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紅輝(臨滄師范專科學校管經系 云南臨滄 677000)
1997年,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在1990年10月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和國家教育委員會聯合下發的《授予博士、碩士學位和培養研究生的學科、專業目錄》的基礎上,在理論經濟學的一級學科下設立了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的二級學科。該專業自設置以來,在學科建設、理論基礎和應用研究等方面取得了長足的進展,并培養了一大批此領域的研究人才。盡管如此,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的許多問題尚無定論,需要進一步探討與研究。在學術界,關于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的理論假設莫衷一是。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是否與主流經濟學一樣需要基本假設?主流經濟學的基本假設是否同樣適用于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需要什么樣的假設前提?本文將從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專業設置的背景、現實使命、主流經濟學關于“經濟人”假設基本內涵、“經濟人”假設是否對中國的人口、資源與環境問題具有解釋力等角度來分析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是否需要基本假設以及需要什么樣的基本理論假設。
發達國家自工業革命以來以犧牲環境為代價的經濟增長方式、以大量消費大量廢棄為特征的消費方式,加上發展中國家的人口劇增問題,導致了世界范圍的人口、資源與環境問題。而中國是世界上人口、資源與環境問題較嚴重的國家之一。長期以來的粗放式經濟增長導致資源低效與浪費性使用,三十幾年來的經濟高速增長引發了對水、土地、能源的巨大需求,有限資源承載著巨大的壓力。經濟增長過程中引發的資源環境問題越來越突出,并已對經濟增長產生重大負面影響。據估計,中國為環境污染和惡化付出的代價每年占GDP的8%-12%。中國的人口壓力巨大,根據最近幾次的人口普查數據,第三次人口普查為10.31億,第四次人口普查時11.6億,第五次人口普查時12.95億,第六次人口普查為13.3億,不斷增長的巨大的人口數量對資源環境形成了極大的需求。而中國資源環境的現實情況是:耕地面積有限,能為全國人口提供充足糧食的能力受到制約;水資源短缺,并在水體污染以及工農業用水數量不斷增加的情況下加劇了短缺;森林資源覆蓋率低且質量不高,無法滿足經濟社會建設對森林資源的需求;草地資源嚴重退化,礦產資源供需矛盾嚴峻等。我國的資源環境難以滿足越來越多的人口對資源環境的需要。
在中國,人口、資源與環境問題交織在一起,已成為社會經濟發展的重大障礙。傳統的發展模式已不能適應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要求,迫切需要新的發展戰略。唯有擺脫人口、資源與環境等多重壓力,實現可持續發展,中國的未來才更美好。江澤民在十四屆五中全會上指出:“在現代化的建設中,必須把可持續發展作為一個重大的戰略……實現可持續發展要把控制人口、節約資源、保護環境放到重要的位置,使人口增長與社會生產力的發展相適應,使經濟建設與資源、環境相協調,實現良性循環”。在十五大政治報告中,又強調了“我國是人口眾多、資源相對不足的國家,在現代化建設中必須實施可持續發展戰略……正確處理經濟發展同人口、資源、環境的關系”。黨的十五大把實施可持續發展確定為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重要戰略之一。自此,實現人口、資源、環境的協調發展,實施可持續發展戰略成為我國的基本戰略。
在此背景下,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專業于1997年研究生專業目錄調整時設置,是適應綜合解決人口膨脹、資源耗竭、環境惡化等制約社會經濟發展的重大問題的需要而產生的。該學科的性質是經濟學。曼昆認為經濟學是研究社會如何管理自己的稀缺資源;薩繆爾森認為:經濟學研究的是一個社會如何利用稀缺資源生產有價值的商品,并將商品在不同的人中間進行分配。根據著名經濟學家的定義,經濟學就是研究如何配置稀缺資源的一門社會科學。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將人口、資源、環境作為內生變量置于經濟系統之中,研究人口、資源與環境如何有效配置與合理利用。事實上,在我國,資源與環境的稀缺性已得到了公認,而快速增長的人口問題一直被認為是中國的最大問題。人口是否是稀缺資源一直存在爭論。長期以來,中國的經濟增長是粗放型的,靠的是要素投入數量的增加,勞動力是投入要素之一,大量的廉價低質量的勞動力是推動粗放型經濟增長的一大動力。粗放式增長是一種不考慮生產要素質量的經濟增長方式。隨著中國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越來越需要高素質的勞動力,未來的經濟增長主要依靠要素質量的提高來實現,而我國勞動力素質一直很低,高素質勞動力的稀缺將成為制約中國經濟增長的限制性因素。所以,從勞動者素質角度來看,我國的人口仍然存在很大的稀缺性。
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是研究人口、資源與環境三種稀缺資源如何合理配置以及高效利用的經濟學,該專業是適應現實需要而設置的,其目的是為了解決我國現有的資源利用低效、環境污染嚴重、人口數量多但素質低這些難題。以該學科為指導,實現人口、經濟、社會、資源與環境的可持續發展,是該學科所負有的重要的現實使命。
如今,該學科已經逐步建立起自己的學科體系,但是還不完善,并且很多問題還沒有一致的定論。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要擔負起現實使命,必須要弄清楚在理性“經濟人”假設下可否解決中國的人口、資源與環境問題,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需要什么樣的基本理論假設才能指導我國的可持續發展。
現代經濟學的“經濟人”指的理性的、自利最大化的人。自從亞當·斯密對“經濟人”作出詳細論述以來,“經濟人”命題一直是古典與新古典經濟學的理論基礎。在斯密體系中經濟人具有利己與利他的雙重屬性,利己的本性構成“經濟人”基礎性的價值層面,“經濟人”的利他是通過分工和交換實現的,也由此產生社會性的共同利益。“經濟人”一方面是自利的,同時能無意識的增進他人與社會利益。如果說古典經濟學堅持了經濟學的倫理思想,那么在早期的新古典經濟學派同樣富有倫理意蘊。在《經濟學原理》中,馬歇爾認為:“經濟動機不全是利己的。對金錢的欲望并不排斥受金錢以外因素的影響,欲望本身也許是出于高尚的動機。經濟衡量的范圍可以逐漸擴大到包括許多利他的活動在內”。新古典經濟學經濟與倫理的結合并未走得很遠,現代的新古典經濟主義者把理性行為僅僅看作是旨在發現達到最大化的最佳方案的選擇行為,并進一步要求選擇符合一系列的“理性公理”。
隨著經濟學越來越多的使用數學模型和實證方法,經濟學中的價值判斷越來越少,“經濟人”的非人化傾向占據了主流,“經濟人”已轉化為“理性選擇”的代名詞。現代經濟學把人的行為動機做了非常狹隘的設定,把追求自利最大化視為人的理性行為的特征,特別是計量經濟學和博弈論的出現,使得經濟學幾乎與倫理學無涉。阿瑪蒂亞·森對這一現象作出了批判,他指出,現代經濟學“不僅在理論分析中回避了規范分析,而且忽視了對人類復雜多樣的倫理考慮”。“自利理性觀點意味著對‘倫理’相關動機的斷然拒絕”。“隨著現代經濟學與倫理學之間的隔閡的不斷加深,現代經濟學已經出現了嚴重的貧困化現象”。人類的行為動機是多樣的,自利只是其中的一方面,單純的自利最大化已經無法對現實問題提出合理的解釋。
1.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中的人類行為探討。在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中,人類的行為是多樣的,包括經濟行為、人口行為、資源與環境行為等。在這些行為中,只有人類的經濟行為符合“經濟人”假設的理性行為,在經濟活動過程中以成本-收益進行核算,盡量實現利益最大化。人類的人口行為是復雜的,包括出生、死亡、遷移、教育投資等,長期以來并沒有事實表明,人類的人口行為是遵循利益最大化的,雖然,加里·貝克爾將效用論引入了生育決策,但是現實的生育情況并非僅僅取決于成本-收益,還取決于很多其他因素,如政府的生育政策就對人口的生育行為產生重大影響,西方國家鼓勵生育,很多發展中國家控制生育。對于教育投資更是如此,父母對孩子的教育投資極少考慮回報,絕大多數父母并未在教育投資之前就算計好了未來能從孩子那里獲得的回報將高于現實的投資,他們之所以愿意投資子女教育,主要動機是對下一代的關心。如果真要按照成本-收益原則投資下一代教育,大多數教育投資將不會發生。
復雜的人口行為難以用自利最大化來解釋,而人類的資源環境行為也并非完全出于自利最大化。人類的資源環境行為隨著時間的變化不斷變化,人類社會發展早期,人類從自然界獲取資源以滿足需要,并無資源量的限制,但在此階段,人類并不是一味的從自然界索取而不考慮資源與環境的承受能力。中國古代的環境倫理思想就是例證。中國古代的儒家、道家和佛教的很多思想都反映了古代中國人民對環境保護的倫理思想。儒家“天人合一”的環境價值觀,道家的“尊道貴德”是天人和諧與萬物平等的環境倫理思想,佛學主張“眾生平等”與“依正不二”思想,這些思想反映了即使在資源環境豐裕的狀態下人們也不是按照自利最大化來獲取資源,而是考慮了人與自然和諧發展。
隨著工業文明的發展,對資源的需要量多,排放到環境中的廢棄物也多,受資源環境總量的限制也多,這時候人類調整了自己的資源環境行為,采取低耗高效的技術、實施資源替代,并有意識地對環境進行治理與保護,到了最近幾十年,人們對子孫后代的資源環境狀況予以很大關心。從20世紀開始,人類對非人類物種權利與價值高度關注,人類保護生物多樣性的要求越來越強烈,這些行為并非出于自利,而是對其他物種的關心、對其他非人類主體的價值關懷,體現的是一種生態倫理。
綜上,人類行為是多樣與復雜的,但行為動機并非是單一的自利最大化,單純的“經濟人”假設并不能解釋人類行為的多樣性以及由此產生的結果。
2.中國人口、資源與環境問題的特殊性。歷史上中國就是一個人口大國,新中國成立之初,中國人口就到達5.4億,1976年時9.3億,20多年增長了近4億。如今的人口已經有13.3億,這還是在中國實行嚴格的計劃生育政策后的人口數量。并且中國的經濟發展水平滯后對人口素質的提高形成制約,人口數量多與人口素質低的狀況將會延續很長一段時間。由于人口眾多,盡管中國“地大物博”,但是人均資源量少,加之中國的生產力水平落后,科技不發達,粗放型的高速經濟增長對資源需求大、利用效率低,使原本就稀缺的資源更加稀缺。
在過去幾十年,中國將經濟發展置于首位而將環境保護置于次要位置似乎有出于“經濟人”的自利理性之嫌,但事實并非如此。一方面,中國急需解決13億多人的吃飯問題,民族生存問題是一個國家的首要問題;另一方面,中國要縮小與發達國家的差距,提升國際地位,必須先發展經濟。這并不是在“經濟人”假設下追求自利最大化的表現,而是中國人口眾多、資源有限、生態環境脆弱現實所迫。無論是個人、集體還是國家,其行為動機都是多樣性的。以單一的 “經濟人”假設對中國的人口、資源與環境問題進行解釋遠遠不夠。
3.“經濟人”假設無助于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解決中國的現實問題。“經濟人”假設無助于解決中國的人口問題。中國的人口多、素質低是個歷史問題,并非通過市場與自利理性能解決的。中國的人口控制主要是政府政策的作用。“經濟人”假設從一開始就只適合自由市場,而我國正處轉型過程,市場機制還不夠完善,并且和亞當·斯密等經濟學家強調的自由市場差距甚大。利用“經濟人”的理性解決不了人口多與素質低的問題。
“經濟人”假設不能解決中國的資源問題。如前文分析,人口、資源與環境三大資源都是稀缺的,無論是中國還是全球都表現出同一特性。與主流經濟學“無限資源總量”完全相反。作為主流經濟學理論基礎的“經濟人”不考慮市場規模限制,將無法解決資源高耗低效使用而引發的資源枯竭問題,在“經濟人”的假設價值觀的指導下只會加劇資源消耗。
“經濟人”假設更無法解決當今中國的環境問題。中國環境問題的產生一方面有其自身的特殊性;另一方面由于環境的“公共物品”屬性很容易產生“公用地悲劇”,在此背景下,人類行為無法使個人理性達到與社會理性的一致,對于“經濟人”假設本身缺陷所造成的問題,在其本身范圍之內是無法解決的。
“經濟人”假設無法解決人口、資源與環境協調發展問題。在“經濟人”假設下,人的行為是利己的,在經濟行為中,唯一目標就是利益最大化,其他目標都退居其次。這一假設導致了把經濟看成是社會的全部,把人的多元化目標變成唯一的價值取向—追求經濟利益最大化,用經濟利益代替個人與社會的全部價值。由此,人類以此為出發點對自然進行控制,引發人類對生態環境的恣意掠奪,造成了今天的資源枯竭、環境惡化。加上人口快速增長,更加劇了生態環境危機。在“經濟人”假設的前提下,在“經濟人”價值觀的指導下,無法實現人口、資源與環境的協調發展。
因此,“經濟人”假設既解釋不了、更解決不了中國的人口、資源與環境問題,要使中國的人口、資源與環境問題得到很好的解決,實現三者的協調發展,必須超越“經濟人”假設,尋求適合于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的假設命題。
如今,中國已經基本實現小康,但離實現全面小康的目標還有一定差距,這需要大力發展經濟;中國要提高自身的綜合國力,提升自己在國際上的地位,也需要大力發展經濟以縮小與發達國家的差距。因此,中國需要經濟效率,而“經濟人”假設雖然只強調了人的一方面的特征,卻是以效率為核心,是“實現效率目標的前提”,從這一意義上來看,應該堅持“經濟人”假設,因為自利最大化能提高經濟效率,單純的利他行為卻無助于經濟效率的提高。
如果僅以“經濟人”假設為價值理念,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能否長期保持,增長過程中的人口、資源與環境問題能否協調與解決,這尚是一個疑問。我們應該謀求人口、經濟、社會、資源與環境的可持續發展,協調好人與自然之間、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中國的現實是人口眾多、缺乏高素質人才、人均資源匱乏、生態環境不斷惡化。中國的工業現代化起步較晚,與先進國家相比已經失去了資源與環境優勢,走西方工業化國家的老路已經不符實際。中國只能在協調好現在的人口狀況,在既有的資源與環境的情況下走可持續發展之路。這需要正確的理論作為先導,而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可以為可持續發展提供理論支持。所以我們需要與可持續發展相適應的、能促進人口、資源與環境三者協調發展的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的基本理論假設。
由于“經濟人”強調了人的某一方面的特征,不能解釋人類行為的多樣性,同樣無法解釋人類的“人口、資源與環境”行為。對于肩負重任的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不能以單一的“經濟人”命題作為其基本假設,而應該超越“經濟人”,從更廣的理論范圍來構建基本假設,解釋人類的“人口、資源與環境”行為。中國一方面需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另一方面需要人口、社會、經濟、資源與環境的協調發展,因此,中國的現實需要兼具經濟理性與倫理道德的利他的人。這種人具有市場倫理與環境倫理,能彌補“經濟人”自利最大化對市場倫理的忽視,能限制“經濟人”在市場上的機會主義傾向與“經濟至上主義”行為。為此,超越“經濟人”,尋求經濟學與倫理學的復歸,尋求“經濟人”與“道德人”的結合,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有助于實現可持續發展。
“道德人”是具有道德內涵的人,他強調合乎理性的倫理精神是推動社會前進的巨大動力,他追求經濟活動的社會目標,他將促成經濟與道德的同步發展視為社會發展的客觀要求。“道德人”所具有的倫理道德是對自利行為的一種無形的約束,它的功能在于修正自利最大化行為,約束市場中人的私心的無限膨脹。“道德人”在市場經濟中遵守市場倫理規則,包括取利有道、誠信與守信、自由與責任、平等與公正,彌補“經濟人”自利最大化對市場倫理的忽視。道德人同時具有生態意識、生態倫理與環境道德。資源枯竭與環境問題從一定意義上說與道德有關,環境道德能調節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的環境利益問題,它以低成本方式彌補了市場失靈與制度失靈。另外,“道德人”除了關心當代人的利益,還關心下一代人的福利,并且關注生態系統中其他非人類主體的內在價值,關心人類永續發展與人與自然的和諧。
在“經濟人”與“道德人”的關系上,“經濟人”重視對自身利益的追求,而“道德人”存在對他人利益的關心;在市場經濟中,“經濟人”行為受到市場機制與法制的約束,而“道德人”行為依靠自律。二者存在功利性與超功利性、自律與他律的區別。但是,二者又相互補充,即自利與利他相互補充,自律與他律相互補充。因此,只有“經濟人”與“道德人”相結合,才能解釋人類的“人口、資源與環境”行為,才能有助于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對可持續發展的指導,才能實現人口、經濟、社會、資源與環境的可持續發展目標。人口、資源與環境經濟學需要這樣的基本假設—“經濟人”與“道德人”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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