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望
這是一起誰也沒有料到的悲劇:湖北省利川女子嚴玉娟和丈夫都是四鄰八里稱贊的好人,他們居然會把嚴玉娟失散多年的精神病前夫接回家,悉心照料,而且花錢為他治病……然而,矛盾也在善良之中不斷誕生,妻子越來越享受人人稱贊的感覺,而丈夫越來越不爽。就在她一心想讓丈夫繼續出錢為前夫治病,甚至以離婚要挾時,以為人財兩空的丈夫終于崩潰,在黑夜中舉起屠刀,砍向妻子——
2014年8月初,小鎮子里傳開的一個消息讓一個男人內心無法平靜——利川市精神病院從陜西省救助管理站接回了一名男子,據說是元堡鎮的人!
心中忐忑的男人叫劉軍,今年51歲,也是湖北省利川市元堡鎮人,他的妻子嚴玉娟的初婚丈夫冉樹森就是因為精神病于1994年出走,一失蹤就是整整20年!在冉樹森失蹤七年之后,他和同年的嚴玉娟經過別人的介紹,組成了再婚家庭。
利川市精神病院被遣送回來的元堡鎮男子是不是冉樹森?萬一是,那他和嚴玉娟怎么辦?對這個家庭又將產生什么影響?劉軍的心里七上八下。
消息很快被嚴玉娟26歲的兒子冉宏知道了。冉宏很激動,6歲的時候,他的生父就走失了,20年來,他從未停止打探父親的消息。在聽到這個消息后,他趕緊找到了叔叔冉樹林,8月3日,兩人一起搭車趕到利川市精神病院,一探究竟。
這一探,就確定了。這個男人真的就是嚴玉娟的前夫、冉宏的親生父親冉樹森。
原來,1994年,患上精神病的冉樹森獨自外出,再也沒有回來,他一路像乞丐一樣流浪,不知怎么地從湖北流浪到了陜西。陜西省救助站的工作人員發現衣衫襤褸的冉樹森后,好心地收容了他,并且通過他口中的“元堡”二字,經多方查詢,最終確定冉樹森為利川市元堡鎮人,于是將他送到利川市精神病院。
誰也不知這20年來冉樹森是怎么度過的,當冉宏看到形銷骨立的父親,除了陌生的親切,還有百般的心酸和心疼!
很快,這個消息也被嚴玉娟和劉軍知道了。兒子冉宏在他們面前斬釘截鐵地說:“爸爸的智力現在像個五六歲小孩,不管你們管不管他,我是他的親生兒子,我必須管他、養他,把他接到家里來!”
已經出嫁的女兒冉靜也打電話要母親將他們的親生父親接回來。可是,劉軍怎么辦?這個晚上,嚴玉娟失眠了。見嚴玉娟在床上輾轉反側著,忐忑不安的劉軍也睡意全無,問她怎么辦。“你放心,我不可能和一個精神病人一起生活!”
嚴玉娟的話,讓劉軍感到了一絲定心。而且這些年來嚴玉娟一直在家相夫教子,家中經濟都是他劉軍在外當建筑工人,幫嚴玉娟毫無怨言撫養一對兒女。他的親生兒子因為跟前妻生活,因為他對現在這個家的全心經營,也幾乎忽略了……
可是,劉軍不知道,嚴玉娟雖然知道接回冉樹森對她的生活并無好處,可是,一想到兒子,她就心緒難平——兒子冉宏非常孝順,現在已經26歲,只讀了高中,如今在利川市當裝修工人,至今沒有找女朋友,如果拖著一個精神病的父親,他如何找到一個愿意和他共同承擔的女人?
第二天,嚴玉娟收拾一番,打電話叫上女兒,跟兒子去了一趟精神病院,看到昔日的丈夫瘦骨嶙峋、又孱弱又傻呆的模樣,她也非常心酸。令她詫異的是,冉樹森居然記得她,傻呵呵地叫她的小名娟娟,念及一場夫妻情分,她當場就哭了起來,也就在這一刻,她決定聽兒子的,將前夫接回家中照顧。
回家的路上,她把自己的主意告訴了一對兒女:“這個事情你們都不要插手,我要好好地跟你們叔叔(劉軍)談談,讓他盡量同意……”
到家后,嚴玉娟考慮再三,才跟劉軍坦白自己的想法:“我們將他接過來好嗎?他只是一個五六歲孩子的智力,我只對他盡一份照顧的義務。”說罷,嚴玉娟用懇求的眼神望向劉軍。
劉軍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始終對妻子沉默著。他也確實不知道該怎么辦。他也同情冉樹森的遭遇。可是,他又如何容忍一個瘋子、一個前夫和自己生活在一個屋檐下?見劉軍不開口,嚴玉娟又退一步說,如果他不同意,她想把冉樹森安置在冉樹林的一套空置紅磚平房里,那套平房距離她家不過500米。
見妻子不斷地讓步,又不斷以同情冉樹森的理由說服他,也怕這個家從此散了的劉軍只好妥協:他同意了妻子將冉樹森接回元堡鎮照顧,但只能安置在冉樹林的紅磚平房里。
嚴玉娟立即去找冉樹森的弟弟冉樹林,冉樹林也體諒嫂子,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先把房子給哥哥居住。
當天,嚴玉娟將平房收拾一番,從鄰居那兒找了一些別人廢棄的簡單家具搬進去。隨后嚴玉娟和兒子到利川市精神病院辦理認領手續,將冉樹森接回來。
冉樹森“回家”的消息在元堡鎮炸開了鍋。眾人紛紛表示,這個社會真是好心的人多,失蹤20年的人也重新回到故鄉了,簡直就是一個奇跡!許多人紛紛跑到他居住的地方去看熱鬧。當他們看到冉樹森依舊傻乎乎的模樣,又看到嚴玉娟居然顧及夫妻一場的情分在悉心照顧他,更加嘖嘖稱贊嚴玉娟太善良了太不容易了。而冉樹森那邊的親戚們,更是對嚴玉娟贊不絕口,說她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女人。
嚴玉娟原本覺得一天三餐往冉樹森住的地方跑、為他洗衣服和收拾物品挺辛苦的。根據案發后劉軍的交代:“開始她也曾經幾次對我叫苦喊累。可當她和我碰到一個人都要稱贊她、鼓勵她,而且兒子和女兒也神情欣慰,她也就漸漸地習慣、漸漸地覺得再辛苦也值得了……她幾次跟我這樣說起。”
“而且,她也漸漸地忘記了我的感受。自始至終我的心里其實不是滋味。她接回冉樹森后,我的親戚也紛紛說我是一個冤大頭。”
“雖然冉樹森是個精神病人,可他體格健全,也是一個男人。一邊是冉樹森,一邊是我,除了那些表面上稱贊我們是好人的人之外,還有一些長舌的人經常開我的玩笑,說我大度,讓妻子照顧前夫,還有的人拿這件事兒開涮,故意打聽,冉樹森是不是還有那個方面的需要……我的心里郁悶極了。所以,我也盡量不到冉樹森那兒去,越來越不想聽到嚴玉娟提到他的事兒……開始一段時間,她也經常對我說冉樹森的病啊渾身好臟啊之類的……”
然而,嚴玉娟似乎對別人的贊譽非常在意。由于冉樹森常年流浪在外,風餐露宿,患有多種慢性疾病。接回來的時候,醫生就叮囑要盡早醫治。因此嚴玉娟安排了冉樹森的生活后,又開始準備為他治病。
嚴玉娟的決定,又一次讓劉軍覺得頭痛。為此,他跟嚴玉娟第一次發生了爭執,他怒不可遏,說出了一些從前根本不說的惡語:“這個家的錢,幾乎全是我賺來的,幫你撫養兩個孩子不說,還要和你一起撫養冉樹森,為他治病?你有沒有為我考慮一星半點?”
嚴玉娟知道他一直為冉樹森的事不快活。她努力壓制吵架帶來的不快,平靜地勸他:“冉樹森再怎么樣也是我兩個孩子的親生父親,親連著親,看在宏兒和靜靜的面子上,怎么能夠見死不救?再說,鎮上的人都說咱倆是好人,難道你想讓別人又說閑話么?”
據劉軍交代:“那時候我真的頭都大了。嚴玉娟天天將‘做個好人、‘別人都在看著我們等等理由掛在嘴邊。而我有苦難言。有一次,我們又吵架了,我質問她,難道你想當好人就可以不顧我的感受么?嚴玉娟聽后愣了一會兒,冷冷地拋下一句話,‘如果你不同意,我們就離婚算了。”
聽到這句話,劉軍又只能妥協了。
為了治療冉樹森的病,8月12日,嚴玉娟從家中銀行卡里取出了3000塊錢,將冉樹森帶至利川市人民醫院做檢查。醫生診斷,冉樹森患了慢性腸炎、糜爛性胃炎、關節炎等多種疾病,尤其以胃病嚴重,必需及時治療。嚴玉娟聽從醫生建議,讓冉樹森打了三天吊針,開了一堆藥物,一口氣花了2000多元。
劉軍心疼極了。平時他得了感冒也不舍得買藥,喝白開水熬幾天就撐過去了。一直以來,他的胃一直不舒服,也舍不得花錢去檢查治療。可是妻子一次就取出3000塊錢給冉樹森看病……看到嚴玉娟忙前忙后地圍著冉樹森轉,鎮上的人不住地點頭稱贊,又看到一雙兒女在冉樹森住的地方不停穿梭出沒,劉軍越發感到自己仿佛是個無關的人,他的心中難過極了。
8月16日,劉軍的手機短信又顯示嚴玉娟取了2000元錢。他質問嚴玉娟是不是“又給他看病”。
嚴玉娟見劉軍這樣小心謹慎地關注銀行卡里的錢,也很不爽,但還是坦陳了,“做好事就要做到底,冉樹森吃藥后氣色好多了,應該繼續給他看病……”劉軍積壓了一肚子火氣,越來越覺得妻子做得過分。家中積蓄總共不到5萬,嚴玉娟這樣為冉樹森治病,不久就會坐吃山空!因此劉軍又和嚴玉娟大吵一架,說她可以善良,但是不能動用家里的錢,并且再一次聲明那些錢是他賺來的血汗錢。
嚴玉娟也被劉軍的態度氣瘋了,再次揚言,既然他對冉樹森的事如此耿耿于懷,不如離婚好了。
“離婚就離婚!”終于,劉軍大吼。這些天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和經濟承受能力都太沉重了。
然而案發后劉軍交代,當天他同意離婚,其實是一時氣話,“舍不得這些年一心一意經營的家。”
盡管他們吵架的時候一直小心翼翼地避開旁人,可還是有鄰居聽到,并告訴了冉宏。冉宏又把他們的爭執和吵鬧的事告訴了姐姐冉靜,一雙兒女私下勸解母親不要沖動,說劉軍已經很不容易了。
沒料到嚴玉娟對兒女說:“人活在世界上,也要活一個好名聲。如果我不給你們父親治病,別人會怎么看我呢?再說,我是一個好人,冉宏找老婆的時候肯定也好找。自從我接回你們父親后,劉軍表面沒什么,其實沒有一天對我有好臉色……和他在一起,我也沒辦法安心照顧你們父親。你們說,你們是要父親,還是要劉軍!”冉宏和冉靜頓時沉默了。這么多年,雖然繼父對他們一直很好,他們也對劉軍尊敬孝順,但面對生父和繼父的選擇,他們的情感天平很自然傾斜到了可憐的生父冉樹森的那一頭。
但冉宏也深知劉軍不易:“媽,你還是別離婚了,爸爸的病適當地治,不要花叔叔的錢了。他的年紀也大了,賺錢不容易。以后我去照顧爸爸,將我賺的錢給爸爸治病……”“你傻呀!你不要存錢娶媳婦?再說你有多少錢?”嚴玉娟嚴肅地讓兒子別管生父的事,說她一直希望看到兒子早日成家,“沒有哪個女人會跟你一起帶著精神病父親生活。”最終一對兒女也默許了母親離開劉軍、回到生父身邊。
征得兒女同意后,嚴玉娟正式跟劉軍提出離婚。劉軍原本覺得妻子將冉樹森帶回來后,每天都漫長得像是一個世紀。何況,他也無法接受妻子像一尊菩薩一樣對冉樹森施恩戴德卻全然不顧他的感受,準備把家底“揮霍殆盡”。他也默然地同意離婚了。
劉軍交代:“我其實很心酸,很不愿意離婚,畢竟同床共枕多年,雖然我們沒有生育共同的孩子,但是我們一直同心為這個家,為兒女付出了心血……而且我年紀大了,如果離婚,晚年都不知道能指望誰。”
嚴玉娟最先提出了分割財產,她表示:家中兩層的房子她不要,兒子以后結婚就準備自己負責房子,但是,家中的存款全部歸她,因為她沒有經濟來源,還要給冉樹森治病。劉軍當然不同意。他很悲傷地跟嚴玉娟說,你要走可以,但是你不能將我的積蓄全部拿走,我沒了家,又沒了錢,以后指望什么養老?
兩人爭議很久,沒有結果,叫來了嚴玉娟的一對兒女。一對兒女以為她真要離婚,勸說母親:“這些年叔叔的付出挺多,你就給他留些養老錢吧。”
然而,嚴玉娟堅決不肯。她偷偷地將兒女們拉到一邊,訓斥他們:“你們傻啊,我會真的和他離婚嗎?我就想嚇嚇他,如果他總不愿出錢為你們爸爸治病,以后怎么辦?”一對兒女得知她的底細,有些吃驚,但也不好多說,推說由他們討論,就離開了。嚴玉娟和劉軍爭到8月18日下午,也沒爭出一個結果。
8月19日下午,嚴玉娟一個人悄悄到了郵政儲蓄銀行,將家中的4萬多元存款取得只剩1000余元,并立即交到兒子冉宏的手中,讓他保管。
當她到家,已經從短信提示中知道她取錢的劉軍暴跳如雷,讓她立即把銀行卡和錢給他。嚴玉娟見他氣得不行,也把銀行卡交給了他,但怎么也不肯交出已經取出的錢。她甚至義正詞嚴地說:“這些錢也不是我自己用,冉樹森需要治病,我跟了你一輩子,難道這點錢也不值?”一下子感到自己人財兩空的劉軍,崩潰了。
當夜劉軍輾轉難眠,怎么也想不通:“你做善人,憑什么讓我陪著你傾家蕩產?”又想到妻子馬上就要搬走,他這么多年的付出和情感只落得人財兩空……深夜11點多,他越想越絕望,再也躺不住了,索性起床,到廚房悄悄地拿了一把菜刀來到熟睡的妻子身邊,帶著絕望和恨意,狠心地砍了下去!
可憐的嚴玉娟也沒哼幾聲,就血流如注而死。
作案后,劉軍反而異常平靜,他來到二樓冉宏的房間,如實地說自己已經殺死了嚴玉娟。冉宏大哭,下樓一看,趕緊報案。當夜,劉軍被利川市公安局和元堡派出所民警戴上了冰冷的鐐銬。
[編后] 前夫身處困境,她管還是不管,又應該怎么管?這確實是一道難題。坐視不管,也許會招致一片罵聲。全心照料,又極易引發家庭的矛盾。社會需要善良,弱者需要同情,但嚴玉娟的做法必須縝密考量。本刊認為,她適當照顧前夫也無可厚非,但若無視現任丈夫的感受,以道德綁架丈夫,以離婚挾裹丈夫,勢必讓矛盾越積越深,誘發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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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夏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