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均生
領導推門進來時,張三剛跳下窗去。我只抓住張三的一只鞋子,面無血色。我說:“張三,張三,他,他跳下去了。”領導連忙撲到窗口,看到了張三撲在花草叢中。我要沖下樓去,卻被領導一把抓住。領導說:“我有話對你說!”領導的眼睛都紅了。我看著領導點了點頭。
領導說:“第一,張三無論是什么原因跳窗的,你對誰都不能說!”領導見我點了點頭,又說:“第二,張三從窗臺下去是因為他搞衛生,對,為了迎接上級部門大檢查,清理窗戶時不慎掉下去了。他,張三完全是因公掉下去的。這一點你要特別記住!”我很使勁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領導就和我一起往樓下快速跑,剛跑了幾級臺階,領導馬上又對我說:“李四,我有話說。”我連忙停住了腳步,氣呼呼地問:“我聽著呢。”領導說:“你看這樣行不行?張三不是搞衛生掉下去的,而是因為救你掉下去的。”我大驚,眼睛睜得大大的,不解。領導解釋說:“你在窗戶上搞衛生,腳下一滑掛在了窗臺上,張三發現后連忙把你救起來,不料,他的腳一滑,就掉下去了。”我張了張嘴巴想辯解,領導用手制止了,說:“你聽我說,這樣的話,對你沒有任何影響,而對張三就不同了,他可以成為英雄,對他的家人就有很多好處,還有,對我們單位也是好事,你說是不是?”
我想應該是的,我不能因為自己誠實為人而影響張三及他家人的榮譽。我同意了,我說:“我會按您說的要求去說的。”
果然,張三非常風光地去天堂了,張三的家人也得到應有的待遇。我呢,在單位也沒受任何影響,反而受到領導的重視了。領導對我重視了以后,我在單位的地位節節上升了,過了沒多少時間,領導根據民意測驗提我當了辦公室主任。這民意是什么,我心里當然非常清楚。就這樣,我成了領導的紅人,領導做什么都帶著我,無論談工作,還是宴請什么要人,我肯定陪伴在領導的身邊,幫領導打理一切瑣事。
忽然有一天,領導被檢察官帶走。帶走了領導后沒幾天,上級組織來找我核實情況。上級組織問:“張三救你落窗的事是不是你們領導安排你說的?”我斷然回答:“不是,張三是救我掉下窗去的。”上級組織又問:“你們領導都坦白了,他為了政績不得不這樣讓你說謊,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樣?”我依然斷然回答:“不是的,張三絕對是救我后掉下窗去了。”上級組織說:“請你放心,就算你說出實情,你也不會被撤職的,張三的榮譽也不會收回的。”我很堅決很果斷地說:“我所說的話都是真的,經得起任何考驗!”
上級組織見問不出他們所希望的結果出來,就讓單位的新領導來找我問話。新領導沒頭沒腦地責問:“你為什么不說實話?”我瞟了一眼新領導,斷然地說:“我說的句句是實話!”新領導卻說:“我給你一個機會,說出實情,我不會追究你的,你還是做你的辦公室主任。”我依然斷然回答:“我所說的都是實情,每一句話,都經得起歷史考驗!”新領導冷笑了一聲,把一張紙頭摔在了我的眼前,喝道:“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吧!”我看了,是張三的遺書,要自殺的遺書!我淡淡地說:“這是假的。”新領導一聽我的話就怒不可遏地道:“你給我好好聽著,這是張三跳窗自殺前親自給我的!”我氣呼呼地反問道:“那你為何不制止?難道是你故意讓他自殺的嗎?”新領導頓時啞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拿起張三的遺書憤憤地走了。一切都照舊,太陽照樣每天升起。新領導沒有把張三的遺書公布于眾,不過,我的辦公室主任倒是換成了政治處副主任,分管老年工作,有人說我升了,有人說我明升暗降。我只是笑笑,什么話都沒說。張三的事一點也沒改變,他的家人該享受的待遇一點也不少。我有時也在想:這張三做我的救命恩人,真好!
(選自《衢州晚報》)
張三在這篇小說里是個沒有出場的人。他在文章一開始就跳窗自殺。他為什么而死?在這篇小說里沒有人去關注。但是我們看到整篇小說又一直圍繞這一點在寫。我們看到領導千方百計掩蓋他的死因,甚至不惜編造一個英雄的故事;領導被檢察官帶走后,新領導摔出張三的遺書,不慎暴露他早知張三死因的實情。張三之死必有蹊蹺,但這個“死因”在小說中卻無足輕重,小說關注的是,圍繞著權力和各自的既得利益,官場上的說謊者如何進行道貌岸然而又拙劣的表演。所有的表演全部藉語言描寫展現了出來,每一處語言描寫的背后都站著一個處心積慮的說謊者。這樣的說謊還影響和改變了一個不相干的小公務員——李四,他如此堅定地維護著謊言,沒有任何思考和掙扎。在作者編織的故事里,我們看到了生活的荒謬和人性的扭曲。
——李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