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 鵬 編輯/羅婧奇

石小濤,三峽大學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三峽大學魚類保護生物學研究所所長
“物質世界是普遍聯系、永恒發展的,我們應該用聯系和發展的觀點來看待這個世界,包括看待三峽工程與魚類的關系。辯證看待二者的關系就必須一分為二,有系統和整體的態度,兼顧當前與未來,既考慮到人的主體性地位和需要,又尊重自然界自身發展的規律。”三峽大學魚類保護生物學研究所所長石小濤博士在研討會上這樣強調。
長江是我國淡水漁業的重要產區。如今,長江著名的“三鮮”中,鰣魚已在長江絕跡;刀鱭資源量稀缺;河豚已經形不成魚汛……是什么原因導致了魚類資源量下降?
石小濤援引了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發表的一組數據。數據顯示,因過度捕撈而受到生存威脅的魚類有83.1%,這個數字遠大于因修建水利設施而遭受威脅的魚類比例。
雖然由于種種原因,長江漁業資源總體呈下降趨勢,但也有部分魚類資源量開始回升。《長江三峽工程生態與環境監測公報》數據顯示,1997年三峽工程大江截流前,庫區魚類捕撈量已呈現下降趨勢,三峽大壩建成并完成蓄水后,庫區魚類捕撈量反而開始呈上升態勢。
對此,石小濤解釋說:“三峽水庫形成后,水體的水文條件發生了較大變化,改變了魚類的棲息環境,從而使庫區魚類的組成發生改變。三峽水庫蓄水不久,適合流水生活的魚類上移,適應緩流和靜水生活的魚類群落正在形成,這說明庫區魚類群落發展的可塑性空間很大。在認識到資源變化的同時,應該積極辯證地思考如何在現狀背景下對魚類資源進行補償或調控。事物是動態發展的,三峽工程對魚類資源的影響需要更加詳細的評估。我們應系統分析魚類資源量下降的原因,包括不合理的漁業捕撈、生境退化、種群擴散能力和入侵物種等等因素。發表在《魚類學研究》上的研究結果,指出了過度捕撈的極大危害,我們應該重視這個問題。”
所謂過度捕撈,指的是漁獲量超出了資源的補充能力。它不僅會使魚類低齡化和小型化,而且還會危及到魚類的生存。“迷魂陣”大量捕捉各種幼魚,電捕可將大小魚類悉數捕獲,一些在長江中拖著電纜捕魚的電捕船更可能將江豚和中華鱘等國家重點保護的珍稀魚類電亡。可見,無節制地捕撈對魚類的危害有多大。
除過度捕撈外,也有其他問題值得重視,如長江水質在過去30年間呈現出來的惡化趨勢。據長江流域水資源保護局統計,20世紀70年代末,長江流域廢污水排放量尚不足100億噸,而到2007年,這一數據已經突破300億噸,相當于每年一條黃河水量的污水被排入長江。再加上毀林開荒、圍湖造田等人為破壞,使得魚類喪失了大量的產卵場和棲息地,直接影響到其種群的生存。
“簡言之,三峽大壩對長江魚類資源有一定的影響,但人類的不當行為對魚類生存形成的威脅比大壩的影響更嚴重,這一點已經得到了科學研究的確認。”石小濤說。
石小濤介紹說,開展三峽背景下魚類資源保護策略的研究,要圍繞關鍵物種和賴以生存的棲息生境這一主線和突破口,以二者之間的相互關系為重點研究內容,通過查明關鍵物種對棲息生境的選擇和適應機制,進而闡明生境變化對關鍵物種的生態學效應。
以中華鱘保護為例。葛洲壩工程興建后,中華鱘的洄游通道受阻,天然繁殖場地遭到破壞。為有效保護中華鱘,中國三峽集團于1982年成立了中華鱘研究所,從事中華鱘及長江珍稀特有魚類研究保護等工作。從1983年起,有關單位每年向長江放流人工養殖的幼鱘,以補充自然資源量。經過科研人員不懈努力,2009年實現了中華鱘“子二代”全人工繁殖。隨后幾年,我國連續成功培育出了“子二代”中華鱘。
石小濤指出,三峽背景下的魚類保護策略是一門復雜的科學,需要多措并舉。

中華鱘室內檢查、靜養。 攝影/黎明

2013中華鱘全人工繁殖子二代出苗。 攝影/黎明
一是設立自然保護區。設立自然保護區的目的是保護珍稀魚類和重要經濟魚類,減少人類活動對這些魚類棲息地的干擾和破壞。
目前長江沿線設有中華鱘、江豚、中上游魚類等多個自然保護區。這些自然保護區是全球重要的生態敏感區,也是魚類洄游的重要通道和索餌產卵的重要場所,有著很高的保護價值。
二是對庫區魚類資源進行生態調度。生態調度,是以滿足生態需水為目標的工程運行調度管理模式,通過泄放合適的流量,維持一定的流態和水位過程,以實現如魚類繁殖等重要生態功能。典型做法是在魚類繁殖季節,模擬天然河道的漲水過程,也就是人造洪峰。在四大家魚產卵期,三峽水庫通過實施科學調度,產生持續上漲的洪峰過程,促進四大家魚產卵繁殖。2011年和2012年,三峽水庫都實施了生態調度試驗,均發現了四大家魚的自然繁殖現象。
三是對魚類產卵場進行修復。局部生境修復和魚類產卵場營造主要是為創造適宜的生態水流形成條件,使水生生物得以繁衍生息。由于受人類活動的干擾,如今已經很難找到原始的河流生態系統,魚類等水生物賴以生存的環境已經發生了變化,需要進行系統修復,包括岸坡再造、洲灘修復等。以長江口蟹苗為例,數據表明,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到本世紀初,長江口蟹苗曾一度枯竭。通過進行產卵場修復,從2005年開始,長江口蟹苗產量顯著回升。
四是對魚類資源進行生態環境長期監測。生態環境監測是水電工程重要的環境保護措施之一。近年來,實施了一系列水生生態的環境保護措施,如魚類增殖放流、過魚設施、支流生境替代、棲息地恢復和生態調度等,對于這些措施的有效性也要進行長期監測。
五是對魚類進行增殖放流。以中華鱘為例,我國從1983年起就開始向長江放流人工繁殖的中華鱘,目前數量已達數百萬尾。對放流中華鱘除采用傳統的體外標志外,科研人員還使用了國際上先進的體內PIT標志技術或Pop-up衛星遙測追蹤系統等,以便監測中華鱘人工增殖放流的效果。
六是恢復河流連通性,如建設過魚設施等。過魚設施是有效緩解筑壩類工程對魚類洄游及其生態環境影響的主要生態保護措施。在洄游通道上建有水壩或存在天然障礙物的地方建造過魚設施,對保護某些洄游性水生動物資源有積極意義。過魚設施已經在歐美日發達地區以及巴西等發展中國家取得了一定的積極效果。我國在過魚設施方面的研究最近也呈現出蓬勃的勢頭。各大水電公司、設計院和科研院所都在積極探索過魚設施的相關技術。一些較新的想法,如船閘過魚技術等,也得到了學者的關注。總之,目前社會各界均認識到了河流連通性的重要性,但有關技術仍需不斷努力鉆研。
七是加強對過度捕撈等行為的管理。要科學合理地引導捕魚方式和強度,幫助漁民轉產轉業,同時,加強對違法捕撈行為的執法力度。
八是加強基礎研究,如魚類的行為生態學等。
“長江魚類保護的重要意義不僅關乎中國人的餐桌。魚類是生物鏈的關鍵環節之一,沒有魚類,以魚類為生的其他動物就將無法存活。沒有魚來吃掉水體里的浮游生物,水體也將失去一項重要的自凈功能。如果魚類滅絕,整個長江流域的物種多樣性和生態體系就面臨崩潰,我們的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會有缺失。”石小濤強調。
石小濤指出,長江魚類資源量的變化,無論從好的還是壞的方面來說,都是多種原因共同作用的結果。我們在尊重事實,即魚類資源量總體下降趨勢的基礎上,應該站在歷史和社會發展的高度來審視三峽的魚類效應。
“辯證法應該是我們思考三峽與魚類的關系最基本的方法。任何事情都是利弊共存的。就三峽與魚類的關系而言,對不同的魚來說,三峽工程的利弊不一。有的魚適應了庫區的環境,得以發展壯大;有的魚適應不了庫區的環境,種群就會衰退。種種研究表明,即使不修建三峽工程,在人類無節制地捕撈和環境破壞下,長江魚類資源也一天比一天減少。因此,應該寬容地對待發展中的事物,從長遠的角度評價三峽與魚類的關系,在批評審視的同時多獻計獻策,尋求人類文明進步與魚類保護共同發展的和諧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