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色
簡介:
白悠悠當勾魂使者好多年,就沒見過像墨塵這種視投胎為兒戲的家伙。大哥,你只有不到百世的壽命了,好好投個胎有那么難嗎?!
01
白悠悠第一次見到墨塵時,是對他充滿同情的。
勾魂薄上寫得清清楚楚,這是個顯赦之魂,想必曾是三界中不得了的大人物,所以投胎都無須聽從轉輪王的安排和發配,只要來到人界自行選擇即可。如此天大的恩惠,這個糊涂的家伙卻投了一個陽壽才三個時辰的早夭嬰胎,肉身還沒捂熱乎,就稀里糊涂地又成了亡魂。也難怪那人看到自己出現時,一副傻了的表情。
“兄弟,第一次投胎,沒經驗是吧?”穿著寬白袍戴著白帽子罩著白臉布的白悠悠老氣橫秋地拍拍那人的肩,“一回生二回熟,下次眼睛放亮點,找個好人家?!?/p>
那人直勾勾地盯著白悠悠,一言不發。就在白悠悠心里緊張著這人會不會怨念太深不肯乖乖就范時,對方溫順地伸出了雙手,做出等待受銬的姿態。
“我叫墨塵?!彼f。
白悠悠第二次看到墨塵時,是在送他入了輪回司的第二日。當看到那個不算陌生的魂影又出現在陰間路口時,白悠悠幾乎有揉眼睛的沖動。
“怎么又是你!”白悠悠連忙翻勾魂薄,隨即無語扶額——這家伙居然比上次眼還瞎,投了個陽壽才一個時辰的嬰胎。
“大哥,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睜大眼睛去挑人家啊?!”白悠悠邊麻利地用勾魂鎖銬住他,邊像個操心的老媽子般絮絮叨叨,“走一次輪回不容易,陽間的福分沒享到就太可惜了,下次一定要好好挑啊!”
那個人微笑著走完了黃泉路,在輪回司門口分別時,他望著她。
“我們也算相識了,”他說,“你叫什么名字?”
當白悠悠第三次——其實也就距上次見面不過幾日后,又一次看到那人氣定神閑地靜坐在路口等押解時,她抓狂了。
“喂!”白悠悠兩三步奔到他跟前,簡直想恨鐵不成鋼地揍這個不知好歹的家伙一拳,“你還輪回輪上癮了????誠心來搗亂的吧?!”
墨塵卻一本正經地看著她,一臉無辜:“我這次不是早夭,而是壽終就寢的?!?/p>
“真的嗎?”白悠悠懷疑地看著墨塵,然后掏出勾魂簿仔細查看。
片刻。
“你一個人魂投那種一日壽命的蜉蝣胎是要鬧哪樣?!你絕對就是來搗亂的?。 ?/p>
白悠悠真是氣壞了。
她當勾魂使者好多年,就沒見過這種視投胎為兒戲的。但如此折騰,那家伙到底圖什么?為了增加我們地府獄吏的工作量嗎?
白悠悠琢磨了半天也想不通,干脆去請示自己的頂頭上司白無常。她義憤填膺地說了半天,白無常只是輕輕地“哦”了一聲。
“你說的那個人,是叫墨塵吧?”白無常問。
白悠悠睜大了眼睛:“白大人,您認得他?”
“當然認得。”白無常微微一笑。
“三界之內,怕是沒有不認得他的人。”
他微微一頓,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滿臉好奇的少女,心中輕輕嘆息一聲。
——除了你。
02
白悠悠再看到墨塵時,心情就很復雜了。
她本來應該惱羞成怒的,因為這家伙不長記性地又投了一個壽命極短的嬰胎;但昨天聽了白無常的一番話,她又覺得這個人其實十分可憐。
墨塵并不知道白悠悠心境的變化,他已經在路邊等了許久,看到白悠悠拖著勾魂鎖一臉不情愿地走來,墨塵立刻露出欣然的表情。
“白姑娘,你來了?!?/p>
都不用白悠悠動手,他十分利落地斬斷了和肉身的最后一縷羈絆,熟練地把手銬進勾魂鎖,喜氣洋洋地宣布道:“我們上路吧。”
喂喂,別的亡魂都是哭天搶地不肯走,你這么積極主動是鬧哪樣!
白悠悠穩定了一下情緒,板著臉道:“我已經從白老大那邊聽說你的事了?!?/p>
墨塵愣了一下,白悠悠很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緊張。
“白無常和你說什么了?”
白悠悠對墨塵的反應感到奇怪——自己聽說了他的事,是值得如此緊張的嗎?又不是多丟人的往事,甚至可以稱之為榮耀。
“他說你過去曾是天庭頂頂厲害的除魔元帥,在神魔大戰中屢立奇功,可惜在一次慘烈的戰役中你受了重傷,修行盡毀,法力全失,只留下一縷亡魂。因為閻王敬重你,所以給了你特赦,讓你擁有能隨意在人間選擇投胎肉身的權力。但你的魂魄十分虛弱,就算能再入輪回,也無法重新修仙得道,而且白老大還說……”白悠悠微微一頓,望向墨塵的目光增添了幾分同情和惋惜,“以你魂體現在的情況,只能承受百次輪回,百世一過,你就會徹底魂飛魄散,灰飛煙滅?!?/p>
曾經立下赫赫戰功,聲威三界名震八方的除魔英雄,最終卻只落得這樣一個凄涼的下場,就算白悠悠對墨塵再怎么有意見,也忍不住替他嘆惋。
“他說與你的就這些?”墨塵問。
“就這些。”白悠悠沉痛地點點頭。
“哦……”
墨塵似乎松了口氣。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晃了晃手上的鐐銬,重新恢復了之前喜氣洋洋的神情。
“咱們上路吧!”他意氣風發道。
上路個鬼?。?!
白悠悠簡直要被氣吐血。自己剛剛醞釀出的一點悲傷沉重的氣氛一下就被這個家伙給打斷了,他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現在是個什么情況?。?!
“大哥,你是不是不僅被毀了修行,腦子也被打壞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只有不到百世的壽命了?結果次次都選那種短命胎,是嫌自己的命還不夠短嗎?還不趕快抓緊最后的時間投個好人家,享享人間清福!”
白悠悠越說越激動,最后都恨不得立刻找個長壽的福胎把墨塵一腳踢進去了,可當事人卻聽得興趣缺缺,一副索然無味的樣子。
“你說的我都懂,但我怎么說也曾是修仙之人,人世間的榮華富貴對我來說并無意義,我現在只想快快過完百世,早點結束我的殘命?!眅ndprint
白悠悠愣住了。
墨塵的神情顯得極為輕松,仿佛只是在敘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但對方越顯得云淡風輕,白悠悠就越覺得胸口憋悶。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心底蔓延開來,像藤蔓般裹緊她的心,溫柔而疼痛。
“你……你在這世上就沒有什么留戀的事情嗎?”良久,白悠悠才吐出這么一句。
墨塵的瞳孔驟縮了一下,但他迅速低下頭去,抿了抿嘴道:“曾經有。”
不等白悠悠開口,他卻又立刻補了一句:“但現在已經沒有了。”
白悠悠聽得出,墨塵的聲音已經有些發冷,顯然是不想再談及這個話題。白悠悠想,或許是因為失去了留戀之物,這個人才如此萬念俱灰,但求一死。
“……可我還是覺得,你投個長壽點的福胎會比較好。”白悠悠慢吞吞道,“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萬一你在人間有了什么奇遇,能避免百世后的隕滅呢?或是你又會重新找到留戀的事情,便會覺得再世為人也是值得的呢?你這樣自暴自棄,白白浪費百世輪回,真的……真的很可惜。”
墨塵沒說話,他盯著白悠悠看了很久,最后淡淡一笑。
“如果你這么想讓我投一個好胎的話……我就試試吧。”他說。
03
說服了墨塵認真去投胎,白悠悠很有成就感。連續幾天她都心情愉悅,神清氣爽,直到——
“這又是怎么回事?!”當看到那個熟悉的魂影又站在路口翹首而待時,白悠悠差點氣暈過去。她一路狂奔到男子面前,身上的勾魂鎖鏈都差點被甩掉。
“你不是答應我,會好好去投胎的嗎?!”白悠悠怒吼道,“你這個大騙子!”
墨塵也很尷尬,這次他的確有打算好好去投胎的,但臨到最后才發現——
“我的魂力太弱了,長命一些的凡胎八字都很硬,和我犯克,我根本進不去?!?/p>
白悠悠在地府混了這么多年,這種情況當然聽說過,但她并不覺得這是個問題。
“命長但八字弱的凡胎也是有的,只要你耐心找,總會找到的??!”
墨塵皺了皺眉,嘀咕道:“那也太麻煩了,我懶得找……還是像之前那樣,隨便找個短命的湊合一下算了?!?/p>
白悠悠簡直想狠踢這個不成器的家伙一腳。他真是那什么威風八面的除魔元帥嗎?!分明是個不思進取的懶鬼!
“懶得找是嗎?”白悠悠咬牙切齒道,“好,我幫你找!”
白悠悠覺得,自己上輩子肯定是欠了墨塵的。
否則真是沒辦法解釋為什么明明萍水相逢,自己卻要像個吃力不討好的老媽子一樣,為他操碎了心。
亡魂在人界的停留是有時限的,若時間過長,就可能被魔氣侵體,化為狂魔。像墨塵這種魂力微弱的,更是危險。所以白悠悠干脆推了今日的勾魂任務,頂著被降職的危險,抓緊時間幫墨塵找適合的凡胎。
白悠悠是如此的大公無私古道熱腸,但某位先前還能隨便找個短命胎“湊合一下”的無恥之徒,眼界卻突然變得高大上起來,白悠悠找了好幾個人選他都不滿意。
“唔,這個長得實在太丑?!?/p>
“呃,這個兄弟姊妹太多。”
“哎,這個我不喜歡他的父母。”
白悠悠發誓,如果不是地府三令五申讓勾魂使者們善待亡魂,自己早就揪住墨塵痛揍他一頓了!但她到底還是忍住了火氣,又費了一番功夫后,總算找到了一個各方面極其完美的凡胎,完美到連墨塵都挑不出一丁點不是來。
“好了,你趕緊進去,我還得去勾魂呢?!卑子朴菩臐M意足地催促道。
墨塵繞著那個即將孕育而出的嬰胎走了兩圈,最后嘆了口氣,攤了攤手。
“我想了想……還是算了吧,我還是去投短命胎比較好。”
白悠悠抽搐了一下嘴角,面無表情道:“給我個不立刻打死你的理由?!?/p>
墨塵苦笑一聲。
“……如果我投胎成功了,就會很久都見不到你了啊?!?/p>
白悠悠怔了怔,張大了嘴。
什么意思?這家伙什么意思?說得像是對她戀戀不舍一樣,誰信?。?/p>
“你根本不是什么除魔高手,而是情場高手吧?”白悠悠翻了個白眼,一臉不屑,“哼,對我來這套沒用,我已經有心上人了?!?/p>
“嗯?!蹦珘m毫不意外地點點頭,“我知道。”
白悠悠又怔了一下:“你知道?你怎么會知道?”
墨塵卻只是微笑:“我就是知道?!?/p>
對方故意藏著掖著不說實話的樣子讓白悠悠莫名不爽,她鼓了鼓腮幫子,說:“那你知道我很快就會離開地府了嗎?”
終于,她從墨塵臉上看到了一絲驚詫。這個人一貫淡然,面對她時總帶著和煦的笑意,印象中只有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他才露出過如此驚愕的表情。白悠悠很滿意墨塵的反應,又揚揚得意地重復了一遍。
“七日后,有人會接我離開地府,重返天庭?!?/p>
04
和很多陰間獄吏不同,白悠悠并不是地府之人。
她原本是天庭上仙,只因一次來地府辦事遇到意外,受了重傷,無力騰云九霄返回天庭,只得留在地府中慢慢休養,只待時機成熟,便可重返仙界。
“那次重傷讓我忘記了過去的事情,所以關于我的身世,都是信華靈君告訴我的?!卑子朴普f,臉上帶著幸福而羞澀的笑容,很顯然,她之前所說的“心上人”,就是這個人。
“在我重傷未愈期間,是信華靈君一直在照顧我,這次重返天庭,他也會親自來接我。”
墨塵靜靜地聽著,心中有些悵然。他知道她遲早會重回仙界,卻不曾想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七日……竟只剩七日了。
“你很喜歡信華靈君嗎?”墨塵忍不住問。
“當然啊?!卑子朴泼硷w色舞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如果沒有他,我現在或許早就元神飛散,法力盡失,就像……”白悠悠突然緘了口,因為她差一點就要脫口而出——
就像你一樣。endprint
白悠悠有點心虛地去看墨塵,對方卻無所謂地笑笑,說:“他的確是個好人。你倆在一起,很好?!彼⑽⒁活D,垂下頭去,用白悠悠聽不見的聲音,小聲喃喃道,“這樣……真的很好。”
時光飛逝,轉瞬六日就已過去。這期間,墨塵又投了兩次胎——當然了,都是早夭的嬰胎。對此白悠悠恨得牙癢癢,但又實在拿他沒辦法。
“算了,不管你了!”白悠悠氣得甩頭就走,“你自生自滅去吧!”
結果對方卻顛顛地追了上來,邊追還邊喊:“白姑娘,你還沒銬上我呢,我都在這兒等你許久了?!?/p>
“滾滾滾??!”
白悠悠真是煩死這家伙了,她賭氣不理會墨塵,背著勾魂鎖鏈去找下一個亡魂——一位名叫王璟的書生。
王璟屬于英年早逝,白悠悠趕到時,正逢他的家人為他送葬。披麻戴孝的送葬隊伍哭聲震天,一位容貌憔悴的年輕女子一直跟在死者棺材邊,哭得幾乎要昏厥過去,而坐在棺材上的亡魂也一直用悲傷的眼神看著那名女子。
白悠悠一見這情景,就有點頭大——作為勾魂使者,最怕遇到這種人已死但情未了的情況。因為這意味著亡魂會很不樂意去陰間,一旦不樂意,就會抵抗,一抵抗,就容易出事。
白悠悠躊躇著,思考著,然后就聽到那個討厭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這情況很難辦啊?!?/p>
墨塵究竟只是個魂力微弱的亡魂,速度再快也比不上日行千里的勾魂使者,所以現在才氣喘吁吁地趕到。
“這人生前應該是有過修仙的經歷,雖然失敗了,但魂力深厚,如果他反抗起來,你肯定應付不了。”
其實不用墨塵說,白悠悠也知道,所以她才遲遲沒有上前。但被人如此直白地指出,白悠悠反倒有點不服氣了,她不顧墨塵的勸阻,腳尖一點,瞬間飄亡魂面前。
“你該離開了。”白悠悠說,“我是勾魂使者,引你去陰間。”
王璟緩緩抬起頭,本以為他會反應激烈,但他只是怔怔地看著白悠悠。
“我真的死了嗎?”他說。
白悠悠點點頭,突然拋出勾魂索,鎖鏈自動將王璟縛住。這個過程白悠悠一直警惕而小心,好在對方并沒有抵抗,只是一臉悲戚地喃喃道:“我為什么會死呢?我如何忍心死呢?我怎么能夠死呢?我死了,蓉兒以后要依靠誰,托付給誰呢?”
白悠悠嘆了口氣,扯了扯鎖鏈:“走吧。”
雖然仍對塵世有諸多留戀,王璟還是邁開了腳,一步三回頭地踏上了黃泉路。
白悠悠轉頭對遠處的墨塵做了個鬼臉,用口型得意地說——怎么樣?誰說我應付不了的?
墨塵笑著搖搖頭,他本想跟來看看,但見白悠悠已將對方擒住,就止了步。他剛想開口說點什么,突然神色驟變,大喊:“危險!!”
與此同時,白悠悠突然感到身后一陣疾風襲來,她連忙旋身一躲,堪堪避過,接著就看到了身后的情景——
方才還悲傷而順從的王璟,此時眼冒兇光,魂體散發出可怕的黑霧,他拼命掙扎,想要甩掉勾魂索,嘴里不停咆哮著:“我為什么會死呢?!我如何忍心死呢?!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這副情形,已然是魔化的表現。白悠悠大急,連忙抓緊勾魂索,拼命往里灌注法力。勾魂索頓時光芒大盛,王璟發出痛苦的號叫,魂體的黑煙開始漸漸消散。
白悠悠再接再厲,正打算灌注更多法力,卻聽到墨塵突然大喝一聲:“快扔掉勾魂索!!小心反噬??!”
但已經來不及了。
白悠悠只覺勾魂索一震,自己體內的力量頓時像開了閘的江水,源源不斷地順索而逝。與此同時,一種狂躁的感覺席卷了全身,讓她想嘶吼,想尖叫。千鈞一發之時,有人沖過來揪住那條鎖鏈,用力一捏,鎖鏈竟生生被震碎。那時白悠悠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模糊到她只來得及看清那人一個側臉。
是墨塵。
但為什么?為什么他眼中竟也閃動著兇惡的紅光,魂體也散發出恐怖的黑霧?
——和王璟的魔化,幾乎一模一樣。
05
白悠悠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她恢復意識的時候,渾身酸軟無力,疲憊得完全睜不開眼睛。她感覺有很多人在自己身邊來來去去,竊竊私語,直到一個焦急的聲音打破了這種不安的沉悶。
“悠悠!!”
啊,是信華靈君的聲音呢。白悠悠模模糊糊地想著。對了,今天是七日之期,他要來接我回仙界的……但以自己現在的狀態,怕是又回不去了吧。
“是你?!”她聽到信華靈君突然驚呼一聲,隨即勃然大怒,“你怎么在這里?你怎么還敢來見她?!你到底還想害她幾次?!”
周圍起了騷動,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后,信華靈君的聲音遠去了,他似乎已移步門外,在憤怒喊叫著什么。周圍都是勸解的人,卻還是平息不了男子的怒氣,最后的最后,白悠悠聽到了一個聲音。明明那么輕那么小,她卻聽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那是墨塵的聲音。
“我不會再來?!?/p>
白悠悠心中莫名一緊,竟一下睜開了眼睛。守在她身邊的白無常立刻驚喜道:“悠悠,你醒了?”
“白大人,”白悠悠連忙握住白無常的手,焦急道,“墨塵呢?你們不要怪他,不要趕他走,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太自以為是,沒有聽他的勸告,才惹來了禍事。”
聽到屋中的動靜,信華靈君也立刻進來了。在白悠悠的印象中,信華靈君一向文雅和善,很少有疾聲厲色的時候,但現在他一臉凝重,眼中還有尚未褪去的怒氣,只是在看到白悠悠后,才稍顯平靜。
“悠悠,”信華靈君摸摸白悠悠的頭,一副心疼的樣子,“現在感覺怎么樣?是不是渾身無力?”
白悠悠點點頭,聲音氣若游絲:“我沒事,墨塵他……”
“不要再提他了?!毙湃A靈君冷硬地打斷了白悠悠的話,“也別再去見他,他很危險,這次的禍事,就是因他而起?!?/p>
白悠悠呆了呆:“怎么會?明明是我……”
“那個亡魂,其實并不是魔化,而是被心魔附體了?!币慌缘陌谉o常開口了,“你應該聽說過,心魔并無實體,它們徘徊于三界,選擇適合的飼主寄生,一旦被寄生,根本無法祛除,只能靠本體的意志去壓制。而且被附體過的人,還十分容易吸引新的心魔聞風而來。王璟之所以那么恰巧被附體,是因為心魔被某人吸引而來,但那人的體質已不適合心魔再寄生,于是心魔就轉而選擇了王璟的亡魂?!眅ndprint
胸口像突然被重擊了一下,白悠悠呼吸一滯,難以置信道:“白大人,您說的某人……莫非是……”
“就是墨塵。”信華靈君冷聲道,“如果不是他,你現在早已重返仙界!可惜……”他握住白悠悠的手,垂下的眼眸中流露出無盡的嘆惋和哀傷。
“你這次重傷,傷及了元神仙基,你已經……徹底失去了重返天庭的可能。”
養傷的日子是煎熬和漫長的。和上次一樣,信華靈君留在地府照顧白悠悠,他的關懷和體貼依舊讓白悠悠感動,但她發現,這份心情中已漸漸沒有了心動。
或許是因為知道自己無法返回仙界,注定無法和信華靈君長相守;又或許是因為自己心灰意冷,已無暇去思考這份淡淡的情愫;還或許……因為自己心中,已不知不覺駐進了另一個人。那個人,讓她氣惱,讓她憤懣,卻也讓她無法置之不理。
昔時尚未醒悟,直至不得相見,才驚覺自己竟是如此惦念他,惦念得讓她終于懂得,何為思念。
——墨塵,你現在在哪里?你現在還好不好?
等白悠悠終于恢復了元氣,可以自如行動時,信華靈君也要離開了。臨走前,他問白悠悠:“我可以向玉帝請求長期留駐地府,只是需要一些時間,你愿意等我嗎?”
若是從前,白悠悠大概會欣喜若狂,但如今,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這里并不適合你,信華靈君,仙界才是你真正的家?!?/p>
信華靈君長嘆一聲,黯然離去。
送走了信華靈君,白悠悠沒有返回地府,而是去了人界。因為她從輪轉王那邊打聽到墨塵已轉世為人,此時正在人間。
06
白悠悠聽輪轉王說,自從發生那次意外之后,墨塵就不再虛度壽限,而是開始認認真真地投胎。
她找到他時,墨塵正處于那一世的幼年時期。衣著樸素的孩子倚在自家院子的柴門旁,遙望著秋日蒼茫的穹空,怔怔出神。
他畢竟不是凡人,就算幾度轉世,卻始終保留著前生的記憶,那雙清澈的眼眸中,有著與同齡人格格不入的深邃和滄桑。
白悠悠飄落在院中時,掀起的氣流吹得落葉紛飛,但男孩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又重新把目光投向遠方的天空。
他看不到她。
明明就在咫尺,伸出雙手便可擁抱的距離,他卻毫無感知。白悠悠俯身,凝視著男孩的眼睛,那雙倒映著整片天空的明亮眼眸中,沒有白悠悠的半點影子。她突然就想起了墨塵曾說過的話,那句曾被自己當成玩笑不甚在意的話,暮然回首,才發現竟一直被她銘記在心底。
——如果我投胎成功了,就會很久都見不到你了。
是啊,你投胎成功了,你就再也無法看到我了。哪怕我現在就在你眼前,望著你,看著你,念著你,想著你。
“喂,你為什么突然想要好好投胎了呢?”白悠悠問。
“是因為你找到了留戀和不舍的東西嗎?所以終于想要好好地活下去?”
回答她的只有悲涼的秋風和飄零的落葉。白悠悠揉了揉眼睛,也坐到柴門旁,和墨塵一起望著空蕩蕩的天空。
“你真是個笨蛋呢?!彼f,“當初你怎么忍心,浪費掉一世又一世,只求速速一死?現在后悔了吧?想慢慢來了吧?肯聽我的了吧?但為什么……為什么……”她喃喃著,突然說不下去。
風有些冷了,男孩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落葉,轉身進了屋。他關上柴門,渾然不知門外有一個人,曾默默地靠在他身邊許久;他也不會知道,白悠悠那句未說出口的話,其實是——
但為什么,我卻突然很寂寞。
寂寞得讓我發現……我大概是喜歡上了你。
07
白悠悠返回地府的當天,就被撤銷了勾魂使者的職務,被發配去了奈何橋邊。白無常讓她去幫孟婆的忙,但白悠悠知道,這實際是讓孟婆看住她,不讓她再去見墨塵。
“傻孩子,這都是為了你好?!鄙n老而慈祥的孟婆不止一次地規勸白悠悠,“把時間浪費在一個快要魂飛魄散的人身上,不值得?!?/p>
“墨塵曾為三界付出那么多,如果不是因為除魔,他也不會被心魔附體,為什么在他即將灰飛煙滅前,我連去見一下他的權利都沒有?”
“不是我們不讓你去見他?!泵掀艊@息著搖頭,“只是讓我們攔著你的人,就是他啊?!?/p>
雖然不愿相信,但白悠悠不久就發現,孟婆說的是真的。
地府一日,人間一年,九九八十一天后,白悠悠在奈何橋邊,看到了被陰差押解回地府的墨塵。
他的魂體比之前要蒼白了許多,身上不僅被縛著勾魂索,還捆著沉重的鎖魔枷——這完全是對待犯人的待遇。
“墨塵!”白悠悠不顧孟婆的阻攔,立刻沖了過去。比之欣喜萬分的白悠悠,墨塵只是輕輕頷首,面無表情。
“白姑娘,好久不見?!?/p>
他的聲音涼薄而寡淡,望來的目光都透著冷漠和疏離。白悠悠心中一緊,努力地不讓自己露出受傷的神情。
“你們為什么要這樣押解他?”她問那些陰差,“他又不是戴罪之人,何必如此興師動眾?”
“這是我的要求。”墨塵替陰差們答道,“我化為魂體后,心魔發作過一次,再度復發的可能性極高。這樣做,對所有人都好。”他偏開頭,不再去看她,聲音也低沉下來,就像白悠悠瞬間沉到谷底的心。
“……所以,為了你的安全,還是不要太靠近我比較好?!?/p>
再路過奈何橋時,墨塵干脆就開始躲著白悠悠,但白悠悠不懼,說厚顏無恥也好,說死皮賴臉也罷,她一定要跟在男子身邊,陪他走完這段過橋路才罷。一次過橋時,白悠悠聽到幾位陰差在閑聊。
“隔三岔五就要這么押解一趟,真是夠麻煩的。”
“是啊,閻王也真是的,這種禍患,直接鎖到鎮魔池里耗盡他的魂力算了,何必讓他輪轉百世,如此費時費力?!?/p>
“你們怎么可以這么說?!”白悠悠勃然大怒,白袖一揮擋住了這些人的去路,“你們不愿押解他,我來!”
眼看兩撥人要吵起來,墨塵無奈地揮了揮手,身上的鐐銬跟著叮當作響。endprint
“白姑娘,算了吧?!?/p>
這么久的時間里,這是他第一次重新看著她的眼睛,與她說話。
“他們說得沒錯,我現在就是個禍患,早點走完輪回,早點飛灰煙滅,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好事。”
白悠悠呼吸一滯,長久以來掛在臉上的微笑面具終于被撕下,她對著男子憤怒地吼道:“如果是那樣,你為什么不再去投短命胎?!你明明還有未了的夙愿,還有留戀的東西,不是嗎?!為什么一方面做出留戀塵世的樣子,一方面又是那樣自暴自棄?你到底在矛盾什么?!”
這些在白悠悠心底積聚已久的問題,卻最終都沒有得到一個答案。那人只是用復雜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頭,跟著陰差從她身邊走過。
擦肩而過的那刻,她聽到他似乎嘆息了一聲。若是往常,白悠悠一定會轉身,凝望著他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視線中,但這一次,她沒有。
因為,她終于無法再逼迫自己,去練習如何適應他的一次次離開,直至習慣終有一天到來的,永不相見。
——不要走。不要離開。不要這樣消失。
——求你了,不要,真的不要。
白悠悠閉上眼睛,感到淚水滑過臉頰的冰涼。但有一股灼熱的火,卻在心底漸漸騰起,她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如火舌般舔舐著她的心,如毒蛇吐信般繚繞在她耳邊。
——你想救他嗎?想嗎?想嗎?
——如果想,那么……我來幫你。
08
誰都不曾想到,平靜了千年的地府,有朝一日竟會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
當那聲撕心裂肺的嚎叫響徹陰間時,所有人只是驚異,卻不知這聲音從何而來。直至有狼狽的陰差逃進鬼門關,關內的人才知道——奈何橋邊突然出現了一只狂魔,她雙目赤紅,暴戾兇狠,不僅打傷了孟婆和鬼卒,還大肆吞噬黃泉路中亡魂的魂力,力量驟增,關外已無人能制住她。
等閻王急急調集了鬼將,那只狂魔卻已攪渾了忘川河,踏碎了奈何橋,沖進了鬼門關。縱有三千鬼將奮力相搏,卻都抵不過狂魔的窮兇極惡,她奪走了生死薄,砸毀了孽鏡臺,封住了黃泉路。一時間地府大亂,人人惶惶,束手無策。
當狂魔沖進輪轉司時,鬼差都已逃了個干凈,剩下的亡魂都縮在角落瑟瑟發抖——他們本該由陰差引入人間,投胎轉世,但現在一片混亂,哪有人來理會他們。當狂魔闖入,亡魂們都驚恐地大叫,唯有一人,越眾而出,與狂魔相視而立。
“白姑娘?”
關內有人化身為魔的消息,早已傳入輪轉司,但墨塵怎么也沒有想到,化魔之人,竟是她——白悠悠。
他幾乎要認不出她。
素白的衣衫早已沾滿血污,表情猙獰而瘋狂,那雙黑白分明的秋水之眸,已被濃濃的血色浸染,赤紅得可怕。
“墨塵……”她卻是認出了他,繚繞在身邊的魔氣頃刻散去,紛飛的亂發重新安靜地垂落在肩頭。白悠悠向他走來,每走一步,面色就柔和一分,等她站到他面前,又恢復了從前的模樣——明亮的眼眸中是滿滿的天真和單純,當她笑起來的時候,哪怕身處地府,也仿佛能感受到旭日的溫暖。
“墨塵,我找到能救你的辦法了?!彼老驳貜澠鹧劢?,聲音動聽如山澗的清泉,“只要你同我一起入魔,我就能渡你魂力,保你不死?!?/p>
墨塵臉上有一瞬的驚愕,白悠悠卻已用手臂纏上他的脖頸,在他耳邊吐氣如蘭:“你還在猶豫什么?”她笑著說,“你不是也想活下去嗎?你不是還有未了的心愿嗎?”
墨塵蹙眉,他想推開白悠悠,卻在聽到下一句話,頓時僵硬了動作。
“我都想起來了,墨塵?!彼f。
“當年的事,我不怪你。我還活著,你也還在,這就足夠了。陪在我的身邊,永遠不要離開,好不好?”
墨塵嘴唇輕輕抖動起來,良久,他才顫抖出聲:“悠悠,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我在聽著啊?!?/p>
少女歪著頭,一臉的天真爛漫,但墨塵仿佛沒有聽到般,依舊在執著地問:“悠悠,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我在這里啊?!?/p>
“悠悠,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少女嘴角依舊帶笑,但她的目光突然渙散開來,纏著墨塵的雙臂也越發用力,用力到讓墨塵幾乎感到窒息。
“墨塵……”原本口齒清晰的少女,吐字突然變得困難,她直直地盯著男子,有淚緩緩從眼中淌下。
“殺了我……求你……”
她是那樣的痛苦,痛苦到已經無法站立,整個身子都癱軟地靠上男子,頭也深深埋進男子的胸膛。
“快……”她已然是哭腔,“我堅持不住了……快啊??!”
恍惚間,白悠悠感到一股強大的魔氣,那樣澎湃,那樣濃烈,卻又隱含著一種悲傷。她本能地想要逃開,卻還是強忍著沒動。當胸口被那股力量貫穿時,她甚至笑了起來。
“謝謝你?!彼帽M最后一絲力氣想再看一看那人的臉,看到的卻是墨塵痛不欲生的哭泣。
“悠悠……悠悠……”他抱著她,哽咽得幾乎泣不成聲,“對不起……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白悠悠伸出手,努力地想要拭去墨塵臉上的淚,“我不想讓你死,所以沒有抵擋住心魔的蠱惑,鑄成這樣的大錯……對不起……對不起讓你這么難過……”
她的聲音漸漸小下去,就像那只再也舉不起的手,無力地垂落,宛如飄零的落葉。
“……真的……對不起?!?/p>
09
白悠悠做了一個夢。
那是個很漫長的夢,卻又真實得仿佛才發生在昨天。夢里有她,有墨塵。但那時的她并不是地府的小獄吏,墨塵也不是飄飄蕩蕩無所依傍的亡魂——那時的他們,是身披戰袍,手執長戟的除魔大將。而夢里的白悠悠,一直叫墨塵“師傅”,望向他的目光憧憬而崇敬,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肆無忌憚地開懷大笑,唯獨在他面前,她的態度矜持而恭謹,視他宛如神明。
但這種崇拜的心情,卻在經年累月的跟隨中,在悠遠漫長的凝視中,慢慢變成了別樣的情感。這種感覺白悠悠并不陌生——就像現在一樣,夢中的自己,也愛上了墨塵。她鼓足了勇氣,向墨塵表白了心意,得到的卻是長久的沉默。endprint
——你還是……不要再跟在我身邊了。
最后,那個人說。
白悠悠自然是傷心的,但她也知道這是必然的結果——除魔之人不能動情,一旦動情,就會出現弱點,心魔極可能乘虛而入。
她淡然地接受了這樣的回應,默默收拾行裝,準備退出除魔大軍的前線,卻不料在離開的前夜,軍隊突然遭到了魔軍的偷襲。
那是一次早有預謀的襲擊,白悠悠所在的軍隊在敵方強大的攻勢下,很快潰不成軍。兒女情長在此刻早被拋諸腦后,她又一次執起長戟,像曾經無數次一樣,和自己最尊敬也最崇拜的那個人,并肩而戰??煽v使他們拼盡全力,究是寡不敵眾,混戰之中,白悠悠受了傷,魔軍一擁而上,她很快就不支倒地?;秀遍g,她仿佛聽到了一聲憤怒的咆哮,嘶吼如魔神的怒號,而后她就失去了意識,夢境戛然而止。
白悠悠的夢結束了,但曾經真實發生過的戰役,卻沒有結束。
在白悠悠倒下的同時,伴隨著那聲驟然爆發的長嘯,浴血而戰的墨塵突然目露兇光,體內爆發出的濃烈魔氣瞬間震住了所有人。
他魔化了。
這位威名赫赫,以除魔聞名的天庭大將,居然被心魔侵體,魔化了。
沒有人知道這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因為魔化后的墨塵實力大增,瞬間就擊退了重重疊疊的強敵,但他的理智明顯正被慢慢吞噬,攻擊完全就是不分青紅皂白的濫殺,無論同伴還是敵人,皆逃不過他沾滿血腥的長戟;但他似乎又目的鮮明,一直沖向白悠悠倒下的方向,直至來到她的面前。
——他是為她而來。
他曾經以為自己足夠冷靜,他曾經以為自己心止如水,他曾經以為自己心中的情愫只是一種錯覺,可這一切的一切,在少女受傷倒下,消失在他的視線中時,全都土崩瓦解。他不能讓她死,他不想讓她死,他要救她,不惜一切代價。
所以沒有人會想到,并不是心魔乘虛而入,而是他主動接納了心魔——他需要足夠的力量,殺出重圍,披荊斬棘??僧斈珘m終于沖到白悠悠的面前,他卻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明明想要抱起她,明明想要挽救她,但他卻揚起長戟,重重貫穿了她的左肩。
難以言喻,那一刻他的心情?;诤蓿载煟纯啵瑨暝?,但被心魔控制的他已再一次揮起了長戟,眼看森寒的長鋒要貫穿少女的胸口,墨塵用盡全身力氣,終于掙脫了心魔的控制,將長戟一個掉頭,狠狠插進了自己的心臟。
他用自盡的方式找回了神智,因為底蘊深厚,雖然肉身消亡,修行盡毀,但他還是殘留了一絲魂魄,得以茍延殘喘。而白悠悠卻因他的那一擊,身負重傷,醒來后更是忘記了一切,需要經過漫長的修行才能重返天庭。
背負著愧疚和自責,墨塵一心一意地想要渡完百世輪回,一心一意地等待徹底的消逝,一心一意地讓自己不再去打擾那個人的生活,卻不料——
他,又一次遇到了她。
所有的堅持,所有的克制,所有的忍耐,在那一刻全都飛灰煙滅。他愣愣地看著她,然后聽到自己的聲音。
——我叫墨塵。
——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我只是想和這個人再說說話,想再從她臉上看到明媚的笑容,這份小小的私心,應該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但他沒有想到,白悠悠竟也愛上了他。她想要救他的愿望是那樣強烈,強烈到竟引來了心魔。為了救她,他不得不再一次重傷她,當那個人的身體從冰冷轉為透明,又從透明轉為飄搖的煙氣,墨塵就知道——她竟是比自己先一步,要永遠離開這個世界了。
“你還可以救她?!币粋€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是白無常。
“她的魂魄還未完全消散,用你的魂力為她留住魂形,她就還能暫留一段時間。但以你現在的魂力,你能為她留下的,以及你自己所剩的……僅僅是一世的時間?!?/p>
墨塵靜靜地聽完,伸手覆上少女還未散去的魂魄,他的目光是那般溫柔,溫柔得讓人想要嘆息。
“……一世,已足夠了?!彼p聲說。
尾聲
幾天之后,在人間一個偏僻村落的農戶中,降生了一對龍鳳兄妹。
哥哥聰慧伶俐,妹妹卻先天有疾,體弱多病。家里人都不喜妹妹,只有哥哥對她悉心照料。村子后山有棵大槐樹,每逢花期,村里人都會看到哥哥和妹妹坐在樹下賞花。兩人也并不多言語,只是并肩坐著,卻讓人感到一種無言的溫暖。
時間平緩流淌,兩人漸漸長大,卻始終男不婚,女不嫁。村中的流言蜚語漸起,兩人也不爭辯,只是沉默地搬去山中隱居,從此沒了音信。
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
當人們再度看到他們出現,正是那一年槐花開時。哥哥背著妹妹,妹妹趴在他的肩頭,像睡著般沒有絲毫聲息。
村中人看著他們爬上后山,隨即山上突然刮起一陣狂風,風吹花落,紛紛揚揚,花海之中,兩人的身影漸漸模糊,消散,直至不見蹤跡。他們留下的,唯有隨風而逝的最后兩句話。
——輪轉百世,都抵不過,伴汝一世。
——吾亦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