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臺灣，住民宿才是正經事

陳彤

還在我規劃臺灣之行的時候，去過的朋友便紛紛送來建議，各種建議中共同的一條：“你要去試一下臺灣的民宿。”隨附還有他們貢獻的心儀民宿的名單，通常都有著讓人過目不忘的名字，諸如馬桶有魚、灰黑橘黃、風車教堂。

民宿就是開在當地人自己家里的小客棧，價格并不比酒店便宜，位置未必比酒店便利。朋友推薦的臺南謝宅不僅不便宜，還總是一房難求。為什么一定要選擇民宿？推薦人此時卻通常說得蜻蜓點水，大抵那好處只有試過方才能體會。

桃米·若瑟

公路上往日月潭的旅游大巴如過江之鯽，走一條頗陡的下坡路，公路下方是一個安靜的所在。穿過桃米民居密集的小巷一直往高處走，直到看到木棧道、池塘、三層小樓、滿園鮮花，若瑟到了。

屋主人林雪蓉是位花藝師，屋外地里屋內瓶中的花大約都是她的心思，她只和我們匆匆打了個照面便出遠門了，倒是她丈夫郭先生終日在廳里上網和看書，逢有客人出來便招呼你來喝茶，或者酒。

喝著茶和酒聊天，一直聊到夜深。這一日，郭先生為我沏了阿薩姆的紅茶。桃米所屬的埔里是臺灣最早產紹興黃酒的地方，離此地不遠的埔里酒廠有博物館；周邊的原住民則喜歡喝小米釀的甜酒。郭先生各色酒亦都有備，你如愿意每樣嘗試，他的聊興更高。我有時想，他其實是在等待一個愿意聊天的人。后來才知道，聊天，原來是桃米民宿主人的一項功課。

在若瑟的第一晚，住客中有幾家是帶著孩子的，郭先生很快成了孩子頭，一人發一個手電，趴在木棧道上看池塘里的蛙。郭先生說這種蛙叫“拉都希氏赤蛙”。說起桃米村的生物，郭先生立刻從書架上抽出一本關于蛙、一本觀鳥的書，桃米這地方雖小，卻藏著臺灣29種蛙中的23種，另有72種鳥呢。

桃米全稱是桃米生態社區，過去只是一個普通的村子，盛產被稱為“美人腿”的茭白和麻竹筍，雖名聲在外，經濟效益卻不高。9·21大地震那年，桃米是重災區，村民們圍在一起思考桃米該怎么辦？在桃米進行社區再造的NGO組織新故鄉文教基金會請來了“農委會”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的專家，發現桃米有一樣寶貝，青蛙。由于土地開發度低，社區的生態多樣性保持得不錯，除了蛙和鳥，蜻蜓有56種，原生植物400多種，其中面積僅約3公頃的草湳濕地，植物就有200多種。

這以后是漫長的培訓村民做生態解說員的工作，直到地震兩年后，第一批獲得生態解說員認證的村民邱富添才拿到了他的第一筆解說費。現在的桃米人把青蛙叫“老板”，因為青蛙帶動了社區生態旅游，帶來了財富。你看得見今天的風光，卻無法想象當年的他們是如何耐得寂寞。

桃米現在的民宿主人，多數是生態解說員出身，還有一部分是像郭先生這樣從城市逃來的“新居民”，視桃米為新故鄉。

住在桃米的兩天，其實每天行色匆匆，日月潭、九族、埔里，再往遠有水里、車埕，太多可以流連的地方，連民宿提供的早餐都來不及吃，聽郭先生說話也總是聽到一半就要走了。離開的那天，說好了8點吃早餐，下得樓來，郭先生還在有條不紊地上菜，每一道都是那么可人，讓你舍不得隨便吃兩口便走掉，于是坐在客廳安靜地看他把自助式早餐一道道擺在初升的陽光里。

美濃·云山居

美濃是高雄的一個區，上了高雄客運的車，才知道這個區其實離高雄市區很遠，乘公車要一個半小時。下車打電話給民宿主人蕭祝良，他抱歉地說我們要等一會兒，因為從他家到車站有點遠。蕭祝良的家云山居在美濃的南部，再往前走就是屏東地界了。

蕭選了條小路回家，車沒開多遠就出了美濃被房屋夾擠著的街道，四周都是田野，小橋流水。蕭說美濃就是這么個地方，幾面環山的一塊平地，山好水好，出讀書人，小小美濃，光博士就有200多人呢。

美濃住的是客家人。客家人種田為主，好讀書，無論大陸還是臺灣客家在這點上都是一樣的。美濃有敬字亭，相傳是開莊之初一位梁姓仕紳不忍見到有文字的廢紙被到處拋棄，于是興建此亭，集中焚化廢紙，美濃民風由此可見一斑。

美濃盛產兩樣東西，煙葉和油紙傘。前者歷史上造就了美濃的富裕，也在美濃留下了上千座制煙葉的煙樓；后者至今仍是旅游產業中的重要一環。

問蕭祝良哪里可以看到油紙傘的制作，他隨手圈了幾個地方，但并不推薦我們去，因為都是賣東西給游客的地方。他說美濃油紙傘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傘的使用意義已不存在，只剩下觀賞，而從藝術角度來說，油紙傘又還稱不上是藝術。他說其實美濃的油紙傘大部分是由大陸加工的，在臺灣進行彩繪，臺灣一些藝術家也會替人家畫傘，不過是為掙口飯錢養自己的藝術，當然不會是精心制作。

蕭祝良身上有著藝術家式的挑剔，這表現在他對油紙傘和家中擺設的嚴苛上。他是音樂人，出生在美濃，年輕時當過兵，之后考到臺北的學校。那時全臺有音樂專業的學校不過4所，他在的那個學校音樂專業的學生也很少，每個人學的樂器都不同。

之后他去過其他地方，最終仍回到故鄉，和同是音樂人的妻子一起，在祖屋邊起了云山居。美濃的人家都有自己的田，蕭家的田卻變成了一個心形的池塘，是他當年送給妻子的禮物，有鴨子在池中戲水；池塘后是一片茂密的小樹林。“人家種田我種樹。”蕭祝良笑說。

蕭祝良說美濃的好是無法用具體的地點和景點來體現的，感受這個地方最好的方法是騎著車在鄉間游走。云山居出門不遠就是溪流，溪流邊的小路正是當地的一條騎行線路。

那天我們騎著自行車穿過美濃的街道，一直騎向中正湖，湖邊的田野，波斯菊盛放，從腳下一直鋪展到遠方。波斯菊是美濃人利用冬天休耕的農地栽種的，既讓閑置的農地有了觀賞價值，來年開春鋤去花草，又是很好的綠肥。

即便是耕作，也可以如此美麗啊。

云山居網址：http：//www.minsu.com.tw/076833808

太魯閣·走過虹橋

從新城火車站出來，走過形如彩虹的太魯閣大橋，走過虹橋民宿就在橋另一端的三岔路口處，從這里向左不遠是太魯閣閣口，向右是花蓮另一著名景點清水斷崖。

很多人以為走過虹橋指的是這座橋，其實它源自太魯閣族的傳說：遵守祖訓者死后才能走過虹橋，與祖先相見。什么是祖訓？“就是男人能守衛家園，女人擅長織布。”民宿主人帖喇·尤道說。帖喇·尤道是太魯閣族人。

帖喇·尤道安排我們住在叫托博格的雙人間里，托博格在太魯閣族語里是蹲下之意。帖喇·尤道說，當年太魯閣人祖先并非居住在這里，他們爬上高高的山，看到了這邊的太平洋，風景太美了，不禁蹲下，在山崗上細看，并從此定居此處。走過虹橋的每間屋子都有一個類似的背景故事。

帖喇·尤道原來在花蓮玉東國中教書，現仍是長榮大學的董事，來來往往的人一律尊稱他“校長”。走過虹橋的房子是他專門請臺灣設計師高大明設計的，因為對高的綠建筑非常心儀——利用熱泵原理，讓房子自己生產熱能——我們的洗澡水就是用這種方法加熱的。

帖喇·尤道要帶房客去吃太魯閣族原住民做的山蘇晚餐，問我們是否有興趣同去， 250臺幣一個人，我的腦海中出現了日月潭九族文化村熱鬧的歌舞表演場面，有點猶豫，但仍說“好”。

山蘇就是鳥巢蕨的葉尖，近幾年臺灣流行的野菜，已有人工栽培。花蓮一帶山區因潮濕，山蘇長得尤其好，太魯閣的砂卡當步道旁全是這種植物。

吃飯的秀林部落其實是一間工藝品店，二層閣樓上只容得下兩張桌子，正好坐得下我們6個人。一落座便有山蘇茶奉上，太魯閣族的女主人連美惠說茶是才炒的，因為要控制溫度，切成絲的山蘇葉子炒熱晾涼再炒熱再晾涼，如是三次方才做好。帖喇·尤道問：“有翡翠黃金餅嗎？”連美惠笑著說：“我也不知道今天有什么菜。”

這里出品的邏輯是：“你訂了餐，然后我去外面市場看今天有什么新鮮食材，因為每天的食材都會不一樣；然后再看呈現的心情，決定想要做什么。”

第一道新菜翡翠藏白玉便舉座驚艷：山蘇就著白苦瓜、高麗菜和咸蛋黃，清爽的味道里透著精致，是看似簡單卻極講究的搭配。連美惠說，太魯閣是山蘇的故鄉，但村民被中間商挾制，他們不買，山蘇就只能爛在地里。她希望通過研制精致的菜肴，替山蘇找一個出路來。

沒有歌舞，沒有套話式的民俗介紹，整頓晚餐只有源源不斷的美食、女主人對制作過程詳細的介紹以及我們一次次發出的驚嘆聲。端上翡翠黃金鯛時，連美惠還一再道歉：因為只有三個爐頭，且須用慢火煎，我們的這道菜上得要比鄰桌慢些。

男主人兼大廚陳文直到甜品上桌才露面，今天的美食呈現的是他的心情。他從凌晨兩點就開始準備了，除了我們這兩桌，還有中午的一桌。“山蘇入菜對我來說是新的嘗試，我希望以盡量多的形式去呈現。我在網路上找了很久，但沒辦法借鑒，從我認識山蘇開始，從來就是小魚炒山蘇。”

花這樣的功夫準備一頓飯菜，這是一般廚師做不來的。陳文是香港人，在臺灣已有多年，一直做工藝品方面的生意。在此以前，十多歲的時候，他就入了廚師這一行。“該掙的錢都掙了，厭倦了把廚藝當作謀生手段。”對陳文來說，下廚更像是玩，“其實今年初就玩過一個東西——能不能做一個山蘇的蛋餅。”正是那個蛋餅，讓校長有了開在地原住民風格餐廳的建議，而那個被校長盛贊的蛋餅今天卻沒出現，因為陳文覺得它還有待改進。

不做菜的時候陳文喜歡像個農民似的四平八穩地蹲在地上逗他的狗，他養過六七條狗，每條都以金錢來命名，第一條叫Golden，后來的直接叫Money，整晚一直繞著我們歡叫的吉娃娃叫Cash……“證明一個事，香港人是非常愛錢的。”陳文開玩笑。

只是，當我提出買點山蘇茶時，這個“愛錢”的香港人的妻子卻說：“我不賣茶葉，因為不想太辛苦，而且我想讓客人擁有外邊沒有的，所以希望你能體諒，把好的味道留在這里，把記憶帶走。”

走過虹橋網址：http：//www.teyra.com.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