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尼族生活的神奇敘事

張慶國

批娘這個名字最初讓我感到不解，一個小伙子，為什么取了個帶娘字的名字？如果這個漢字取的是讀音，何不另選一字？后來朋友解釋，我才明白這個漢字在哈尼族兄弟的名字中較多使用，帶有某種意義上的族別特征。

批娘這個名字繼續引起我的興趣，是因為他寫的小說很特殊。這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小伙子，他在小說稿末尾留下的通訊地址是某加油站，另加了括號，解釋為“老酒廠對面”，相當樸實。如此一個剛剛上路的文學愛好者，寫的小說卻讓我驚喜。

他的小說中彌漫著淳樸、自信、安詳的哈尼族文化氣息，在我最初讀到的一個五千余字小說里，批娘平靜地敘寫了一個失去父親的孩子的孤單。那不是城里人的孤單，也不是漢族孩子的孤單，是一個鄉下哈尼族孩子的孤單。這孩子在村子的土路上獨自玩耍，只有一條小狗做伴，出入他家的那些男人讓他驚慌，他知道母親跟他們的關系，卻無可奈何。

小說內容簡單，把一個哈尼族村子的空氣和泥灰中奔跑玩耍的男孩，描繪得鮮明生動和與眾不同。作者批娘沒有去贊美一種文化，也沒有去批判某種落后風俗，只是平靜地描述一種生活及其情感。他的寫作中沒有常見套路，沒有居高臨下的教育，沒有對與錯的匆忙判斷，只有安靜的村莊、孤獨的男孩以及黃昏中母親的呼喚。

很多描寫少數民族生活的作品不能讓人信服，原因是作品中的人物穿了少數民族服裝，思想感情卻是漢族的，作者確實是少數民族，他們的寫作卻并不成功，無法通向本民族隱秘的內心。

有一句話我們聽得太多，那就是：少數民族生活是文學藝術創作的寶貴財富，可這財富寶貴在何處？很多人不懂，他們創作的少數民族生活作品，充滿了漢族觀念和漢族情感。漢族生活當然可以寫，漢族文化與少數民族文化相互交融和促進，是一個事實，可面對同一個事件，漢族與少數民族，各有不同的認識與情感表達，找出這種不同并把它們表現出來，少數民族生活的作品才能成功。

所謂寶貴財富，就在于這不同。藝術最重要的價值是特殊性，特殊性更重要的意義是惟一性。獨特、惟一，作家的獨創性就有了前提。

獨特的文化、獨特的環境、獨特的族群，面對人類共同的情感，比如愛、仇恨、孤獨、歡樂時，行為表現不同。面對同一件事，比如金錢、友誼或親情，處理方式不同。于是就有了不同的故事，有了人物的不同命運，有了生命的不同結局，于是我們就為之感慨、驚喜或詫異，難以忘記。

博爾赫斯寫過一篇小說，南美洲深山中的兩兄弟感情甚好，同時愛上一個女人，哥哥就遠走他鄉，把愛情留給弟弟。弟弟萬分思念哥哥，只好把心愛的女人殺了，找到哥哥，請他回家。

弟弟是愚蠢的，但作家不是法官，作家寫的是人類情感的糾結，這種情感糾結的強大力量，常常表現在特殊的文化和族群生活中。我們建立了正確的文學觀，對不同文化族群的情感表達，有足夠的了解，并保持應有的尊重和自信，就能從云南少數民族的生活中發現創作財富，寫出神奇的作品，取得越來越多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