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臺山頂吉祥塔

何少川

地處閩中山區的古田縣，有座千年古石塔，名稱吉祥塔。

2013年秋意漸濃的一天上午，我在古田縣朋友的陪伴下，來到城關六一四路中段的松臺山（原名獅公山）東面最高處，瀏覽了這座始建于宋太平興國四年（979年）的石塔。雖然，其塔體規模不大，塔座直徑僅7.7米，塔高25米，八角九級，樓閣式實心石塔瘦直瘦直的，尤其被四周的大樹和建筑物包圍著，缺乏那種“直干云霄”的氣勢。但是，它的造型獨特，石刻精美，須彌底座為八角形，雕有八尊武士，栩栩如生；塔身自二層至九層均有佛龕，龕內浮雕坐佛像（現已不存，據說是在“文革”時被破壞）；佛龕兩旁雕刻花卉瑞獸等圖紋，極具欣賞價值；塔頂飾小型九層石塔剎，剎尖八條鐵鏈勾連檐角。該塔是我國古塔建筑重要類型之一，也是福建省十大名塔之一。古石塔第四層有刻石文字記載，吉祥塔年代久遠，歷盡風雨侵蝕和戰火震撼，民國期間曾發生傾斜。1934年，在上海的古田籍佛教領袖圓瑛法師知道后，出面請上海居士募捐修塔的資金，派雪峰寺監院進行重修扶正。1959年，福建省人民委員會公布古石塔為省一級文物保護單位，并在塔基的正前方，樹立起一面文物保護石碑。

我之所以關注這座并不太起眼的石塔，不僅因為它是歷史悠久的文物古跡，需要珍惜，而且在于近代它曾有段值得銘記的幸存經歷。同時，它還見證了距今半個多世紀前，古田縣發生過的一個大事件。吉祥塔是有故事的，它的存在具有特殊的意義，這就要從古田溪水電站的興建說起。

古田縣河流星羅棋布，水力資源極其豐沛，據測算年人均水資源占有量高于全國、全省平均水平。境內河流屬閩江、鰲江兩大水系。除閩江主干流外，還有古田溪、霍口溪和武步溪3條支流，主要溪河有25條之多。舊時的古田又稱玉田，這應該也與水有關，“碧水如玉”吧！“玉田八景”，其中就有兩景與流經舊城關的劍溪有關。一景稱“劍溪漁唱”，宋縣令李堪詩曰：“水過云津勢漸平，雙溪匯作劍溪清。漁舟來往無人見，隔竹時聞欸乃聲?！绷硪痪爸^“玉灘夜月”，清詩人林首達吟道：“一水碧如玉，丁東繞岸鳴。云將何處去，石自甚時平。泛棹盟鷗鷺，褰裳采杜蘅。少焉冰魄涌，人與月雙清?！倍绱朔倍嗟挠?，在現代社會的眼光中，古田無疑地是開發水電事業最為理想的地域！

史載，早在1928年4月和1933年3月，民國時期的福建省建設廳就派人兩次到古田溪勘測，測得枯水期流量都相當可觀。1937年1月，建設廳撥款在曹洋村建立水文站，詳細收集當地水文資料?？谷諔馉幤陂g，日軍占領福州，水文站被迫關閉?？谷諔馉巹倮?，建設古田溪水電站的議題又重新提出，并在復勘的基礎上，編寫出《古田溪第一段水力發電工程計劃》，制定“分段設廠、分期開發、三級發電”的總體構想，并籌措了部分資金。但是，由于國民黨政府1948年濫發金圓券，造成國幣大幅度貶值，導致工程經費奇缺，至1949年2月，才修了縣城到廠區、壩區的10公里路基，蓋了兩棟土木結構工房，即被迫停工。

真正把古田溪水電站建成，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政權。1949年6月，人民解放軍進軍福建。6月19日，經中共中央批準，在蘇州成立新的中共福建省委。新任省委書記張鼎丞在新省委成立大會上，決定福建一解放就盡快開發古田溪水力資源。新中國成立后，百廢待興，中央在制定第一個五年計劃時，將古田溪梯級水電站列入全國重點建設工程。從1951年3月，一級電站主體工程引水隧洞破土動工，到1973年12月，四級電站最后一臺機組并網發電，歷時22年的艱辛，終于建成古田溪梯級水電站。這4座水電站，基本是我國自行設計、施工、制造和安裝設備的，是我國社會主義建設初期水電建設的一個樣板和輝煌成就。它不僅為我國建設梯級水電站積累了豐富的經驗，而且為國內和越南及非洲一些國家，培養了大批水電建設和管理人才，因此被譽為新中國水電人才的搖籃。對于福建省和古田縣來說，也有著直接的經濟效益，并催生出一座風光秀麗的人工湖——古田水庫（近年改稱“翠屏湖”）。誠如1961年2月8日朱德委員長視察古田，賦詩《和謝老（謝覺哉）泛舟古田水庫原韻》所述：“湖水清平波浪無，樓船并進路航迂。島中風景明如畫，池上鷗飛甚款徐。四級梯形多發電，層堤水利用無余。古田巨壩完成好，灌溉運輸又養魚?！?/p>

在古田溪水電站的建設中，古田縣人民顧全大局，做出了犧牲和貢獻。統計顯示，為了建設古田溪水電站，筑壩截流建水庫，要淹沒縣城和周邊52個村，良田37667畝，搬遷8019戶、43154人，興建新縣城和35個庫區后靠新村，來個名副其實的“改天換地”。

庫區移民搬遷任務十分艱巨。古田縣當時人口僅22.4萬，需要搬遷近五分之一的人口，工作量之大難予承受。古人曾言 “狐死歸首丘，故鄉安可忘”、“何人不起故園情”。對于老百姓而言，祖祖輩輩居住的家屋要毀于一旦，在感情上誰也難以割舍。時至今日，有些老人在談及舊城關和自己家屋被淹的情景時，依然是老淚縱橫。古田又是一個“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山地縣，水淹的大多是耕作條件較好的平洋，一下子失去那么多良田，有的村落人均甚至分不到2分耕地，農民生計受到嚴重影響。再說，移民房屋補償標準也過低，當年根據華東勘測設計院的測算標準，平均移一個人包括土地、房產等補償要1500元左右?？墒?，因為困難時期國家缺錢，所以補償標準壓縮到218元，不及原來的15%。同樣是缺錢，加上受“大躍進”氣候的影響，整個電站的建設速度和古田縣城搬遷、移民進度一再加快，上級要求三年完成的移民任務一年內完成，新區住房建設只好因陋就簡，有的無奈采用干打壘，使得許多移民安置點的新建房屋，不僅面積小質量差，而且缺乏配套設施，許多移民搬遷后無法安居樂業，生活艱苦。

其中，有段重要的情節，需在這里補筆。移民問題困難重重，縣里根本無能力解決，向省地兩級領導反映。雖然引起了重視，但由于所需資金數量太大，無法撥付，問題只好久拖不決。恰逢三年自然災害肆虐，移民越發缺糧，無糧無錢出現賣兒度日，甚至餓死人的狀況。1962年初，中共中央召開“七千人大會”，古田縣委書記靳蘇賢和縣委第二書記王義科赴京參會。會議期間，靳、王兩人利用休息期間一起向周恩來總理反映古田移民問題。周總理認真聽完匯報后深表同情，艱難地回答：當前，全國各地都面臨許多困難，等國家經濟有所好轉后，會逐步解決古田移民問題。靳蘇賢書記開完會回古田，此時的移民問題更趨復雜化。他情急之下化名周大方，給新中國成立后首任福建省委書記、時任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的張鼎丞寫信反映。他歸納古田移民問題有“五多五少”，即：征購多，口糧少；平調多，補償少；勞動多，收入少；移民多，住房少；死亡多，人口少。張鼎丞檢察長收到信后，給水電部和福建省委作了批示，同時回復“周大方”。省委組織調查研究，并根據信中反映的問題，制定了三條解決問題的措施：一是古田移民再移一部分去閩北；二是適當增加移民補償；三是按土地淹沒面積適當減少古田縣糧食征購任務。至此，在移民搬遷中暴露出來的矛盾，初步得到緩解。

1959年5月初，古田溪水電站一級水庫大壩建設基本完工。6月，封閉大壩底部導游孔，古田溪水被截流，水庫內水位不斷上漲。9月，古田溪水庫最高水位漲到海拔370米左右，舊城連同周邊50多個村莊淹沒于滾滾碧波底下。據老者們的回憶，淹城那天，移民們紛紛趕來觀看。他們選擇站在靠近自己家園的高處，眼睜睜地注視自家房屋將傾。只見湖水來勢兇猛，從地勢較低的地方上升，所有的土墻、磚墻被水一沖，接連倒塌，擊起巨大的水柱，轟轟聲鳴如雷動，場面慘烈，一座千年古城瞬間消失！人們默默地流著眼淚，向祖先留下的家園做最后的告別，然后邁著蹣跚的步伐轉身離去。30多年后的1994年初，溫家寶同志視察古田縣，感慨地說：古田人民有兩種精神，一是奉獻精神，二是苦干精神；古田人民為國家水利電力事業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吉祥塔原來坐落在舊城玉屏鎮三保后街吉祥寺門前，本也列入被淹沒的地理位置上，也許應了“吉祥”兩字的瑞兆，卻得以能完身搬遷到新城的山上。從拆遷重建，一塊石頭一塊石頭地如舊對接，用了近一年時間，于1959年恢復原型。據古田的朋友告訴我，古田千年舊城留有不少文物古跡，全被淹沒水中，只有吉祥塔幸運地得到搶救。1959年2月，新城塔邊的空地上，又建起一座古田革命烈士紀念碑。一塔一碑，古態新姿，構筑起新城園林中的一處值得人們瞻仰的景觀。

如果說革命烈士紀念碑，是為了緬懷那些紅色革命戰爭年代，在古田土地上英勇獻身的先烈，立志繼承他們優秀的革命傳統。那么，我認為吉祥塔搬遷重新屹立，是古田縣建造的另一座具有歷史意義的紀念碑，它見證了古田溪水電站建設的全過程，讓人們牢記古田縣人民建設這座水電站的偉大業績，弘揚他們艱苦奮斗和犧牲奉獻的庫區精神！

責任編輯 林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