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的秘密

李巧兒 金鱗

1 老媽要學開車

那天晚飯后，老媽突然對我說：“我要學開車，買車和養車用我和你爸的退休金。但我問了好幾所駕校，都說我年紀大拒絕了我。你不是有朋友在駕校工作嗎？你去幫我搞定這事。”

我愣了。

開車需要手眼耳腳并用，老媽已62歲，注意力和判斷力都跟不上，教會她學開車花的時間肯定很長，當然會被每個月考試名額有限、靠效率生存的駕校拒絕。而我擔心路上車多人多，年邁的老媽動作遲緩出意外，也堅決不同意她學開車。

老媽很生氣，從此牢騷不斷，每次出門，回家后便會大發牢騷，說在路邊站到腰酸腿疼都打不到車，說公車人多沒有空位也沒人主動讓位，唯有一路站著回家。她大力捶著腿和腰，大聲嘆氣：“我要是會開車了，還會遭這些罪嗎？都是有人不讓我學開車害的！”

我被她的牢騷弄得心煩氣燥。一天，忍不住吼她兩句，她竟然比我還憤怒：“你不讓我在深圳學開車，我就和你爸一起回老家學開車！”

我差點被氣成二維碼。身為獨子的我，大學畢業后便背井離鄉，好不容易在深圳成家立業，然后考慮到老爸這兩年身體不太好，希望老爸生病了有個家人跑前跑后照顧，便把兩老接到身邊一起生活，結果老媽才來兩個多月，便給我出了一個難題。

我說：“您要是真這樣做了，我以后都不會回老家看您！您看著辦！”

老媽大聲吼：“不回就不回！就當我白生你白養你了！”

我更加生氣，甩臉就進房。

老爸跟進來，說：“你媽就是希望以后出行方便一些，有時還能接送寶寶上下學，你就同意她學開車唄？”

我搖頭，堅決不同意。

妻子冰冰也進來說：“前兩天，我和你媽聊天。她說，從前，她都是聽你爺爺奶奶、爸爸和你的話，你們不高興她做的事情，她便不做。而無論你和你爸爸想做什么，她都無條件支持。現在年紀大了，你爸也終于能聽她幾句話了，便越來越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好不容易有件特想做的事，唯一的親兒子卻不支持她，她特不開心。老公，你為什么就不能理解和支持她呢？！”

我愣了，不由想起從前。

2 她說一定要學會開車

奶奶是保守且挑剔的家庭主婦，總是對老媽呼呼喝喝。老爸是孝子，從不敢當面頂撞奶奶。

我8歲那年，老媽買了一件紅色的連衣裙，才穿出去半天，回家就被奶奶嘮叨上了，說老媽打扮的太張揚，不是好媳婦等等。老媽頂撞了奶奶兩句，奶奶便大發雷霆，哭鬧不已。老爸趕緊勸老媽把紅裙子扔了。我躲在墻角，看見老媽狠狠罵了老爸一句什么，便含著淚撕爛了那條紅裙子。后來，我再也沒有看見老媽穿過紅顏色的裙子，除了每天八小時上下班，其余時間便是在家里做家務、照顧服侍爺爺奶奶。

我上大學時，爺爺奶奶相繼去世。我大學畢業到深圳工作，每次回老家見老媽，總覺得她像換了個人，開朗不少。從前的老媽，從來沒有主動提出想做什么事，我也從來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現在，就連冰冰都知道老媽特想做什么事，我做親生兒子的竟然不知道，能不羞愧么？

我想到這里，突然聽見隔壁傳來老媽“砰砰”收拾行李的聲音，趕緊去阻止老媽，同意她學開車。

老媽又驚又喜，說：“你別怪媽這幾天這樣對你。你小的時候，想要什么東西，如果我不同意，便整天對我和你爸發牢騷，非要達到目的才罷休，我這是跟你學的呀！”

幸好父親和冰冰的笑聲遮掩了我的尷尬，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說什么好。

我找了在駕校工作的朋友，老媽開始學車了。

每天早上，她歡天喜地在小區門口等駕校的車接她。晚上回來，便拿著放大鏡，認真地啃著理論書，還不許別人打擾她。

一天，我問老媽，學得怎么樣了？

老媽說，剛坐進駕駛室時，心慌得直哆嗦，實際操作時手腳也配合得不好，沒少挨教練的白眼，晚上睡覺都夢到教練大聲吼她踩離合、松檔、加油門。

我說如果壓力太大就別學了。

老媽搖頭，說一定要拿到駕駛證。

但老媽畢竟年紀大了，體力和反應比起年輕人相對弱勢，沒少挨教練吼，但老媽主動要求加課時，即使挨教練白眼也要厚臉皮問這問那。后來，教練再也沒有沖老媽翻白眼，還當著好多年輕學員的面，夸她學開車的態度比他們都好，肯吃苦、認真，被評選為最佳學員。

3 老媽的秘密

5個月后，老媽終于拿到了駕駛證。然后，就是選車買車。老媽選了經濟型的6萬元左右的國產車，并堅持自己付款買車。

剛開始，她不敢獨自上路，車多的路段更是不敢去，非拉著我陪駕。我陪了她一段時間后，她的膽子大了，開始避開高峰時段獨自上路。

一天，我去外地出差，一個星期后回來，剛下飛機，便接到老媽電話，說和爸爸、冰冰來接我回家。

果然，我看見了老媽：利落的銀白色短發，時髦的牛仔衣褲，涂了紅色指甲油的雙手握著方向盤，神采飛揚地沖我笑。

我鄂然，問老媽怎么幾天沒見便這身打扮？

老媽說：“我讓冰冰設計的形象呀！好看嗎？”

副駕駛座位上的老爸搶著說：“你媽那些老姐妹們都羨慕她，時不時讓她開車載她們去農家樂，親家母也特意打電話找她，問她學車的事情。哎喲，你媽現在可是大明星了，今非昔比了，能不換個新形象嗎？！”

老媽大笑，再次問我：“媽好看嗎？”

我突然想起8歲那年，老媽穿著那條紅色連衣裙問我：“媽媽好看嗎？”我大聲地回答：“好看！媽媽是世上最好看的媽媽！”時，她笑得神采飛揚，恰似此刻。而這樣的笑容，相隔二十多年重現，令我唏噓。

老媽真的是因為出行難才要學開車嗎？并不完全是。老媽年輕的時候，因為家庭，因為婚姻，違心地失去了自我。現在的她，不過是想努力拾回生活的尊嚴，努力做一回自己，努力不再虧待自己，讓自己的后半生比前半生更飽滿而已。而這，就是老媽的秘密。

于是，我說：“好看！100個好看！”

老媽大笑：“那就好！過兩天我和你爸自駕游回趟老家，就這身打扮去看看老同事老朋友們吧！”

我向老媽豎起大拇指，頓時覺得自己是最幸福最自豪的兒子！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