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彼得·里昂哈特·布朗(Peter Leonhard Braun),出生于1929年11月2日,是國際廣播特寫會議的創辦人,也是最早來中國廣播界講學的外國同行,目前依然活躍在國際廣播前沿。他一生獲得過70多個國際大獎,其中3個終身成就獎。在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他放下個人創作,組織國際廣播特寫會議,創辦國際廣播節目比賽,培養年輕人。
一年一度的國際廣播特寫會議召開期間,總是有許多年輕廣播人圍著布朗聊天,采訪他過去的經歷,想知道“大師是如何練成的”。本期請各位欣賞2014年國際廣播特寫會議召開前夜,布朗接受中央電臺記者李宏采訪時的“內心獨白”,以及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外事處前負責人黃炳琦撰寫的文章《布朗與中國廣播》。
夢想當作家
我年輕時就想當作家。作家意味著能獨立思考,對問題有自己的見解、發現,而且能用最美的語言、最恰當的方式和受眾溝通。但是,如果你非常年輕,經歷的事情太少,就可能沒有值得一談的見解拿出來交流。所以你得有一定的年齡、閱歷、積累,才能有條件去影響受眾。
我最初想寫的是廣播劇。我拿著我寫的第一部廣播劇去找電臺廣播劇組的領導,他看了劇本以后對我說:“你寫的東西不行,也許只有其中的一兩句還不錯。”這對我是意想不到的打擊。
此后,我花了很大力氣試著寫一些短的廣播特寫。其實,短特寫比長的更難寫。它要求你在很短的時間里展現更多的智慧和鋒芒。經過多年的鍛煉,我幾乎成了寫短特寫的冠軍了。
當時我在英國生活。30歲那年,我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廣播特寫。許多天才的處女作往往很糟糕,必須經過適當的磨練才能成熟起來。如果對自己的想法還不清楚,還沒有把握,心虛、膽怯,就沒有辦法明確、堅定地說出自己的看法。我到了30歲時才做到了這一點,才能說真正地做到了以寫作為自己的專業。
在這以前,我學過經濟學。那時候我才18歲。雖然我對這門學問不感興趣,但還是拿到了經濟學學士的學位。電臺知道了我這段經歷,就讓我寫關于經濟方面的特寫。我寫了兩篇以后,再也沒有寫過,因為我不喜歡。
當發現自己不適合寫廣播劇的時候,我就轉而投身廣播特寫的寫作,寫一些實實在在的東西。當然,特寫對象可以是平凡的面包,也可以是精致的點心,這就要看你的才能和天分了。一個特寫的精彩與否,與作者的風格有關,與作者駕馭文字的能力有關,與作品的結構是否經過精心設計和構思有關。
探尋用音響表現主題
當我創作的廣播特寫被編輯們認可的時候,我卻發現,如何探索聲音的秘密對我來說是一個挑戰。我接觸到了一個新的技術——立體聲。這意味著,廣播第一次有機會不是通過文字而是通過音響來敘述故事。一開始,廣播特寫中的音響是作為文字的圖解而使用的。比如,作品中提到有人敲門,就配上“篤篤”的敲門聲。那時對音響的使用非常原始、幼稚。但是,在立體聲技術出現以后,如果運用得當,音響的表現力可以千百倍地超過文字的描繪。所以,在我成為一個以文字謀生、有一定文字表現能力、小有名氣的作家以后,便改弦易轍,放棄了文字,醉心于尋找音響來表現主題。這才是現代廣播!之后,我制作了一系列廣播特寫,它們后來成為德國廣播史上的代表性作品。我越來越注重音響效果,一心追求音響的魅力。比如在《雞》這部廣播特寫里,音響大約占60%,文字占40%。
我早期的作品中有一個以倫敦的酒館為背景。為錄制這個節目,我說服英國廣播公司(BBC)出動了一輛錄音車,我在酒館內安置了多個話筒。門口處一個、柜臺上一個、座位上一個,甚至在廁所里也安了一個,簡直是采錄一個交響樂隊的話筒配置。我寫信給德國的電臺,說在這個描寫倫敦酒館的特寫中,音響多于文字。他們說,這么多的音響讓誰聽啊?他們那時不理解我們正處于廣播革命的前夜,而我是這場革命的先行者。記得我第一次跟他們談到我要用立體聲做一個廣播特寫《雞》時,他們問:你從左到右錄下“咕咕咕”的雞叫聲,又從右到左錄下“咕咕咕”的雞叫聲,有什么意思?立體聲技術意味著什么,在那時還沒有被充分地認識到,即使在專業的廣播工作者中也是如此。在《雞》這部廣播特寫中,我用音響講故事、表現主題。我用音響描述了小雞誕生的過程。脫離胚胎狀、剛剛成形的小雞在茫茫黑夜中驚醒,想要從雞殼中鉆出來。你聽到“克勒”“克勒”的聲音,這是小雞用嘴在啄雞殼。我舉著話筒等著。終于小雞在殼上啄開了一個小口。小雞還在不斷地啄,擴大這個缺口。最后,“啪”的一聲,殼碎了,小雞走了出來。我把十幾個雞蛋放在一個合適的房間里,一個一個錄下小雞出殼的過程。然后,我把小雞破殼的音響組合在一起,成為一組具有表現力的音響。
人們能看得見東西,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聽”得見東西。許多人都會把看到的東西記下來,加以描述。但只有很少人能把聽到的聲音組合起來,比如在《雞》中把十幾只小雞的啄殼聲編輯成一組音響來表現這個過程。有時候,這種本領不是培訓出來的,是一種天分,天生就有的才能。
從那時起,在我制作的一系列節目中,文字的比重被壓縮,音響的地位大大加強。大概花了三四年的工夫,我成功地制作了一個沒有文字、只有音響的廣播特寫《8點15分,第三手術室,髖關節整體更換》。在這個作品里,除了病人的自述,你聽到的主要是手術室中的音響,穿插著記錄手術進行情況的現場報告。我通過蒙太奇的手法,把這些音響的片斷連接起來,構成了特寫。其中沒有一句解說,解說在這里成了多余的東西。這個節目現在成了廣播史上一個劃時代的代表作,歐洲獎的第一個最佳廣播特寫獎就授予了這個由音響驅動的特寫。
歷史要我當“酒保”
柏林電臺廣播特寫部就好比是一家酒館——廣播特寫酒館。本來我是一個好顧客,我做出了受聽眾歡迎的廣播特寫,它被譯成了多種文字在國外廣播。但是如果只有我一個好顧客,這酒館就不景氣了。必須要有更多的好顧客,生意才能興旺。柏林電臺的領導有意讓我成為這個酒館的酒保,把柏林電臺特寫部這個酒館經營好。我在接受這個任命時,也猶豫過。因為我作為一個獨立的廣播特寫作家,干得很不錯。現在管特寫部,要聯系55個特寫作家,要組織他們每年生產出200部特寫。這些作家有的水平不錯,但大部分都不夠好,特別是能夠領會音響魅力、運用音響的人不多。我到處尋找這方面的天才。不限于德國,到全世界去找。于是,我想到了組織國際廣播特寫大會,把全世界有才能的特寫作者聚在一起,在很少量資金投入的情況下,琢磨、研究怎么發揮音響的潛力,琢磨把音響組合成特寫,這就是國際廣播特寫會議(IFC)的開始。
現在這個大會已經開到第40屆了。經過40年,它成熟了,成長了,全世界有不少志同道合的人愿意為它奮斗。至于它的未來,50年前是立體聲的出現,現在有了很多新技術,比如說,我可以通過電話來組織云寫作,不再是一個人孤獨地工作,而是在浩瀚的宇宙中工作。把廣播具有的講故事的古老本領和新媒介結合起來,和新的表現手法結合起來。今天,新的機遇出現在我們面前,一片自由的新天地出現在我們面前。就像一名鋼琴家面對一件從未見過的新樂器,該怎么彈?要去摸索。年輕人現在的語言比我們常說的要短促得多,你還按老路子講,沒人聽。你得學習這種新語言的速度、節奏。新的人類將會出現,將帶來許許多多新的機會、新的可能。如果走老路,沒前途,如果變,就有機會。要通過實踐來嘗試、創新。
新的廣播還沒有出現,我們還在等待,總是會有先行者。我把大家請到萊比錫來參加IFC的討論,看我們應該怎么辦?我現在還沒有答案。新的機遇擺在我們面前,也許有一個年輕人會嘗試走出自己的路。
廣播其實不是“廣”播,而是“窄”播。它不是與“一群”人交流,而是與一個個人交流,與一個個在你面前而你一點也不了解的人交流。交流的方式是個別的、單獨的。假如站在你面前的那女孩看上去很悲傷,那你就要弄清她為什么悲傷,你必須和這個人交流。
現在有了互聯網,廣播傳播的方式變了,比如增加了視覺效果,加進了照片、卡通片,但內容、信息還是和原來一樣,一定是原創的。不管用怎樣的形態,廣播的本質沒有變,不管你是寫自己,還是把自己和別人聯系在一起,你都要進入人的內心。
廣播的未來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在等待。但我相信你能找到!你們能找到!
(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黃炳琦根據采訪錄音翻譯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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