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亂


從前一直以為,排演老舍的作品,是北京人藝的專利,但是自從看了明戲坊的《我這一輩子》之后,這個認知就被徹底打破了。在《我這一輩子》之后,明戲坊還排演了老舍的《貓城記》,以及這部最新的作品《離婚》。
《離婚》是老舍于1933年寫的一部長篇小說,這次改編成小劇場話劇,在原著的基礎上做了不小的改動,但講述的依然還是那20世紀30年代國民政府里小科員的故事。通過這幾個小人物的生活與思考,展現的是那個時代老北平的生活風俗畫。剛剛開始步入現代社會的京城小科員們—也是中國最早的一批小知識分子—在打開國門后,其傳統的倫理觀念和行為方式受到了外來思想的沖擊,開始想要掙脫那些傳統的牢籠,尋求詩意的愛情,有些蠢蠢欲動,但又思前想后,有些害怕,于是就恍惚了—本劇的主人公老李就這么恍惚了。
話劇版《離婚》將原著中的眾多人物化繁為簡,集中在3個主要人物與若干配角身上,僅兩位主要演員來擔綱幾乎全部的角色,其中主角老李作為中心人物,由舞臺上兩位演員共同扮演,所以在老李獨自思考的時候,舞臺上的兩位老李也就有了對話。除了老李外,另外兩位主角老張和小趙也一樣個性鮮明,3個人分別代表著當時社會上3種不同的處世態度,有的人恍惚,有的人不恍惚。通過他們之間的對話和故事,調侃了小知識分子的那點幻想,以及在大時代環境下他們對浪漫生活的“意淫”。面對著平淡、平凡、乏味的生活,但凡有那么點想法的人,都有那么些恍惚,想要追求點詩意。老李嫌棄自己從鄉下進城的老婆、孩子,感覺他們讓自己在同事、朋友面前抬不起頭,而內心的小算盤又想著出軌,渴望尋求詩意,所以想著離婚。可是現實生活又哪里有那么多詩意?無論怎樣,誰不還是照樣生活下去了嗎?說是離婚,但到最后也沒有一個人離婚,“湊合著過”才是大家一致的價值觀。
“詩意”是老李心靈的追求,象征自由與唯美的生活;“婚姻”則象征著對平庸現實的妥協,是“詩意”的對立面。所以當老李想要去追求“婚姻”以外的那份“詩意”時,內心也就“恍惚”了。扮演主角老李的方旭,同時也是這部戲的編劇及導演,在此之前就參與了同為老舍作品改編的話劇《我這一輩子》和《貓城記》的創作并擔任主演,所以對老舍的小說如何改編和呈現已經積累了不少的經驗,而這次的改編更是將老舍作品獨特的魅力和當代舞臺美學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以關鍵詞“恍惚”來總結全劇所有人物的內心糾結與掙扎,并將這份“恍惚”毫無障礙地傳遞給臺下的戲劇觀眾。20世紀30年代的人們所糾結的,其實在現代人的身上依然可以看到,所以這部戲將這份“恍惚”提取出來,讓當下的觀眾對自己面對的一些現狀也產生了思考。
方旭在談這部戲的時候曾說:“我心中的詩意是一種精神上的自由。人都向往自由,但這種自由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人不會被很多事情所羈絆,那才是人真正的自由。這種自由需要不斷地修行才能達到。戲劇,便是我的一種修行方式。”在我看來,劇場中被這部戲所感動的每一個觀眾,被感動的重要原因,也正是這份對自由的向往,也許是工作,也許是生活。我們的生活被各種瑣事包圍,所以也就有更多的人懷揣著一顆渴望自由的心。但這部劇的末尾卻給了這樣“詩意”的故事一個并不“詩意”、反而有些“失意”的結局,并讓主人公老李說出了最后一句臺詞:“老李的詩意,滅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觀眾再度回到現實,如同燃燒了一整晚的燭火,在最后一刻滅了一般,讓人心里或多或少有一些不是滋味,這也是這部戲的抓人之處。
京味兒是老舍作品最重要的標簽,也是改編老舍作品主要的評斷標準之一。在老北平20世紀30年代的背景下,每一個角色嘴上跑的都是一口標準的京片子,兩位演員將10多個角色處理得形象鮮活,外加幕間那幾段北京味兒十足的中阮和三弦兒演奏,也將觀眾活生生拉回到舊社會的北平城里,展現出一番別樣的詩意,讓人回味無窮。值得一提的是,為本劇做配樂的是上半年剛在選秀節目《出彩中國人》中獲得冠軍的中阮琴癡馮滿天,這幾段配樂扣人心弦,既有主角老李內心中的那份“恍惚”,又似乎令人隱隱感覺到那么一些“詩意”,讓觀眾一整晚都沉醉在這樣一種旋律之中。
看完演出走出劇場,回到現實社會,想到當下這個時代,有些人為了孩子結婚、為了買房子而又去離婚,恍惚間,我竟有點懷念戲里那個單純為了追尋愛情而想出軌而離婚的時代。
這何嘗不是一份讓人恍惚的詩意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