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商務印書館教育成績品展覽會述論

孫緒瑞，黨盼盼

(江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江西南昌 330022)

一、展覽會的由來及舉辦

為促進教育發展，1912年初，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師范學校擬舉辦教育成績品展覽會。該校副校長、展覽會協理那爾遜(Neilson)于該年3月致函商務印書館夏瑞芳、鄺富灼①鄺富灼，商務編譯所英文部部長，曾獲美哥倫比亞大學師范學校文學碩士與教育碩士學位，與美方展覽會總理史密斯博士相識。，邀請中國參加其舉辦的展覽會。

此時民國剛剛成立，各國還沒有外交承認。哥倫比亞大學的邀請與各國政府的外交觀望態度形成了鮮明對比，因而立刻引起了國人的關注。輿論認為舉辦教育成績品展覽會并赴美展覽，功用很多，主要有三:第一，有助于國民外交。輿論認為這是促進新成立的民國與國際社會相互了解的重要契機，“我國政體與美相同，邦交亦密，能使彼知我教育近狀，非復僿陋如以前，似于民國前途不無關系”［1］，試圖通過教育往來加強與美的交流與聯系，希望有利于民國發展。第二，有助于加強民族主義意識。中外教育水平、方式的不同以及由此而產生的對國人的刺激，讓國人產生憂患意識，并因此產生內省、競爭、發展意識，欲通過與外界比較激發國人進取之心，從而改良、發展教育。時人“此舉與國民名譽有關”［1］的言論，就是維護民族榮譽的外在表現。但此民族主義并非排外的民族主義，是一種理性的民族主義，希望借鑒外界經驗發展本國的教育事業，“揚國民文明”。第三，有助于發展教育。時人認為:“教育展覽會為促進教育之最良方法，我國光復伊始，秩序猶未大定，國內尚未克舉行，若借他山之評鑒，為改進之方針，所以勵學界競勝之心。”［1］希望以此促進國內教育的發展。

正常情況下，中國方面受邀單位是教育部而非商務印書館。而此時中國，正處于南北政權交接時期，政局混亂。1912年3月22日，南京臨時政府教育部召開全體大會，總長蔡元培宣布:“正式政府不久將在北京設立，教育部應暫時解散，以待移交。”［2］222直至5月6 日，北京政府教育部才開始辦公。由此可見，3月至5月間，臨時政府教育部暫不存在，無法行使其職能，而美方必然會考慮中國教育界實際情況。所以，與美方有些淵源、實力雄厚且以“扶助教育為己任”的商務印書館受邀就不足為奇。商務印書館遂承擔此責，且并決定成績品運美參展前，在上海先行展覽。

1912年4月，商務印書館根據中國教育情況，結合美方要求，擬征集作品簡章，并在《教育雜志》上公布。簡章主要包括征集學生范圍(初、高兩等小學生為主)、作品范圍、要求等內容。在公布簡章的同時，商務印書館“刊印公啟數萬紙，分送各省，廣為征集，除滇黔陜甘新諸遠省記期不及外，余均一律寄送”［3］。

公啟發出后，部分省份、學校反響熱烈，積極給予回復并展開相關工作。北京學務局、勸學所共同展開工作;天津教育界開會籌議并允諾按時寄出成績品;江蘇學務司呈請都督通令各屬照辦;浦東中學校長委托附屬小學預備;奉天教育會長知會省內各校;湖南教育司直接頒布給各校，并附加條例說明。

商務印書館于1912年5月27日至7月18日間陸續收到作品，并刊載公布在其主辦的《教育雜志》上，統計如表1。可以看出，16省(邊遠五省與吉林省未參加)及上海、北京、天津各地學校均有參加，且江蘇、浙江、湖南等省作品較多，占大部，其中手工、圖畫兩科居多。

表1 商務印書館征收教育成績品統計表［4］［5］［6］［7］

①非學校:指除學校外向商務印書館寄送教育成績品的單位，江蘇有無錫教育會、青浦教育會、吳縣城市董事會、東江縣知事署、揚州民政司署、南通州教育會、南京府收發處、儀徵縣教育會、華亭教育會、武進縣市公所、常熟民政署;浙江有處州耶穌教堂、金華教育會、溫州知事署、海鹽知事署教育科科;奉天有安東勸學所、奉天學務公所。

根據安排，1912年7月19日至21日，商務印書館在上海其新落成的總發行所內舉行教育成績品展覽會。會場設有陳列室、醫療所、休息室、招待處等。展品來自600余所高等小學，包括國文(作文與習字)、算術、英文、手工、圖畫五科近萬件。其中，手工最多，展于會場中間，占三分之二場地;圖畫其次，與照片列于會場入口處;國文、算術、英文最少，陳于出口處。同類作品按學校、年級排列，以便于觀察。會場下午1點至7點開放，第一、三兩日逾8 000男賓參觀，第二日逾2 000女賓參觀，總數逾萬。時人提名表揚的四十余佳作中，江蘇、浙江占九成，且以國文、手工、圖畫居多。

展會結束后，商務印書館編譯所邀請就近的浙江、江蘇等地教育界人士一同審查作品，擇優于8月運美參展。10月，美方教育成績品展覽會總理史密斯博士等人來函向商務印書館表示致謝。［8］展覽期間，哥倫比亞大學師范學校《家用技術雜志》專題報道了中國教育及成績品。該校專修科美術、實業、家用技術、實業技術等部門分析、研究了中國教育成績品，試圖從中獲得觸動與啟迪［9］，且因中國教育成績品之特色而延長展期，并有他校可借閱展覽之規定［10］。

二、展覽會的特點

清末以來，中國全面實施新式教育，教育成績品展覽會作為一種新的教育現象開始在中國出現，如1909年2月蘇州舉辦各學校成績品展覽會，同年7月江蘇省舉辦全省學堂成績品展覽會;1914年4月教育部舉辦全國兒童藝術品展覽會，同年9月《中華教育界》社征求全國教育成績品;1916年3月教育部舉辦全國專門以上學校成績品展覽會等。上述展會，皆被收錄至陳學恂主編的《中國近代教育大事記》一書中［2］192－277，可見教育成績品展覽會在中國近代教育發展過程中有其一定的地位與作用。

教育成績品展覽會是一種專業性展會。近代意義的展覽會(博覽會、賽會、勸業會等)多指同商品經濟直接聯系的經濟性展會，基本涵義有三:“(1)展覽觀摩;(2)獎勵比賽;(3)推廣銷路。”［11］教育成績品展覽會，作為一種非經濟性展會，有展覽觀摩、獎勵比賽的涵義，并無“推廣銷路”可言，但是有其自身特有涵義，即對教育思想、理念的宣傳和推廣。所以，教育成績品展覽會有展覽觀摩性、獎勵比賽性、宣傳推廣性的基本特點。

本次展會，有其基本特征的同時，也有特殊之處。首先，展品地域性。此次展會之前，全國性展會僅有1910年的南洋勸業會，但其為經濟類展會。其它如1909年2月蘇州各學堂成績品展覽會、7月江蘇全省學堂教育成績品展覽會，均為地方性展會。而此次展會則是近代中國廢科舉實施新式教育后的第一次全國性教育成績品展覽會。

其次，展品成果性。教育是中國行政的重要內容。教育成果是政府教育部門作為的表現之一。此次展會展品，作為教育成果，其歸屬性值得我們注意。民國元年(1912)4月，商務印書館發出征文通知，隨后陸續收到作品，7月中下旬展出。而民國建立后，1月19日，教育部第一次公布關于普通教育的政策性文件，即《普通教育暫行辦法》、《普通教育暫行課程標準》，不久，南京教育部解散北遷，至5月初北京教育部開始辦公。教育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顯而易見，清末學部實施多年的新式教育的成果，在民初初步顯示出來。

再次，主辦方的特殊性。我國有舉辦近代意義上的教育成績品展覽會的傳統，清末民初大范圍教育成績品展覽會多為官辦、公辦，小范圍的展覽會多由各教育單位自辦，如1909年7月，江蘇全省學堂成績品展覽會主辦方是江蘇教育總會，1914年全國兒童藝術品展覽會主辦方是教育部，1915年上海第二次小學成績品展覽會主辦方是上海教育會［12］，1923年北京高師舉辦本校成績品展覽會［13］。晚清地方教育會屬于“半官方團體”，是“政府教育行政機構體系的輔助機構”［14］，民初“教育會得以處理教育官廳委任事務”［15］，也有官方性質。本次展會主辦單位是民間商業團體商務印書館，各省市教育司、教育會及官立、公立學校，各地學務公所、勸學所等僅是協助商務印書館完成了作品征集。民辦全國性教育成績品展覽會實屬罕見。

最后，國民外交及其對外交流性。此次學生成績品赴美展覽事件，處于非常時期，以商務印書館為核心的國人欣然接受美方邀請，通過教育加強與世界聯系，希望有利于新生民國的發展。同時，這是民國成立后，教育領域的一次大規模對外交流活動。

三、展覽會的影響和作用

“博覽會最原本的功能就是專辟一地，集合精良物品供人觀覽，以起到增進知識，以廣見聞的作用。”［16］105本次展會雖為教育成績品的專業性展會，但其作為展覽會的實質未變，全國14省600余所學校近萬件優秀學生作品在商務印書館發行所展陳，“供眾人之觀覽”，逾萬人次觀摩，“觀者之盛實所罕有”。觀摩實施多年的新學成果，必然能夠讓國民打開眼界，獲得新知，對教育加深認識。教育成績品展覽會“增進知識，以廣見聞”的功能顯然存在。

增知識、廣見聞的是普通民眾，教育界人士有更深層次的認識。“展覽與觀摩還只是第一步，如果說大眾化的參觀行為尚屬交流、傳播中的感性層次，那么有組織地比較、研究，則可使博覽會中的交流、傳播達到較高的理性層次。”［16］107以刺繡類展品為例，展會期間教育界人士從色彩搭配、運針、配線、布局等專業角度比較、研究，得出無錫女子職業學校三年生龔定娟所繡“荷芙渠綾片”為最佳［3］，此類比較、研究，展會期間，隨處可見。顯而易見，教育界人士對展品進行了比較、研究，使展會的交流、傳播達到了較高的理性層次。

學生教育成績品是學制、課標要求下的教學成果，學制、課標直接體現教育理念、教學思想。本次展會展品是否為當時學制、課標的教學成果，能否體現當時的教育思想、理念呢?

根據清末《奏定初等小學堂章程》，“初等小學教授科目凡八:一、修身，二、讀經講經，三、中國文字，四、算術，五、歷史，六、地理，七、格致，八、體操”，以上為“完全科目”，各地方可視情況加手工、圖畫二科，為“隨意科目”。［17］293－294升入高等小學后，“教授科目凡九”，在初等小學科目的基礎上加圖畫一科，而手工、商業、農業為“隨意科目”。［1］308

民國建立之初，在對清末課程調整的基礎上，教育部呈報并咨行《普通教育暫行辦法》及《普通教育暫行》課程標準，“初等小學校之學科目為:修身、國文、算術、游戲、體操”，圖畫、手工、唱歌選修，女子加裁縫一科。高等小學在初小基礎上，加中華歷史、地理、博物、理化、圖畫、手工諸科，外國語等科選修［17］597－599。

此次展會征集的展品，主要是國文、習字、算草、手工、英文、圖畫、照片7項。與清末課程相比，國文、習字作品與讀經講經、中國文字二科緊密相連，如其作文有以經文命題者;算草作品對之算術科目;圖畫、照片作品對之圖畫科目;手工展品，多有涉及地理、物理、化學內容之作，如有地球儀，有“如皋工業學校二年生之木啞鈴”與“物理知識頗有關系”，有文具“用硝酸水繪出各種花卉風景”［3］特別記事等，且高小設有手工科目。與民初暫行課程標準相比，以上各項皆有對應，且英語、手工裁縫作品分別對應外語選修課、女子裁縫課。

顯而易見，教育成績品與清末民初的學制、課標要求緊密相連，自然能夠體現出當時的教育思想、理念。同時，在大眾媒體如電視、網絡未發明之前，展覽會對教育理念和教育思想的傳播、交流有無可替代的作用。

此次展會，雖有其缺點，如存在參展省份不全、參展作品過少、展期過短等問題，但是，在民國初立，社會混亂，實施新式教育不久的背景下，其對于教育的發展進步，有一定的促進作用。教育成績品展覽會作為當時一種新的教育現象，其背后的教育思想，值得我們注意。

［1］附錄［J］.教育雜志，1912，4(3).

［2］陳學恂.中國近代教育大事記［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1.

［3］特別記事［J］.教育雜志，1912，4(6).

［4］附錄［J］.教育雜志，1912，4(4).

［5］附錄［J］.教育雜志，1912，4(5).

［6］附錄［J］.教育雜志，1912，4(7).

［7］附錄［J］.教育雜志，1912，4(8).

［8］附錄［J］.教育雜志，1912，(10).

［9］附錄［J］.教育雜志，1913，(1).

［10］雜纂［J］.教育雜志，1912，(11).

［11］馬敏.中國走向世界的新步幅——清末商品賽會活動述評［J］.近代史研究，1988(1):115－132.

［12］史禮綬.上海縣第二次小學成績展覽會參觀記［J］.中華教育界，1915，4(7):2 －4.

［13］余遜，蹇先艾.成績展覽會紀事［N］.北京高師周刊，1923－04－22(4).

［14］關小紅.晚清學部研究［D］.廣州:中山大學，1999:267.

［15］朱有 ，等.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教育行政機構和教育團體［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3:252.

［16］馬敏.中國近代博覽會事業與科技、文化傳播［J］.歷史研究，2004(2):98－117+191.

［17］璩鑫圭，唐良炎.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學制演變［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