上示眾一樣。只不過，這種當代私刑是在網上施展而已。

這種私刑因為沒有任何力量的制約，往往還會誤傷他人。比如，王某的妻女，被王某騷擾的那名女孩，甚至還有王某的單位。難道為了整體正義，為了完成示眾這個儀式，這些人就必須要讓渡自己的隱私和名譽，他們的權益為什么就可以被網絡上的正義使者們忽視。

動用私刑震懾施暴者，以儆效尤，往往也會制造大范圍的恐懼，甚至將無辜者卷入其中。實際上，這種行為方式已經同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馳。

為什么人們總是相信網絡上的這種私刑，而不是法律的權威？最近，我一個朋友的車被另一輛車撞了，雙方達成了賠償協議，可約定修車那一天，肇事司機卻沒有出現，并且再也不接我朋友的電話。我的朋友傾訴完這件事后，另一個知識分子朋友憤怒地支招：“‘人肉他！”

令人擔憂的是，長此以往，人們很容易形成路徑依賴，認為“人肉搜索”、網絡示眾才是唯一有效的解決問題的手段，才是唯一代表正義的懲罰措施。這種路徑依賴一旦形成，被誤傷的就不僅僅是無辜者的隱私和名譽，還有社會秩序。

誠然，那些義憤填膺者希望捍衛道德的愿望可能是真誠的，但捍衛、重建社會道德價值體系不能只有激情，還應該有更為成熟理性的現代公民意識和行事方式。唯有在這個基礎上，人們才不會忽視別人的基本權利而任意“圍攻”，才能讓道德帶給所有人歸宿感、安全感，而不是恐懼感。

（摘自《現代青年》2014年8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