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逃離

宋石男

我有個朋友買了邁克爾·杰克遜（下文稱杰克遜）的新專輯《Xscape（逃離）》。他在朋友圈寫下聽后感：“仿佛他依然還活著。我的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因為聽上去他就像沒有去世一樣。”

杰克遜已逝世5年，這張專輯其實只是他未發行的8首老歌的重編結集。據其官網披露，截至7月26日（發行僅兩個月），新專輯已賣出超過120萬張。

但也有人不買賬。昆西·瓊斯，作曲家與音樂制作人，杰克遜在世時許多作品均出自他手，無情抨擊了這張新專輯：“他們想賺錢！”當被問及是否因杰克遜曾經的錄音繼續發行而不滿時，瓊斯說：“是的，但它已經不再是我的事了。”

歌迷們不會這么看。超過百萬張的專輯銷量證明，這仍然是“歌迷們的事”。他們愛自己的偶像，就像法國作家普魯斯特哀嘆的，他們愛的其實是曙光，因為偶像的臉龐曇花一現地映出曙光的緋色。

無論音樂、文學還是繪畫，遺作一般都不是作者最好的作品，即使他人再用心去整理，依然不能完全展現作者的才華、熱情與特質。藝術創作需要錘煉，而且必須是創作者本人的精心錘煉。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略薩說，他喜歡的不是寫作，而是修改。初次創作艱難而粗糙，修改則是快樂和精致的。對專輯《Xscape》來說，杰克遜本人已無法修改，他只能聽任別人上下其手。為他人作嫁衣裳固然不爽，在身后被別人披上禮服，同樣不是什么妙事。

《Xscape》取自英文“escape”，意為“逃離”。這饒富反諷意味。杰克遜在世時，不斷想逃離謠言、毒品、酒精、病痛，逃離狂熱的崇拜者，逃離敲骨吸髓的商業機器，甚至逃離自己的欲望、絕望與希望。可死后，他仍然無法逃離。人們以紀念的名義，用金錢當鑰匙，打開墳墓大門，邀他再度出山。而多年前他淺吟低唱的一些回聲，就足以讓歌迷屏息凝聽，舉世若狂。

我想起美國作家亨利·米勒為19世紀法國著名詩人蘭波寫的傳記中的一段話，活像是為杰克遜而寫：“他有另一種準則，另一種行為原則，另一種世界觀……他就是那個不同凡響的存在，那位奇才，生于人之血肉卻為豺狼所吸。”

杰克遜活著時，總是面臨財務危機。他熱衷于昂貴的藝術品，喜歡乘私人飛機旅行，并要維持占地1100多公頃的夢幻莊園。等他死后，財產反而增長。邁克爾·杰克遜遺產管理委員會先把他生前錄像剪輯成紀錄片《就是這樣》，全球票房超過2億美元。稍后，遺產管理委員會又與索尼簽署一份2億美元的合同，10年內將發行7張杰克遜的專輯，目前已有兩張專輯面世……有人統計，在杰克遜去世的5年里，以他名義的各項商業合同，一共賺到7億美元，超過他職業巔峰時期。

杰克遜曾說，自己為3個孩子留下了上千首歌，他必須保障自己如果意外離世，孩子們仍然能夠衣食無憂。杰克遜的遺囑寫明，在留給孩子的遺產中，300萬美元為每年的撫養費，遺產管理委員會賺來的錢將存在信托基金中，待孩子們成年后全權支配。而在杰克遜所有遺產中，音樂遺產是最珍貴的一份。

這是關于《Xscape》的所有故事中，稍微令我感到溫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