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紅樓幻夢的奇異之人

熱衷于《紅樓夢》的人誰會相信，中國風情如此深長的曠世絕作，竟能用油畫表現其真髓。是啊，誰不認為只有毛筆在宣紙上勾勒、暈染、皴擦的獨特技法，才能畫出古色古香的風骨和神韻。這么畫的人不少，雖不乏精品，可是這個“髓”，似乎還沒有誰令人信服地做到。

哲學家將繪畫劃歸“空間藝術”，對此人們并無異議。但人類的一切活動，包括人的生命，人的思緒感情，全都離不開時間的制約，藝術更是如此。在一個有限的空間內玩味和探究時間的流，這就是繪畫藝術的基本奧秘。鴻篇巨制的歷史場面，優美動人的肖像，清曠幽遠的自然景色……所有那些是我們過目難忘的作品，它們最深層的感喟，就是時間之流中生命韻律。

畫家張濱以舞臺設計為業，但他在藝術上卻突破了舞臺的三面一一四面墻壁，神游八方。他將戲劇想象與舞臺形象因素，融入個人記憶與現實情境，以《戲劇人生系列》命名。借助無拘無束的筆，掇拾記憶的碎片。無論是在破碎、寥落的街市上，還是在無羈絆、無條律的自然中，時時漂浮著畫家的身影。墟里蕭蕭，柔條修罕，日升日落，人歌人哭……這一切，都隨著他的筆致隱顯進退，形成個性化的生命韻律。

在科學家那里，所謂時間，就是物質運動的存在周期。這種周期又以“一緯”和“多緯”的形式出現。“一緯”的均衡對稱，與“多緯”的非均衡、非對稱，成為世間萬象生死聚散悲歡離合的大背景。存在于宇宙空間中的微小的人，和他周圍可見的一切，都不可能逃離這種“物質運動的存在周期”。古今中外的詩人和藝術家，他們那些感人至深的吟唱書寫，無不與這一主題相關。從精神內核看，張濱的藝術抓取的正是個人生命、社群生命在時間之流中的萌生、成長和衰退。我了解張濱的性格和經歷，但我從他的作品里感受到伴隨著青春萌動的，還有一種對于現實存在的茫然。這兩種心理因素，與對繪畫語言自由的急切追求，共同營造出他那些看似不經意，而又過目難忘的畫面。

——評論界泰斗水天中

大觀園樹倒猢猻散了，那里的人有的流落，有的死去，那么，夢就消散了嗎？好像還在讀者的回味之中，可是，不覺得不甘心還有更高的期望嗎？中國古典四大名著中，唯有曹雪芹理想主義色彩最濃重美麗，他以絕妙之筆引領了這個夢，讀者用領悟和想象追尋著這個夢，如果不僅僅是靠想象，還能親眼看到這個夢幻之境，那豈不更盡人意！然而，畫人、畫物、畫景、畫場面，這些都能做到，可是要畫出這奇妙的夢，怎么可能？那些畫過的人，讓人看出就是在畫夢，而《紅樓夢》的夢，可不僅僅是夢啊？在這個物欲橫流各種藝術形式和觀念泛濫的年代，越來越難以看到純粹人格物化的一種藝術形態……。張濱說他要用油畫創作《紅樓夢》系列故事，可我毫不相信能畫出真味，認為不過就是換種玩法，就像西方人唱京戲，即使成為中國通，骨子里也沒有中國人的氣韻，也就唱不出地道的味道。他說不是強化故事性，而是要以“另類”的眼光、“反常”的的筆法，從意境上展示夢幻。我就更不以為然，畫意境，談何容易，用油畫，癡心妄想！可是，無意中當一幅幅《紅樓夢》油畫在我眼前呈現后，卻令我大驚失色，不是臉色，是心被嚇變了色，不可能的事情竟然奇跡般出現了？他居然把變化多端的筆法和獨特的主觀色彩相結合，以氣韻橫生令人神迷的意境，刻畫出各種奇麗的夢幻神境，超越了時空，直達神界。作品中似乎有國畫重彩潑墨的偶發痕跡，卻是他以個性的功力，利用油畫特有的覆蓋性表現出不同色彩空間的豐富性，可謂獨到，令人震撼！很中國嗎？很現代嗎？都不盡然，應該是璧連中西，縱貫古今。

任何卓越的成就都是天賦加苦功所得，對張濱而言，根本上就是靠他從小對色彩的視覺積累（寫生）的童子功，以及與生俱來的想像力、創造力，才足以完成26個不同的故事，最有代表性的如《太虛幻境》引領讀者追尋、期望的夢在這里出現了：夢中人已把夢帶出塵寰，升人浩渺虛幻的太空，甚至彌漫在宇宙之間。這已不再是紅樓之夢，而是超然生命的升騰，空靈之魂的飄蕩。

畫文學作品往往想要以圖解來詮釋原作，意欲以一個個故事景象重新震撼、啟迪觀者，對精神的表現以升華原作者，卻少有畫家能做到。張濱怎么會用油畫表現得如此惟妙惟肖、神秘、虛幻呢？他說是經過脫胎換骨般的放棄后才得以“禪定”。因為靠直接表現的手法已無法呈現出虛擬、夢幻的世界，只有圍繞著畫面的整體色調反復破壞，再建立、塑造，無數次的筆觸疊加，方可產生不同的空間感。即使如此也并不完全就在預料之中，畫面的最終效果都是在未知的情況下逐步完成。每幅畫得很慢，常常是數月一幅，打破了正常的生活規律，不分晝夜隨著畫面任意遨游飛翔……，多少次激情澎湃的建立，多少次心灰意冷的摧毀！一次次的精細入微，一層層地刮擦，反復的色彩對比方能保留那種神秘感。這是何等的生活啊，孤獨地沉寂在無邊無際的想象之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