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吉

2012年5月28日,突如其來的一紙診斷書將我瞬間打入了地獄!上海同濟醫院確診我雙腎衰竭!
我1988年出生于江蘇昆山市,2010年從吉林師范大學美術專業畢業后,在上海洪都藝術塑形廠做模型技師。2011年開始,我常常低燒乏力,雙腿綿軟無力。我剛開始以為是熬夜沒休息好。直到2012年5月28日,我加班時突然暈倒在了模型車間,被同事緊急送往同濟醫院。檢查結果為腎衰并發尿毒癥。
看到女友崔洋一個勁地流淚,我心里覺得特別對不起她。崔洋在交通銀行做信貸員,我們原打算十一就結婚,卻沒想到我在這個節骨眼病倒在床。我害怕幸福就這樣被毀掉,從心底涌起了強烈的求生欲。
我當時的情況還不是太糟糕,一個星期進行一次透析即可。醫生說,如果有條件進行腎移植,則可擺脫透析之苦。此時的我為了愛情,迫切想移植,可一打聽才知道,移植一顆健康的腎臟到體內談何容易。
我國目前合法的腎源分為器官捐獻者的尸腎和近親屬之間的活體腎臟捐獻。親屬移植費用在30萬元左右,我是獨生子,父母分別患有高血壓和糖尿病,根本不符合捐腎條件。尸腎費用在50萬左右,且每年100萬尿毒癥患者中只有不到5000人能獲得機會。
在病友的點撥下,我們很快將目光瞄向了地下非法移植。我從醫院衛生間的墻上抄來了幾個中介的電話。第一個電話打過去,對方提出要先收取1000元的配型費,我毫不猶豫地交了錢。可是對方收到錢后便杳無音訊了。我還是不死心,又聯系了第二家。對方一個星期后告知找到了供體,并開價80萬。第二天,我和崔洋在醫院附近的麥當勞見到了供體。我身高一米八一,70公斤。可是供體竟是一個身高不到一米七的瘦弱男孩。我一看不靠譜,趕緊找借口離開了。
折騰了一圈,不但沒有看到生機,焦慮的情緒反而讓我抵抗力下降導致了病情加重。2013年10月,我的透析從一周一次增加到了二次。我意識到目前國內對非法移植的打擊力度加大,這條路并不好走了。就在我打算放棄非法腎源時,病友衛晨剛給了我一個QQ群號。正是這個號碼,改變了我的命運。
我通過群號找到了一個叫做“旅游移植”的QQ群。仔細一看竟然是一個專門從事海外地下移植的中介,號稱可以以旅游名義將患者安排到印度去進行腎移植。更讓人動心的是,群說明上寫著:費用低廉,25萬即可,而且腎源充足,隨到隨做。
網名為“極限”的群主很快給我發來加為好友的申請,我心想國內的都不靠譜,這去印度移植不是天方夜譚嗎?一旁的崔洋看我猶豫,卻急了:“你怎么就不能了解之后再作判斷呢!病友群里昨天又有一個移植了!”她說著就紅了眼睛,我立刻意識到,女友雖然嘴巴不說,內心還是承受了巨大壓力,只有盡快移植,愛情才保得住。我趕緊通過了好友申請。并按照要求將我的HLA配型資料發給了他。沒想到5天后,“極限”便發來了供體的詳細資料和照片。對方是一個身高一米八五的印度男子,年齡30歲。我們全家都很滿意,但移植不是小事,而且是去外國移植,我自然心存戒備。“極限”似乎也看出了我的顧慮,解釋說,去印度移植并沒有想象的復雜,只需要先付個一萬元定金,他便會幫我辦妥出國手續。等到印度實地考察后再確定是否手術,隨時可以反悔。一旦確定移植,術前付12萬,手術成功再付12萬。隨后,“極限”又告訴我,為我手術的醫生是專門從美國請去的,之前做過100多例,從未失手過。
對方的專業周到讓我漸漸放下防備心理,崔洋那幾天也特別興奮,心情好了許多。我決定試一把!父母二話不說回昆山賣掉了房子,女友拿出全部積蓄8萬元。2014年1月,我們全家砸鍋賣鐵湊足了30萬元,向中介預交了一萬元定下了這顆腎臟。
2014年2月,我和崔洋在中介的陪同下,前往印度領事館,簽到了停留期為一個月的旅游簽證。
3月2日晚上22點30分,我和崔洋、“極限”(這時我們知道,他真名叫王向東,27歲,安徽人。)三人從上海飛往了印度德里。凌晨3點,我們順利著陸。下飛機后一個印度當地人塔森接上我們直奔火車站趕往欽奈市。因為一路舟車勞頓加上心理高度緊張,我發起了低燒,崔洋一直給我打氣。結果,火車抵達欽奈市后,塔森說還需坐上幾小時的汽車。此時的我已經快虛脫,在女友的再三要求下,我們暫時被安排在市中心的一家旅館里休息一晚。
第二天清早,我們坐上一輛小巴,在泥濘的路上顛簸了兩個小時才到達最終的目的地,可等我們下車一看,完全被驚呆了!這里分明就是欽奈市的一個貧民窟。整個村子建在一個山坡上,密密麻麻的矮房子。“這里就是我要接受移植的地方?”我感到一陣眩暈,生氣地質問王向東。他卻忙解釋說:“只有這里才安全嘛!不要擔心,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們只有硬著頭皮跟著王向東進了村。很快,更多意想不到在我們眼前展開:這個村子里竟然住滿了世界各地的求腎者,其中中國患者尤其多。我們就直接住在供體的家里,他妻子的腰部能看見一道明顯的疤,王向東說,她的一個腎已經捐給了一個臺灣女人。
原來,這里是有名的“賣腎村”,不論男女,幾乎人人腰上都有一道傷疤,因為捐腎換來的錢是他們一輩子都賺不來的。我向王向東提出想看看供體的血生化、IVP和ECT檢查。他似乎早有準備,拿出了一摞全英文資料給我,我和崔洋英文都不好,還沒來得及細看,他又收了起來并安慰說:“配型如果出問題,患者是下不了手術臺的,出了事,我們誰都跑不掉,你說我們會在這個問題上騙你嗎?”
第二天,王向東又帶我們參觀了手術室。所謂手術室其實就是他們自建的無菌房。村里一共有四間這樣的手術室,隱藏在成片的矮房中。復雜嚴謹的腎移植在這里變成了小手術,一天可以同時做好幾臺。
這里雖然一切簡陋,但又一切似乎合情合理。看著村里每天都有成功換腎的病友回國,我最終決定賭一把!手術定在了3月10號。
術前,崔洋將12萬交給了王向東,我躺上了簡陋的手術床!整個手術歷時5小時,美國醫生帶著一名麻醉師和兩個護士,從這名印度男子的身上,將一顆右腎移植到我腹部的右髂窩位置。我自身衰竭的兩腎沒有摘除,繼續留在體內。
術后,王向東安排了一名懂中文的印度護士對我進行了護理。一個星期后傷口拆線,我可以下床活動了。我看傷口還有些鮮紅,護士說是正常的,過段時間就會自行愈合。我和崔洋沒有多想,沉浸在這份難以言說的喜悅之中,我們一起幻想著婚禮和未來的小家,此時覺得這次冒險之舉,是多么值得啊!國內的父母得知我手術成功的消息,也高興壞了……
3月26日,術后半個月,我們把剩下的12萬付給了王向東,他把我們送上了回國的飛機,他自己則繼續留在印度。回國后,我不需要再透析,只需按照規定的計量自行在家服用抗排斥的藥物。
我原本以為幸福生活終于回來了,可誰知,我手術的傷口卻并沒有如期愈合,鮮紅的傷口開始滲血水,一開始我以為是有炎癥,從藥店買來碘酊在家擦拭,并且口服消炎藥,等待傷口盡快恢復。2014年4月中旬,我傷口開始痛癢難耐,發炎紅腫,并出現了持續低燒渾身無力。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我再也不敢怠慢,和崔洋一起前往同濟醫院急診科。當醫生揭開衣服,發現傷口處溢出膿血,立刻采取導流方式,導出了30毫升的膿血,我自己都能聞到一股惡臭噴出。血液結果半小時后出來了,醫生對我說,你的診斷結果顯示你可能被HIV感染,我們現在需要為你做一個復查。HIV?我感染了艾滋病?我根本不相信,這肯定是誤診!我舉起胳臂讓他們快做復查,護士戴上了雙層手套過來給我抽血。復查結果給了我當頭一棒!HIV陽性,合并肺部急性感染。我已經無法再隱瞞,將自己去印度移植的經歷講給了醫生聽,醫生聽后搖搖頭說,艾滋病毒很可能來自于印度移植的那顆腎臟,也有可能是在手術過程中感染的。
因為是艾滋患者,醫院表示無法接收我入院,給我處理傷口后給了我一個上海疾控中心的地址,要我去那里繼續治療。突如其來的打擊將我的精神徹底摧毀,我給王向東打電話討說法。他聽后很驚訝,停頓了幾秒后對我說,艾滋病應該和腎移植沒關系,因為對方是有全套體檢證明的。我問體檢證明是哪里出具的。他支支吾吾地說,是對方自己提供的!我聽了癱軟在地,恨自己當初移植心切,自以為把風險控制到了最低,其實在一個沒有監管的地帶,很多關鍵因素還是被忽略。王向東借口幫我去了解情況掛斷了電話。等我再次聯系他,他已經關掉手機不再接電話了。我心急火燎地登錄QQ群,發現該群已經被注銷。我又報警,可是民警根據我提供的電話號碼和線索,發現這個王向東的手機號所用身份證和護照等全套身份證明都是假的,且手機采用一號一人的聯系方式,根本無法通過聯系人找到他。我終于明白,中介早已做好了隨時消失的準備,根本就是投訴無門!
我被流膿的傷口和對艾滋病的恐懼折磨得痛不欲生。2014年5月,母親著急引發了心梗,被120送往醫院搶救,撿回來一條命。女友崔洋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選擇了離開。我在家吞下大量安眠藥想結束自己的生命,被父親及時發現搶救了過來。
此后的日子,我不知何去何從。想到不知還有多少家庭悲劇在“海外移植”這條路上上演,忍不住撥通了《知音》雜志的熱線電話,將自己悲慘的遭遇講述給了知音編輯。在編輯的悉心開導下,我的絕望心情現在平復了許多。我明白雖然愛情和健康已經遠走,但我身后還有一對年邁的父母。我必須盡快調整好自己,好好活下去,盡到一個兒子的職責!
經過三個月的治療,我的傷口逐漸愈合,移植到我體內的腎臟能夠正常工作,體內艾滋病毒度過了急性感染期。疾控中心的醫生告訴我,艾滋病的治療方案已經很成熟,未來的日子,一定要在醫生的指導下定期服藥復查,任何非法渠道的治療都不要輕信。
編輯/李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