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電影《放牛班的春天》里那樣,一段悠揚的音樂從鄉間教室飄了出來。6月初夏的一個周末,中央音樂學院管弦系教授劉育熙為河北保定端村學校的小學生和家長們帶來了一場獨奏音樂會,可容納303人的階梯教室當天到場380余人。窗內,劉教授演奏的《天鵝》《漢江潮》等中外名曲時而舒緩時而激昂,孩子們的腦袋隨著旋律晃動;窗外是華北平原常見的鄉間小路,再遠可以看到堆積如山的垃圾和因富營養化而呈草綠色的河流。
劉育熙是“劉氏三杰”之后,他的大伯父劉半農是新文化運動的先驅之一,二伯父劉天華是中國現代民族音樂的奠基人,父親劉北茂也是現代民樂大師。由于秉承“古典音樂是大眾的”這一理念,他曾到高校、工地、山區舉行公益音樂會。但是,到鄉村小學演出對于75歲高齡的劉育熙還是第一次。他說,在演出中他看到了孩子們被音樂激發出來的可愛的表情,可以感受到他們之間的交流。“孩子們今天能這么懂得欣賞,這跟他們已經接受了近一年的藝術熏陶有關系。”
將藝術帶進這所學校的是荷風藝術基金會。2013年5月7日,北京荷風藝術基金會正式在北京市民政局登記注冊為非營利性社會公益組織,那天正好是發起人李風58歲生日。李風是“文革”后恢復高考的第一批大學生,現為北京大江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他自小便受到藝術的熏陶,喜歡戲劇、音樂、美術,在他看來,人們對藝術、美感的理解主要來自小時候的啟蒙,小學生的藝術教育是不可或缺的。后來的國外生活使他對西方藝術有了更多的了解,他在感嘆歐洲藝術之時也想探索歐洲燦爛的藝術瑰寶與社會進步、人類文明之間的關系。為此,在上世紀90年代末,他用數年時間自修藝術史,并曾三赴佛羅倫薩。與此同時,他也感受到中國社會的發展已經出現了失衡的現象,物質財富的發展和精神上的缺失、迷茫并存。“所以,我想在藝術教育上做一點事情。”李風在接受采訪時說。
兩年前,李風看到由德國導演保羅·斯馬契尼于2008年以委內瑞拉的“音樂救助計劃”為藍本拍攝的一部紀錄片《音樂帶來希望》。那時候他對怎么在中國鄉村做藝術教育已經有了比較成熟的想法,委內瑞拉的成功案例給了他更大的動力。該片講述的是委內瑞拉一個名叫“音樂救助計劃”的公立項目,發起于1975年,發起人為曾任委內瑞拉文化部長、國會議員的何塞·安東尼奧·阿布萊烏。 20世紀70年代的委內瑞拉,大批生活在貧窮邊緣的孩子流落街頭,或沾染毒品,或有盜竊的惡習。在阿布萊烏等人的倡議下,委內瑞拉政府成立了委內瑞拉青年與兒童管弦樂團國家基金會,他們走進貧民窟和少年犯監獄,將樂器免費送到這些孩子手中,希望帶給貧窮地區的孩子精神的富足,使他們遠離犯罪之路。同時,阿布萊烏還成立了委內瑞拉國家交響樂青年樂團,大部分孩子來自貧民窟。現在這些人中,有的出國深造,有的留在委內瑞拉教育下一代,當中不乏古斯塔沃·杜達梅爾這樣國際知名的大家。 杜達梅爾曾獲得德國馬勒指揮大賽的頭獎,現在是洛杉磯愛樂樂團音樂總監。
2013年9月,由李風兄長、國內知名投資銀行家方風雷發起捐款修建的端村學校新校舍建成使用,成為荷風藝術基金會開展鄉村藝術教育實踐的第一個場所。在荷風端村學校藝術中心,這一大約550平方米的教學樓地下室里,相繼開設了芭蕾、管弦樂、戲劇、繪畫、合唱、電子琴等課程;開課老師們來頭不小,分別來自中央音樂學院、北京舞蹈學院、北京師范大學、中央戲劇學院等院校,每周末上課。隔三岔五,孩子們還能聽到諸如其戰略合作伙伴中國愛樂樂團和像劉育熙這樣的藝術家們的演奏。這些,被基金會的人稱為中國的“音樂救助計劃”。
荷風藝術基金會的發起人和志愿者們相信在中國做“音樂救助計劃”同樣會起到積極成果。李風說,藝術對于幫助戰勝貧苦有特別大的幫助,他很贊同特瑞莎修女的一句話,貧窮真正的問題不是物質上的貧窮,而是窮人在精神上沒有希望。而中國在城鄉藝術教育上的差距更是明顯,農村孩子去美術館、博物館、劇院等藝術類場所欣賞藝術作品的機會比城市孩子要少得多。在城鄉教育資源配置不合理不公平的大背景下,農村的藝術教育資源更是貧乏,這也堅定了李風從鄉村開始做教育的決心。端村,李風的家鄉,因此成為第一站。
荷風藝術基金會并非國內第一家從事公益性藝術教育的機構,此前也有企業出資組織志愿者到鄉村支教,教授藝術類課程;或是藝術團體針對特定人群的演出,比如農民工、大學生等;還有一些基金會以設立獎學金、助學金等方式致力于藝術教育,但李風表示,荷風藝術基金會是中國首家以藝術的教育、普及與推廣為使命的非公募基金會。
荷風藝術基金會200萬的注冊資金由李風出資,這些錢用來為孩子們買樂器、租車、維持基金會日常運作;請的老師也由他一個一個去談。藝術教育帶來的改變是個漫長的過程。對于志愿者老師來說,他們要得到家長的支持和認可,也要從禮儀文明等最基本的層面教他們,希望帶來改變。
當北京舞蹈學院芭蕾舞系的關於老師第一次坐車來到端村時,家長們非常困惑,問他到端村是來干嗎的。關於說,教芭蕾。看到大家沒有反應,他接著說道,教舞蹈。家長們繼續發問,能不能再講具體點,孩子學了舞蹈能干嗎。關於想了想回答說,通過他的舞蹈課能讓他們的閨女變得更漂亮。于是第一節課是教梳頭。“一梳,變樣了。三節課之后,沒有人再質疑我學舞蹈有什么用了。”
關於小時候媽媽被下放到河北農村,他在那里長大,落實政策后才回到城里。在他看來,如果當時沒回城里,他也會跟這些孩子們一樣,在田里拿著鋤頭刨地。因此他覺得應該懂得感恩,回報社會。
關於的夫人張萍是一名自由舞蹈編導,現在也是荷風藝術基金會的志愿者。張萍家在云南,兩人曾想過退休后到那里開一所學校,免費教邊疆的孩子舞蹈。誰曾想,他們遇到了比自己更“理想化”的李風,以藝術回饋社會的想法可以提前實現。
關於加入基金會志愿者之后,很多舞蹈學院的老師們也跟著來到端村。關於說,他們背后還有一大群人:有他的攝影師朋友,每次去之前買燈、買布,拍完照片洗出來送給大家;有他大學時的伴奏老師,告訴他什么時候端村缺人了,他隨叫隨到。最讓他們興奮的是,變化確實在不經意間發生。
馬葉是端村學校六年級的學生,已經跟著關於學了半年芭蕾。馬葉的媽媽邸秋梅說,馬葉以前見了人不敢說話,聲音特別小。現在見了人不光敢說話,有禮貌了,而且駝背的毛病也改了。當被問到有什么愿望時,馬葉說:“我以后想去巴黎看埃菲爾鐵塔。”因為基金會的理事長劉惠杰曾給她看過巴黎的照片,講過巴黎的故事。劉惠杰現已退休,他曾任職于外交部,在法國和非洲學習工作過很多年。
而這些,正是李風他們推行藝術教育的原因,他們希望藝術能幫助孩子們建立信心,開闊眼界。李風說,小時候的教育對農村孩子的影響,最重要的是啟迪,是讓他們的視野飛出他們生活的相對封閉的農村,融入世界。“他們在學習的過程中知道了這個世界上,除了這個村兒,還有德國、波蘭,還有貝多芬、莫扎特,他們的視野一下就被打開了。”
這種改變不僅僅體現在孩子身上,孩子們學習藝術把家長也帶了進來。邸秋梅說,每當學校有演出她都會過去看。在關於的芭蕾課上,專門給家長們辟出一角,供家長們跟著學習。芭蕾舞班上還有一個75人的微信群,經常可以看到家長們在群里討論各家孩子學習的情況,時不時也會討論起古典藝術,李風將這種現象稱之為“幾千年中國農村未有之現狀”。
端村之外,基金會今年會在安徽合肥和北京房山兩處推廣“端村模式”。根據《安徽日報》的報道,安徽省自2011年以來,建設鄉村學校少年宮722所,其中爭取中央鄉村學校少年宮建設項目224所,自建鄉村學校少年宮498所,合肥、淮北、馬鞍山、蕪湖、銅陵實現每個鄉鎮有一所示范鄉村學校少年宮,為此,市、縣財政提供配套資金近億元。
中國鄉村藝術教育很大的一個障礙是沒有老師。因此,荷風藝術基金會的老師們負責對著這700多個學校的老師進行免費的師資培訓。這便是基金會的“桃李計劃”,他們要做一個中國最大的鄉村學校教師培訓計劃。關於和張萍夫婦便在4月12日去了一趟合肥,教了一個師資培訓班。
除此之外,基金會還有另外兩個計劃:“雛菊計劃”和“風信子計劃”。他們準備在全國各省中,每個省建立一個省級樣本校,以此推廣藝術教育,此為“雛菊計劃”。“風信子計劃”則是做專門針對鄉村孩子的藝術教育網絡化教學。關於和其他的志愿者老師們正在制作相關課件。他們的愿望是,建立一個鄉村藝術教育系統,這個系統里有教材,有網絡,有教師,有樣板校。
關于資金的問題,李風介紹說,今年開始做勸募,主要有這么幾種途徑:通過聯系一些大公司來獲得贊助,像香港恒生銀行已經承諾贊助北京房山這所學校教師的費用;通過各國駐華大使館來獲得贊助,各國大使館都有一筆錢,作為與當地人民友好交流的基金;另外就是得到國外基金會的支持,國外基金會中有一部分錢是用于藝術教育的,尤其是貧困地方的藝術教育。
李風說,他的愿望是希望有生之年,能有一批孩子從他們的系統當中走出去,之后能回過頭來,教下面的孩子,就如委內瑞拉那樣。現在已經有了一些苗頭,比如高年級的孩子學了芭蕾、圓號開始教低年級的小朋友。
“縣城的教育資源、師資力量比較匱乏,素質教育缺失比較嚴重,藝術、體育缺失的尤為厲害。”河北省安新縣副縣長任海燕說。她主管全縣的教育工作。她認為荷風藝術基金會的行動,給予孩子們的是國內頂級藝術家們的教育和熏陶,這可能會改變很多孩子的一生,對幾代人素養的提高都是非常有意義的。
周日下午,結束了一天的授課后,關於夫婦和兩位志愿者學生坐上了返京的車。汽車顛簸在塵土飛揚的鄉間小路上。“我們不是為了教一兩支舞蹈”,關於說,學會幾支舞蹈是沒有意義的,他們是從社會和文明的角度介入藝術,“我們是看得很遠的。”
(來源:《南方日報》 謝玉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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