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1
我是在一個小俱樂部的私人派對上遇到陳離的。他在一群人中,遠遠地看著著我,我對他露出一個明媚的笑臉,他舉杯,沖我點頭示意。
之后我跳槽去陳離的公司,做一份簡單的辦公室文秘之類的工作,輕松悠閑,但美中不足的是薪水不夠豐厚。魚與熊掌不能兼得,我這樣安慰自己。
陳離有應酬的時候,總會帶上我,逢到客戶勸酒,他總會巧妙地替我擋掉,因此我心中除了一絲感激,也很樂意去吃一頓免費的午餐,潛意識中把陳離當成了一個不錯的獵物。
聽說他的老婆,跟著一個流浪畫家遠渡重洋去尋找浪漫去了,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不愛錢的女人?陳離好歹也是身家千萬,精明干練儒雅,怎么看都是一個不錯的對象。不過缺點也不是沒有,就是老了那么一點點,但畢竟還沒有老到不堪,我又不是什么豆蔻年華的少女。
我承認自己不是一個愛情至上的人,相反倒有一點點看重物質帶來的那一份踏實、心安的感覺。我這樣一個年輕的女人,穿著劣質的內衣,涂著國際名品的口紅,擠公車擠到一身臭汗,省下一點錢,然后去星巴克喝一杯摩卡,這種日子,想想都讓人感到悲哀。
我把陳離當成了一棵改變自身處境的稻草,慢慢地接近他。
終于有一天,在去云水渡風景區的路上,陳離從一個精致的盒子里取出一支煙,我掏出打火機替他點燃。他溫情地說:“我老了,只想有一個人陪著我,過幾天安安靜靜的日子,在她的懷里好好地睡一覺。”我笑了:“這還不簡單,只要你愿意,我保證會有一打青春漂亮的女孩子愿意。”陳離轉回頭看我,“薔生,你不懂,我要的是溫情而不是女人。我已經不惑之年了,沒有野心了。”我看著他,淡淡地笑。
陳離俯過身來吻我,我沒有躲避。他的吻,不能令我眩惑,也沒能令我窒息,我清醒地感受著他冰涼而柔軟的唇。他貼著我的耳朵耳語,氣息游離在耳朵附近。他問:“你愿意給我一個家嗎?”不能不說我有些心動,打著哈哈問道:“算是求婚嗎?”
陳離笑著點頭。
我忽然覺得難過,我怎樣跟陳離說起,我愛上了別人?
那次去云水渡風景區,在崖口處,遇到冷如風。冷如風是一個風光攝影師,去云水渡采風拍照片,失足從懸崖邊上滑下來,傷了胳膊,因為是初春,山還沒有綠,所以游人稀少。受了傷的冷如風坐在樹下的石頭上,臉色蒼白。陳離讓我回車上取紗布,幫他裹住傷口,冷如風疼得閉上了眼睛,卻沒有出聲,我問他,疼嗎?他瞬間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只一眼,我知道我不可救藥地掉進了他井一樣深邃的眼睛里。
我有些心跳,陳離是看不到的。我和陳離一起帶他回到城里,救人當然是高尚的,但是,我還存了一己的私心,我要和冷如風在一起,不惜一切代價。
2
我一直以為,我只要很多很多的錢,不要愛情,可是遇到冷如風以后,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為了謝我的救命之恩,當然,這是冷如風夸張的說法,他請我去這個城市最好的西餐廳吃飯,位于二十一樓的旋轉餐廳,窗外燈火輝煌,流光溢彩。
冷如風穿著舊舊的水洗布褲子,背著一只帆布包,仿佛隨時都要遠行的樣子,這樣浪漫的氛圍,卻是一副旅人的打扮,夠另類,我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敏感地笑道:“我習慣了這樣的穿戴。”
他送了我一本他剛出版的畫冊,很精美,是他過往的足跡。他耐心地給我講著一張張照片的來歷,構圖,角度,用光,線條。碧海連天的草原風光,一望無際的沙漠勝景,海上日出,山上迷霧,古城遺址……在我看來,每一張都是精品,每一張都讓我感動,甚至是發熱,恨不能立刻背上行囊和他一起流浪,一站、一站地走下去,永遠沒有盡頭,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兒。
那個晚上,冷如風去了我的住處,細長的手指輕輕的撫著我的肌膚,給我的感覺和陳離是完全不一樣的,那是狂放的,野性的,不安分的,像火星點燃了我心中最初的激情。
我盤算著怎樣慢慢脫離陳離的掌握。去找他攤牌,又有一絲猶豫,兩年的時間畢竟不是一頁就能翻過去的。想找一點鋪墊的情節,可又無從著手。
陳離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我在廚房里忙碌,漸漸地,屋子里便有了家的味道。其實我是個不愛下廚的女人,可是為了討陳離的歡心,我的廚藝進步神速。我叫他吃飯時,他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我看著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心中竟有些不舍。
陳離忽然睜開眼睛,看到我一瞬不瞬地看他,他便漸漸地綻開了笑容說:“薔生,我是不是老了?”他這樣問我。被他一問,我忽然覺得有些迷茫。半天,才冒失地問他:“還記得上次的那個冷如風嗎?”
他點頭,等著我繼續說下去。
我忽然有些沖動,對他喊:“都是你不好,他流血,讓他死,憑什么要管別人的閑事兒?”“怎么了?薔生。”良久,他突然醒悟似的問:“你愛上他了?”
我點頭。
陳離站起身去書柜里取出一只錦盒,打開來,是一枚鉑金鉆戒。他皺著眉頭說:“我早就買了,一直放在那里,等著你愛上我。”
他看我的目光蒼茫遙遠,讓人心里發毛。他伸出手,拍拍我的臉蛋說:“知道嗎?我愛你。”
我的心跳了一下,以前陳離從不肯說這句話。
邁出陳宅的大門,心忽然荒涼起來,這一扇大門,以后再也不會任我自由出入了。
3
陳離最后的溫情并沒有阻擋我離開的腳步,我搬去了冷如風租來的蝸居。原來我也并沒能脫俗,內心深處一直向往著愛情,這么奢侈的東西。
爾后有一天,冷如風電話里跟一個朋友說出版畫冊的事兒,我在他的身后不安分地扯他的頭發,他先是笑著擺手示意我不要鬧,之后用手捂住話筒吼道:“你這人怎么這么討厭?”
我愣在那兒,不知所措。
冷如風放下電話過來哄我:“寶貝,我這人就這壞脾氣,時間久了,你就知道了,別生氣好嗎?”
我不理他,一個人推門出去。
在街上,忽然看到陳離開著寶馬,孤獨地在城市中走。看到我,他慢慢地停下來,搖下車窗跟我打招呼。看著他身邊的空位,我心中隱隱地痛,那個位置曾有兩年的時間一直是我的。
街邊的木槿一樹一樹花開,我收到了陳離的喜帖,他要結婚了。我的心中忽明忽暗,似喜似憂。似不舍,又似釋然,如此矛盾的心情,只怕自己也難以體會。
刻意去做了SPA,躺在繽紛花瓣之中,心中仍然念念不忘陳離的新娘是個什么樣子的女人,好看是不用說的,不然憑什么打動陳離?我又去做了頭發,化精致的妝。盛裝告別不過是個借口,內心里仍是怕比不過陳離的新娘。
婚宴上,穿著白色婚紗的新娘,不過是一個極平常的女子,我從不曾設想過陳離會如此之快踏入圍城,而且是和一個平常得沒有給我留下任何印象的女子,我有些失落,端著酒杯游離出人群之外。那些吵吵鬧鬧的人群,使我的心口堵得慌。
陳離分花拂柳從人群中走過來,打量我,嘆氣道:“你還是那么漂亮。”“老了,漂不漂亮有什么分別?”我自嘲地笑。陳離聽了大笑起來:“這話聽起來不像是你的口吻。”“這么快結婚,也不像是你的風格。”“沒有你,和誰都一樣。”
我聽了心中絞疼。喝很多酒,大醉。陳離把我帶到他的寓所,給我做了醒酒湯,然后便匆匆地駕車趕去他的洞房,今夜,他是新郎。
我坐在地板上,想著從前的過往,終于有淚涌出來,爾后不可遏制地洶涌起來。我一直以為,愛他,只為愛他的錢。我一直以為有錢人,沒有真心,不可能是我一生的倚靠,他的錢,成了我和他之間不可逾越的一道屏障。
想到冷如風,心中便漸漸溫暖起來,像一條凍僵了的蛇,在春天,漸漸地蘇醒。
回到家,我并沒有見到冷如風,打他的手機亦已關機,我頗感意外。爾后發現他視如珍寶、一刻不離的相機不見了,他的包也不見了,一股絕望的氣息在屋子里彌漫,我不敢相信,冷如風就這樣不見了。
事實上冷如風真的跑了,還捎帶著我的現金和首飾。房東第二天上午來收房租時,我發現他沒有給我留下一毛錢。我竟然天真地以為,習慣了紅塵羈旅的冷如風會為我停留。
我頹然坐在沙發上,想來我是一個貪婪的女人,生活在都市里,到處都是欲望與誘惑,左手想要物質,右手要想愛情,貪婪的結果,只能是兩手空空,輕易地舍棄了一份真心。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