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年,對于建筑項目本身來說,或許不值得一提。一個優質的大型工程,周期也遠不止十年,建筑是滯后的藝術,就是因為其進展的緩慢。但十年,對于一個新興的、正在路上的、以設計懷抱世界的設計研究室而言,卻是值得感動與值得思考的。特別是當這個設計研究室的主人是一對夫妻搭檔郭錫恩(Lyndon Neri)和胡如珊(Rossana Hu),有著相同星座卻又是正反兩種不同能量的時候,我們更是好奇他們的世界,他們的信仰!
回到盒子
如恩設計的十年,我們依舊慢慢前行在自己最開始設定的那條道路上。這是一條我們知其意而不知其形的道路。我們知道自己前往的大致方向,但這條道路會是什么形狀或形式,依然是個遙遠的謎。
如恩設計的十年,我們依舊慢慢前行在自己最開始設定的那條道路上。這是一條我們知其意而不知其形的道路。我們知道自己前往的大致方向,但這條道路會是什么形狀或形式,依然是個遙遠的謎。沿著這條路,我們看到一些景象,但那里能聽到什么聲音,天空是哪種色彩,最初我們完全不知。漸漸地,我們成為老練的職業人,知道該如何統籌設計、如何描繪窗戶的細節、如何管理工程,更重要的是,也知道了我們希望在建筑中達成什么。開創一個設計工作室并不容易,維持一個設計工作室,并以此突破希望與夢想的邊界,更為不易。
我們開始于一個盒子,一個混凝土盒子。
機緣巧合,我們在興國路的一條小巷里建立了自己的第一個工作室。當時,它還未完工,那里正準備建成一片住宅公寓。過去,它是一個殘疾人印刷廠,帶著水泥外殼。它有完整的二層,第三層是一個小閣樓。最好的地方是二樓的屋頂平臺,可以想象在二樓陽光燦爛的工作室中那些美妙的場景:冬日午后,喝著咖啡,夢想建筑,某只德沃夏克的曲子流淌在空中……不幸的是,我們沒有記住幾個這個樣的冬日午后,也許一個也沒有。開始的三年充斥著筋疲力盡與難以入眠,面對的是通常不可能完成的最后期限和難以實現的預算經費。而當我們看到第一個項目從手中誕生、建造完成并被人使用時,卻感到,其實這里每個角落早已寫滿了冒險與激情。
我們搬到了另一個盒子,一個黑色的盒子。
還是在混凝土盒子的同一條街上,只是變換了街名,我們幸運地發現了另一座可以改造立面和室內的獨棟建筑。快節奏的成長開始了,各個領域的項目接踵而至,我們從一臺咖啡機移動到下一臺,剛送走一批客戶,又來了另一批……在上海混沌的季節中,我們的團隊從十多人迅速擴充到雙手也數不過來。
回顧過往,我們的教育完成在美國,都曾受教于一些現代主義以及之后的后現代主義建筑大師和思想者。當時機到了,帶著深受灌輸的柯布西耶和密斯式理想,我們向亞洲啟程,滿懷崇高的抱負,希望創造出能立即致敬我們教育與所學,又契合人文與傳統的建筑。并非一概而言,可以說亞洲城市都具有某些特質:它們多彩、雜亂,在你眼前迅速變化。這讓實踐建筑更為困難、更富冒險,而反過來,這其中也充滿驚喜與機會。我們很快意識到,我們從事的項目,是對一個個矛盾的持續談判。
這座城市帶給我們的語境,是它持續不斷的變遷。例如,我們看到了城市的某處老街、老房子、菜市場,那些因時光和習俗沉淀的潛意識之美。而六個月或一年后,再來到這條路,可能這一切都變成了大型購物中心或辦公大廈。作為一名建筑師,某種程度上,這種條件下的工作必須變為一種更深層次的個人探索。建筑從不來自單純的理性思維,或直接成為其環境的結果,它總是折射著個人的靈感和追求。我們的童年記憶、旅行經驗、個人歷史和興趣癡迷一一都會不知不覺地呈現在最終的作品中。莫里斯·梅洛一龐蒂問:“畫家和詩人怎么會表達他沒有在這個世界上接觸過的東西?”,這個問題同樣也可以提給建筑師。我們建造的世界,終會讓我們理解和記住自己是誰。
彼得·祖索爾說:“既然我們的感覺和認知根植于過去,我們與建筑在感覺上的聯系必須尊重記憶的過程。”。空間記憶難以把握、轉瞬即逝而又栩栩如生,它是真實與想象的融合,總不確定,每次回想又獨一無二。它是碎片的融合:色彩與肌理、噪音與寧靜、溫度與感覺、朦朧的形狀與聚焦的細節、童年玩物與日常事件、身體反應與強烈情感。它對事實的精確度無動于衷,不會受絆于知識、語言、歷史或意義。這一建筑的心域無法用測量儀靠近,它的詩意本質只能在具體的遭遇、直覺和共情中被領會一種來自身體本身悄然無聲的認識。作品中這些難以捉摸的特質,是感受的真實性所在,不管其它條件可能如何混亂、如何易變。
我們的實踐發展成一種跨學科的實踐,并非偶然。要在千變萬化的環境中創造意味深長的作品,要求我們的思考跨越所有界限,從景觀到建筑再到室內。當涉及本土化時,與其說這是對當地歷史的一種致敬,不如說是為喚醒棲息地集體記憶的一種企圖。對平面的組織,對公共和私人的分界,對戶外空間在生活中心的植入一一勾勒了一種生活的方式。當建筑不被當作一個獨立物來建造,它就是與周圍的連結統一體,是日常生活習俗與自然一種錯綜復雜的結合。建筑為人在自然之中和自然之外的所處,提供了更深刻日常經驗的框架,有時,那個框架變成一個盒子,這就是為什么在如恩設計,我們總是選擇以盒子來工作。
當回到建筑本身,我們負責組織那些極為基本的要素一一墻壁、天花、窗戶、門和地板一一每一樣都有清晰的任務要完成。然而,若僅滿足功能上的性能標準,絕不會令人滿意。一面墻不應僅是一面墻。約翰-鮑森這樣描述他的方法:“通常,我把墻做的很厚,然后留下門廊展現它的厚度。這涉及的是實體。從很厚的墻中經過是一種美妙的體驗,你會真實地感受到從一個空間到另一個空間的過渡。”有時,墻壁的微微彎曲會帶來情色的意味,而格外窄的廊道則會產生預警的感覺:建筑可以高度情緒化,情感正如實用性一樣,是設計最令人信服的理由。一些微妙的東西可立即從建筑中透露:一個空間私密還是宏大,敵對還是友好,安靜還是熱鬧……
當變焦進入室內,一切不可避免地變得更個人化,因為觸覺己接管了任務,到處充滿感官體驗。在一個強而有力的空間中,每個物體都設定了與人體的比例關系,每個表面都設想了會觸及它的那雙手,每個細節都計算了它的使用者。材料和質地成為與我們觸覺對話的語言。在一個炎炎夏日,當你把手掌擱在一塊冰涼光滑的石材表面時,你會穿越到另一個地方,那就是深思熟慮后的材料處理所能提供的效能。金屬邊緣怎樣包裹木質表面、精細或粗糙到什么程度、如何表現柔和或沉重、怎樣富于表現或低調隱藏……細節完全改變了空間的體驗。
進一步而言,即便經常被懷疑是否具有裝飾性的一種二維圖形,也可能十分影響空間感受。來自自然、生活、藝術或文學的圖案、肌理與樣式,能同時激發理性和感性的體驗。然后,是色彩的存在。當最后來體驗它時,對于那種巴拉干在空間中使用的色彩,我最終理解的是,光從不是白色,而影也從不是黑色一一光影瞬變,房間在每個流逝的瞬間都在改變色彩,正如你所注視的目光,總在流變。盡管好像經過了光學的嚴密計算,巴拉千的色彩實際上來自神秘的直覺,他從故鄉的景色和童年的回憶中調色,他說:“鄉愁是對個體過往經驗的詩意意識,既然藝術家的個人經歷是創作潛能的源泉,建筑師也應該聆聽和留意來自鄉愁的啟示。”
我們可能懷疑我們喜歡這座房間、這個城市的什么東西?是什么觸動了我們,留下難忘的印象,為什么?房間與廣場看上去的真實樣子是什么?空氣的味道怎樣?在其中我的腳步聲和我的聲音是怎樣的?在我腳下感覺到什么樣的地板,手中感受到怎樣的門把手?光線如何打到立面?墻壁上的光芒會是什么樣?是感受狹窄還是寬闊,感受私密還是龐大?這就是研究;這就是記憶的工作。
創造首先是記憶。當我們工作的環境不斷變化和發展,尋求真實而有意義的建筑,便開始于內省。
在這稍縱即逝的十年后,我們打開盒子,在新的領域發現一些新鮮的空氣并開拓向前。在這積日累月的十年后,我們發現自己回到盒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