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夢，美了半個多世紀

沙丹

香港傳奇女星夏夢極少出現在公眾視野。過去屢有高層領導邀請她來北京，她均婉言謝絕；金雞百花電影節組委會曾特別為她舉辦過一場紀念活動，但她也沒有親臨，只錄制了一段致謝辭現場播放。而這一次，夏夢站在了北京國際電影節的紅毯之上，實在令人驚喜。

夏夢最輝煌的時期是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吾生也晚，能夠喜愛上她，還是緣于學生時代在電影資料館看到的老膠片。只感覺銀幕上的她，如天仙下凡，裊裊婷婷，一口軟糯糯的甜美腔調，眉眼之間，光彩照人，讓同時期香港影壇的其他女星多多少少失了顏色。這次得見真人，也算一償所愿。

4月17日下午，電影頻道錄制現場，筆者第一次見到夏夢女士。81歲的夏夢走路需要人攙扶，但只要一坐定，高貴典雅的姿態便又顯現出來。當時，化妝間里人來人往，有些嘈雜，但夏夢兀自靜靜地坐著。筆者走近，告訴她自己策劃過多場有關她的影展，她微微笑著，說已聽上海的表妹提起過。筆者問她平時都做些什么，她說過去還唱戲、寫字，現在“全面退休”了，除了偶爾和朋友打打牌，活動活動腦子，主要的娛樂就是看看碟片。

第二天，夏夢從影65周年紀念酒會在貴賓樓飯店舉行。酒會現場布置得古香古色，于藍、陶玉玲、李前寬、肖桂云、郭凱敏等眾多電影界的資深人士前來捧場。香港著名導演許鞍華更為此事專程從香港飛來，她于1982年拍攝的《投奔怒海》正是夏夢投資制作的。談及當年的合作，許鞍華感慨：“她的美麗，我是無法學的，她的智慧，我也不及十分之一。”白發蒼蒼的于藍回想起1957年和夏夢一起受到周總理接見、留影中南海時，更動情地說“那張照片上只有我和夏夢還健在了”。

原中國電影家協會主席李前寬更在現場“爆料”了一個從未講述過的秘密：著名詞作家喬羽曾在80年代創作了一首家喻戶曉的名作《思念》，歌詞中寫道：“你從哪里來，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飛進我的窗口，為何你一去便無消息，只把思念積壓在我心頭……”這首歌曲的靈感，正是喬羽1979年在文代會上見到夏夢，被她深深吸引而創作的。

面對眾人的提問，夏夢從始至終惜字如金；面對眾人的贊美，她總是說“弗好”（上海話“不好”的意思），只覺得自己是個成績普通的人。她的助手說：“夏夢老師為人低調、少言、欲望少。”事實上，即便在事業的輝煌期，她也是如此。

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香港“長城”電影公司，夏夢稱得上首席女星，有著崇高的地位。除了表演上獲得的成就，她的倩影還定格在被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多次接見的歷史影像中。

夏夢出身于蘇州一個文藝之家，父母都是票友。在她被發掘的1950年，國際冷戰大幕已經拉開。對于香港左派在電影界的陣地——“長城”電影公司來說，演員的出身及家庭背景，是一項重要的考量因素。另外，夏夢樂于學習，曾就讀瑪利諾女書院，寫得一手好字、好文章，中英文水平都很高。在學校時，她就熱衷戲劇表演，尤其喜愛莎士比亞的作品，“夏夢”這個藝名（本名楊濛）正是取自于莎翁的《仲夏夜之夢》。

1951年第一部作品《禁婚記》誕生時，夏夢年僅18歲，為了演好妻子的角色，她特意到朋友夫婦家觀察生活，幾次因為待得時間過長被下“逐客令”。這部片子一舉奪得了當年的國語港片票房冠軍，在菲律賓、泰國、越南、新加坡等國上映時也是叫好又叫座。可夏夢自己卻有點惶恐：“承各地觀眾們紛紛稱許助勉，真使我又慚愧，又興奮。但我不希望大家把我看做明星，我只想做一個稱職的、盡責的工作人員，為中國電影藝術貢獻我所有的能力。”

之后的三四年間，夏夢又主演了《娘惹》《白日夢》《孽海花》《絕代佳人》等10多部作品。這些電影注重寫實，導人向善，同時也不失娛樂性和趣味性。夏夢的角色很多樣，有賢惠克制的家庭主婦，也有性感放縱的交際花。在《白日夢》里夏夢飾演一名百貨店售貨女郎，為此她到港九各大百貨店體驗生活，學會了一套包東西、開發票及應付客人的手法。其間，影迷們聞訊趕來，百貨店里一時間堵得水泄不通。

夏夢一生主演過近40部電影，紅遍香江南洋。在內地，以工農兵占據絕對主流的銀幕上，香港左派電影某種程度上填補了人們對現代生活、小資情調的浪漫想象。那時每當有此類影片上映，影院外總是排起徹夜的觀影長龍。上世紀60年代初的上海，就曾有“千方百計為‘一計’，三日三夜為‘一夜’”的流行說法。“一計”指的是陳思思主演的《美人計》，而“一夜”便是夏夢主演的《新婚第一夜》。

和夏夢接觸過的人，都說她不僅相貌端莊清麗，性情也聰慧善良。這樣的女子誰人不愛？坊間傳言一代文豪金庸先生當年在“長城”電影公司做編劇時，便暗戀夏夢。他曾化名“林歡”，為夏夢量身定制劇本《絕代佳人》。單看這片名，愛意已了然若揭。金庸曾說：“西施怎樣美麗，誰也沒見過，我想她應該像夏夢才名不虛傳。”只可惜，正所謂“襄王有心，神女無意”，金大師只能在筆下虛擬的人物身上賦予對這位傳奇女星的相思。

愛慕夏夢的又何止金庸一人？執導越劇版《紅樓夢》的岑范因她終身未娶。

對夏夢而言，故事都是別人的，她選擇的是踏踏實實的婚姻和家庭。1954年，年僅21歲的夏夢嫁給了商人林葆誠，并與之攜手走過半個多世紀。今天最使后人驚嘆的是，夏夢的明星形象、她的情感、她的事業和她所承載的中國形象，完全融為一體。電影史學家石川先生這樣評價她：“是傳統士大夫心中的理想女性化身，又是承載著三四十年代民國文人家國夢想的夢中情人。”

在事業輝煌期，夏夢激流勇退，大銀幕定格在她年輕時的美麗容顏。但她的事業并未結束。1978年，她成立“青鳥”電影公司，擔任幕后制作。“你看像我這樣的年紀，還能演戲嗎？現在的特寫鏡頭，連一根頭發般大小的皺紋也攝得一清二楚……我不是好演員，到了30歲就該退下來了。”

夏夢的作品如今已不容易看到，但不論她的作品還是她的容顏，都不應被這喧囂浮躁的時代遺忘。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香港和南洋，電影往往用軟性的娛樂來傳達意識形態，以促進文化認同。在這中間，夏夢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正是她美麗的容顏、精湛的演技，讓觀眾拋卻了理念之爭，沉醉于一種純粹的中國式美麗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