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場的母愛

笑看風云

一

利用休年假的機會，我回老家住了幾天，為了給大家一個驚喜，我沒有提前告訴他們。

快到家的時候，鄰居大媽熱情地和我打招呼，并且告訴我：“你爸上課去了，你媽在食堂呢，學生吃完飯，她還得洗刷碗筷，估計得晚上七點多才能回來。”母親一年前從自來水廠退休了，什么時候又去食堂打工去了？父親工作的學校都是市區內的學生，沒有住校生，自然不會是父親學校的食堂！我當時反應還算快，笑嘻嘻地說：“謝謝大媽，這我都知道，我媽以前和我說過，她現在在那個學校的食堂上班了？你看我這記性！”大媽笑呵呵地說：“在育才中學，就是那所私立中學……”

拿出鑰匙開了門，放下行李，我就坐車去了育才中學。下午五點鐘，剛到吃飯的時候。食堂的學生很多，食堂的十多個窗口一起賣飯菜。我躲在人群中，透過一個賣飯的大窗口，遠遠地看到母親在忙。母親在忙著下刀削面，只見母親穿著件廚師穿的白大褂，戴著帽子，揉面，削面，七八分鐘就是一大鍋，一鍋面也就是二十碗左右，學生排成了長隊，有些性子急的學生不斷地用筷子敲擊著飯缸。這種催促讓母親沒有一刻休息的功夫。母親忙得顧不得滿頭的汗。

個別學生還要小炒，于是，我母親還忙著炒菜。一個半小時后，晚飯結束了，母親才得以喘息，她抬頭向外看的時候，一下子愣住了：她看到了我。我趕緊走過去，母親興奮地說：“你這孩子，也不給媽提前打個招呼，幸虧我沒有心臟病，如果有心臟病，你這從天而降，媽還不高興得暈過去？趕快從那個小門繞過來，讓媽好好看看你。”

從小門繞到了后廚重地，母親高興地向其他人介紹我：“這是我女兒，回來看我呢。”旁邊一個阿姨抓起母親白大褂的下擺，擰了一下，然后她指著流到水泥地面的汗，說道：“丫頭，看看你媽這衣服，都是汗，你媽說給你掙錢買房子，說她多攢點，你以后買房子的時候，負擔就輕些。你以后可得孝敬你媽。”母親趕緊說：“別聽你阿姨瞎說，我來這食堂上班，是在家閑得慌了，出來玩玩的，沒有她說的那么復雜……”

和母親一起回到家，父親已經回來了。見了父親，我埋怨道：“我媽都五十多歲的人了，你怎么讓她出去打工啊！聽說，這工作還是你介紹的！”父親一臉的委屈：“閨女啊！這個事情就不能怪我了，你媽上次陪你在北京過春節的時候，就手機遙控讓我給她找個食堂去打工！從你那里回來后，她更是一天幾十遍地給我念叨，說你現在還租房子，北京的房子那么貴，以后結婚了，得男女雙方合力才能把勉強買得起房子，她說她現在要出去掙點，到時候給你搭把手幫個忙……”我這才明白原來母親在我過春節的時候，她躲在屋里神神秘秘地打電話，居然是讓我父親幫她介紹工作！

雖然我苦勸母親回家好好休息，不要再出去打工了，可是，母親就是不聽。

等到我和男朋友打了結婚證，然后決定一起買房子的時候，母親拿出一個十七萬的存折：“這是我和你爸多年來攢的一點錢，你拿去買房子吧。”。接著，母親又拿出一個銀行卡，得意地說：“這是我三年多來在食堂打工掙的錢，四萬多呢，雖然起不了大作用，但是總能起點小作用，你們從銀行里貸款會少些。”

接過這張銀行卡，眼前浮現出母親在食堂窗戶前忙碌的疲憊身影，浮現出能擰出汗水的白大褂，我的眼淚差點掉了下來……

二

結婚一年后，我生下女兒，父親退休后又被學校返聘，母親只身一人從老家趕來給我們看孩子。平時我們上班的時候，母親就抱著我女兒出去溜達，等寶寶累了，困了，母親把我女兒抱回家，小心放在床上，蓋好輩子，然后做飯。就這樣，母親辛苦地一直把我女兒帶到上了幼兒園。雖然我女兒上幼兒園了，但是，我母親的擔子還是不輕，她每天都去接送女兒上學、放學。

那天，我下班回到家，發現我母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寶寶在旁邊哭，母親把我女兒摟在懷里，輕拍著她的肩膀，不停地說：“寶寶別哭了，姥姥沒事。”我就急忙問怎么了，母親直擺手：“好好的，什么事都沒有。”寶寶立刻說：“有事！姥姥接我回到家，不知為什么，她摔倒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起來，我想拉她起來，我拉不動，姥姥還不讓我告訴你和爸爸。” 我要挽起母親的腿查看她的傷情，母親說沒事沒事，就一點小毛病。母親說話的時候，一直在咳嗽，她一直想控制住自己想表現得很“輕松”，但是，這樣的“表現”加劇了她的咳嗽。

我從客廳的紙簍里，發現了幾塊帶血跡的衛生紙。那明顯是母親咳出的血。我非常緊張，讓母親去醫院看病。母親慌忙掩飾，眼神有些慌亂，

我非常驚慌，就帶著母親去醫院看病，母親死活不去，說她好好的。為了證明她的身體沒事情，她一直在家里走來走去，不坐下，還不斷地舒展胳膊，向我展示她的“健康”。

勸說了半天，母親就是死活不答應，說她那是老毛病，沒關系的，多少年都過來了。

怎么勸都不行，我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養病如養虎，如果真心疼你女兒，就趕緊去到醫院里查看病情。”

到了醫院，要做很多項檢查，每檢查一項，就要收一次費。母親非常心疼，她扶著樓梯遲遲不愿意上樓，扭著頭，就是想知道排隊繳費的我老公又花了多少錢。

三

檢查結果，母親患上了比較嚴重的肺炎，我想讓母親住院看病，母親立刻生氣了：“看病，要花很多錢，你還得請假，還會扣掉很多工資，到時候，寶寶沒人接送上學，還得請保姆，又是一大筆錢，我這一病，把我閨女禍害得夠嗆！我本來是想過來幫你看孩子的，這下倒好，沒幫什么忙，還要拖累你們很多。你們有個工作都很不容易，別為了我而影響了你們的工作……”

不管我怎么勸說，母親就是不肯住院治療，冷靜地想一想，我覺得只有把花銷降到很低，才有可能說服母親。

我從單位請了一個月的假期，我和母親說自己把今年、明年的年假都提前休了，這樣是不扣錢的。其實，我的年假才一個星期。另外，明年的年假也不可以透支的。

醫療費，我更是與醫生和護士都囑咐了，如果談到經濟問題的時候，盡量縮小十倍，我們花了兩萬多元，大家都說花了兩千多元，就這，母親還心疼得不得了：“兩千多元，也得我女兒上大半個月的班才能掙到，就這樣白白扔在醫院里了，我真是罪人啊！”母親邊說邊掉眼淚，護士和醫生互相對視下眼神，那意思是如果老太太知道花了兩萬多元，一定會心疼得暈了過去。

做過手術后，母親休養了一階段后，又開始為我們忙家務了，不讓干都不行。母親說：“我不干活，心里難受，我這次生病，你們花了那么多錢，只有我干活了，才能感覺自己罪過輕了點……”

老公喜歡看足球賽，有時候，母親也看幾眼。知道足球比賽的一些簡單規則。那天，我說：“媽，你年齡這么大，還幫我們忙乎，是不是想把我慚愧死？”母親居然說：“把自己的孩子養大成人，那只是母愛的上半場；兒女長大后，做母親的要想著給兒女攢錢成家，兒女成家生了孩子后，做母親的盡自己最大力量讓自己的兒女過得好一些，于是就盡量多幫助兒女接送孩子干些家務什么的，這是母愛的下半場……”。

沒有想到，當了一輩子工人的退休老太太，母親居然說話這么幽默！居然還把母愛像足球賽那樣分為上半場和下半場！我張開嘴想哈哈地大笑，但是，我沒有笑出來，鼻子一酸，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責編/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