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讀鴛鴦溪

繆華

我們來到鴛鴦溪的時候，正是春末的一個大好晴天。

晴日，方是品讀鴛鴦溪的最佳天象，無論是在山頂俯瞰，還是在山谷仰望，既沒有流嵐掩映，也沒有迷霧遮擋，目所及處，清晰可辨。

好多人都沒有這樣的幸運。鴛鴦溪養在深閨，遠離鬧市，總是一副小家碧玉的羞答答模樣。尤其是在春天的時節，云霧彌漫，嵐氣縹緲，使那本來就樹木森森、茅芒蔓蔓的高山深谷，移步換形，撲朔迷離，讓人辨識不得方向。若憑方剛血氣而摸摸索索，常常是轉悠了半天又回到原處。一身冷汗，只得求助于人。當地人熱心熱腸，停下手中的活，領著你走出云山霧水。

鴛鴦溪在屏南宜洋，嶺峻溪秀，乃鴛鴦南遷之棲息地。此間常有山嵐和溪霧，皆因了地質的因素，要不二十里開外的雙溪怎么就沒有這多的嵐霧？我不是氣象或地質專家，自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此處的地形地貌讓我想起了一句俗語：“山高必有云，嶺峻卻生霧”。這霧，就成了當地人看天的說法。春霧日頭夏霧雨，秋霧涼風冬霧雪。不過，鴛鴦溪的霧也有自家的講究，若是山頂無霧溪面無霧，鴛鴦正好戲水，人卻無心嬉戲，得把手頭的活計攏緊了，霧不是沒有，而是高不成低不就，掛在那峭壁上。這黃昏霜風必起，翌日定然天寒。若是溪面起霧山頭無霧，鴛鴦立即另尋它處，它們懂得山谷霧滿之后必然飄雪。及至暮春至仲秋，這季節的鴛鴦溪是一個難得的消暑去處，雖然有霧，卻也來去匆匆，但身為候鳥的鴛鴦早早北飛，留下的山雞水鴨學著鴛鴦，在這風景如畫的青山綠水間談情說愛。

來此談情說愛的，還有人。這些年，鴛鴦溪的人影多了起來，那興高采烈、高歌低吟的聲響驚嚇了溪里的鴛鴦。于是，鴛鴦們早出晚歸，尋一個人蹤罕至處上班去。據說能看到鴛鴦的，也只有最早來的那撥人，他們還得噤聲屏氣，伸長脖子遠遠地眺望。盡管無緣，但人們還是蜂擁而至，成百上千對的情侶就像鴛鴦尋巢一樣，在這偌大的鴛鴦溪里藏著，誰也看不見誰。這談情說愛乃是無師自通的活，情侶們也樂得當回鴛鴦溪畔的鴛鴦，交嘴和鳴，交脛纏綿。

鴛鴦溪的山嶺植被茂密、樹種繁多，樟、櫟、栲、櫧、松、黃揚、紅豆杉、山鳥桕等比比皆是。這里還生長著一種連山里人都金貴的草，金貴到什么程度？看山民給取的名字就知道了——金不換。這草葉片兒指甲大小，與鴛鴦沾親帶故，且隨鴛鴦群的多寡而繁疏。頭年鴛鴦來得多，次年這草就長得旺；次年鴛鴦來得少，三年這草就長稀了。究其原因，這草乃靠鴛鴦傳播。鳥兒吃它又屙它，屙出的草籽在春風里萌芽、秋風中結籽，滿心歡喜地等待鴛鴦的復來。這草大補。山民夜晚無事可干，又有鴛鴦為伴，房事難免頻繁，背上的頂梁柱也就酸酸漲漲松動了起來。山里人不慌不忙，自有靈丹妙藥，用這“金不換”和雞母燉了配酒，復元如初。一草治一病，愛情草自然專治愛情病，你說這“金不換”是不是名副其實？

來鴛鴦溪之前，我也曾囫圇吞棗讀了些與鴛鴦有關的詩文。《詩經》有“鴛鴦”一詩，“鴛鴦于飛，畢之羅之，鴛鴦在梁，戢其左翼”；唐初的盧照鄰有：“得成比目何辭死，顧作鴛鴦不羨仙”；晚唐的韋莊也有“桃花春水淥，水上鴛鴦浴”；而大名鼎鼎的白居易則在《長恨歌》里替唐明皇和楊貴妃表達了“鴛鴦”的無奈：“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當這些詩文在我們面對鴛鴦溪時，浮想聯翩更顯精妙。從入口處一直往下，萬仞壁立，一條長兩千多米的凌云棧道沿壁而修，仰望，天旋地轉；鳥瞰，地動山搖。那綿延數十里高逾百余丈的的懸崖絕壁，漠然甚至冷酷地矗立著。明艷艷的陽光照在巖壁上，宛若一群身披鎧甲、高唱大風歌的將士，仰天長嘯，壯懷激烈。愛就愛這樣充滿陽剛、頂天立地的好男兒，鴛鴦們深明這樣的道理，選擇了此地作為歸宿，一見鐘情，相伴永遠。

站在觀景臺往下望，可見曲溪飛淙。當地人告訴我們，這一帶就是鴛鴦溪風光的精華所在——仙宴谷。那下方的幾處水潭，正是鴛鴦戲水處，最為有名的當推甕潭和鼎潭了。甕潭如甕，鼎潭則是由鍋臺狀的數個圓形深潭串聯而成，潭水幽藍，靜如處子。鴛鴦們正是在這深山峽谷的碧淵靜潭里心無旁騖、一心為愛，難怪它們的愛是如此圣潔、如此美麗，成為了世間愛的榜樣。

到鴛鴦溪見不著鴛鴦，難免有些遺憾，但這里的奇山秀水卻給人更多意想不到的驚喜。沿山路上攀，就到了著名的百丈漈。漈崖上突下斂，間有黃褐、深灰色之石骨。一條落差157米、幅最寬時達20多米的瀑布，從天而降，飛珠濺玉。沿石梁兩側小徑可及瀑后的水簾洞，此洞能容十數人，為國內五大水簾洞奇觀之一。從洞內向外眺，檐瀑傾注，空谷傳音。風入得谷來，吹得那飛流擺幅竟寬達50米；日照得瀑來，五光十色珠玉晃眼，所看之處皆有彩虹凌空。明明是個大晴天，在這里卻疑瀑為雨了。劉禹錫的“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這個“晴”暗喻著那個“情”。而在鴛鴦溪里看到這樣的“晴”，也就自然生出那樣“情”來了。

山道邊有叢叢灌木。鴛鴦溪人見我們不明就里，視而不見，遂告知：此樹乃苦椎樹也。此樹結果指頭大小，因鴛鴦喜食，又稱“鴛鴦果”。人也學鴛鴦，將苦椎果去苦去澀，經加工而成為當地的一道風味小吃——“鴛鴦面”，其面可口稱心，吃了后心情大晴，以此心情來品讀鴛鴦溪，無論讀景還是讀人，必定贊不絕口，必然銘記在心。

責任編輯 林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