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來的復仇

徐樹建

這天，大王村大路上人聲鼎沸，機器轟鳴，那是村民在忙著升級改造公路。正忙得熱鬧，忽然有個村民大喊一聲：“停下、快停下！”

挖掘機駕駛員一聽連忙停下，大伙再一看，原來地底下有個青花大罐子。好險，再不停手大罐必碎無疑。

早有人跳下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大罐子，嗬，好沉！等擦去罐子身上的泥土再一看，竟是個漂亮的瓷罐，不知里面裝了什么，罐口被泥封了，還有一截繩頭露在外面。

有人說把這泥封摳了，把里面的東西倒出來看看。有人說費那事干嗎，一石頭砸碎了不就曉得里面是什么了。更有性急的人擠過來嚷道：“這繩子是什么玩意？先讓我拽出來看看再說。”

這人說著伸手就要拽，就在這時有人顫巍巍地大叫一聲：“不能拽，會炸的！”

要拽繩頭的村民一聽，“媽呀”一聲住了手，回頭一看，吆喝的不是別人，竟是全村的老革命，年屆九十的抗日老戰士王大爹。

王大爹家就在附近，已是風燭殘年，當聽說挖出青花罐后，立即在家人的攙扶下氣喘吁吁地趕來了。

此刻只見王大爹雙眼直盯著大罐子，渾身劇烈顫抖起來，跌足叫道：“冤家、冤家，幾十年了，想不到你還在這里，你可害苦我了。知不知道，孩子們，這是個地雷，千萬動不得！”

一言既出，大伙再次尖叫起來，個個頭皮發麻直往后退，我的個祖宗，剛才竟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這時王大爹定定神，神情慘淡地講起了往事。

那時正是烽火連天的歲月。這天，一隊日本鬼子殺氣騰騰地奔大王村而來。民兵隊長王大山他們早就在村口的大路上埋了地雷，王大山親自埋下的是顆用瓷罐做成的威力巨大的土地雷，這種土地雷必須拉動長長的引繩才能引爆。瓷罐本是王大山家里放雞蛋用的，戰爭年代物資奇缺，只能因陋就簡物盡其用了。王大山的爹媽和好多鄉親全死于龜田一郎之手，所以王大山要親手拉響這顆地雷，不為別的，專為炸死這個無惡不作殺人如麻的劊子手。龜田一郎之所以屠殺鄉親們，除了魔鬼的本能外，說起來還跟這只大罐子有關。

龜田一郎除了殺人放火，還有個罪惡的目的，就是大肆搜羅中國的珍貴古玩運回日本。當他聽漢奸說大王村的村民家藏有一只極其名貴的青花大罐子后，先派一支部隊牽制住大王村的民兵，再火速領著一幫魔鬼閃電般殺到大王村，把毫無防備的村民圍了個正著，然后挨家挨戶地搜查起來。可是搜查的結果是一無所獲，因為大罐子是王大山家的，已有防備的王大山父母早就把大罐子藏在了村外一口極其隱蔽的枯井里。

龜田一郎見搜不到大罐子，頓時惱羞成怒，拔出寒光閃閃的軍刀狼一樣地嗥道：“五分鐘之內，不交出大罐，全部殺光！”

五分鐘過去，十分鐘過去了……回報龜田的是鄉親們寒冰一樣的目光。龜田終于獸性大發，刀往下一劈，機槍響了，鄉親們含恨倒在了血泊中。

而此時王大山和民兵們全被龜田的部隊擋在村外，根本沖不進來。當聽到村內響起槍聲時，大伙的心都碎了，個個哭著跪了下來。王大山眼里滴血仰天長嘯——不親手炸死龜田，死不瞑目！

現在報仇的時刻終于到了。

不大工夫，鬼子進入了地雷陣，埋伏在樹叢中的王大山屏住呼吸瞪大雙眼，靜靜地等著，直到龜田經過地雷區時，王大山大吼一聲：“拉！”同時狠命一拉繩子，幾乎同時，大伙也爭先恐后奮力一拉，眨眼間硝煙沖天而起，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成一片，猝不及防的鬼子被炸得人仰馬翻潰不成軍。想必龜田一定也粉身碎骨了，這下為爹媽和鄉親們報了仇了。

不好，剛才炸響的只是戰友們的地雷，王大山埋的雷因繩子給山石樹木纏住卡死了，情急之下再一拉，繩子斷了！

此時的大道上，龜田胯下的東洋馬只是高高揚起雙蹄嘶聲長鳴，卻毫發無傷。王大山急得五內俱焚，舉槍剛要射擊，龜田早已打馬揚鞭，一溜煙地跑遠了。

這次地雷戰后王大山加入了八路軍，雖說殺死了無數鬼子，可從此再也沒遇上龜田，無法親手報仇了。這顆地雷在王大山年老返鄉后也曾找過，卻怎么也找不到，還以為后來炸了或者給挖走了，想不到是因一次次修路被深深埋在了泥土下，直到現在才被挖出來。

王大爹講到這里老淚縱橫，捶胸頓足地說：“都是我沒用，讓龜田跑了，幾十年來我天天恨自己，我對不起爹娘和鄉親們啊……”突然，王大爹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大伙驚呼起來：“不好，快送醫院！”

立即有人背起王大爹直奔醫院，這邊有人說：“大罐子會爆炸的，咱們先放到祠堂。天晚了，明天再向上級匯報吧。”

誰知大罐子放進祠堂不要緊，競招來了一個賊。這個賊詭計多端，是個文物販子，眼光極毒，一看到值錢的文物就不擇手段想方設法弄到手，然后再通過秘密途徑走私出國。

半夜里，伸手不見五指，這個賊悄悄來到大王村祠堂外，不費吹灰之力就弄開了大鎖。打開手電四下一掃，只見一只青花大罐赫然出現在眼前。上前再一打量，我的天，這大罐竟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元青花。這個賊小心抱起大罐上了車。大罐真重，也不知里面裝了什么，不過沒關系，等回去再做清理。

白天挖出大罐的地方給村民暫時用土填了，不過沒填平，坑坑洼洼的——突然間這里“轟”的一聲巨響，寂靜的村莊一下子被震醒了。

此時，在醫院里，王大爹已是命懸一線，氣若游絲，眾親屬環立守候著，醫生早就下了病危通知，可大爹就是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氣。

大伙知道，大爹曾發過誓，不為爹媽和鄉親們報仇，他死不瞑目，所以現在才遲遲不肯走。可是龜田一郎即使活著也遠在日本，這仇怎么個報法？

這時好多人涌了進來，其中有領導，有警察。在王大爹病床前，領導用異樣的聲調輕聲告訴王大爹：夜里村外大路上發生一次驚天動地的爆炸，有個賊偷走了地雷大罐，大罐爆炸了，賊當場粉身碎骨，連片骨渣也沒留下。令人驚異的是，爆炸地點竟是幾十年前埋下這顆地雷的地方！

更驚人的還在后面，領導顫著喉嚨又說：“大爹，經我們調查，這賊竟是個日本人，專門走私偷運國寶級文物，真可謂死有余辜。”

王大爹一聽眼神微微亮了。

這時領導神情更異樣了，好容易才平復下情緒，說：“大爹，我還要負責任地告訴您，這個賊的爺爺曾是個雙手沾滿中國人鮮血的侵華日軍頭目，叫龜田一郎，侵華時除了殺人放火還專愛強取豪奪中國的文物，據說這個劊子手臨蹬腿斷氣前，特地囑咐子孫到中國大王村盜取大罐……”

領導的話被打斷了，因為一直氣息奄奄的王大爹突然聲若洪鐘般大笑起來，一邊大叫道：“爹、娘、鄉親們，我終于給你們報仇了！”

說完王大爹閉上眼含笑而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