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首例動畫案：上了法庭的灰太狼

叢林 田野

模仿動漫做游戲，捆綁“烤羊”被燒傷

江蘇省連云港市東海縣石榴街道麻汪村七組，有三個玩得比較好的小伙伴。最大的男童9歲，名叫董曉翊。小點的是哥倆，哥哥董歡歡，7歲，弟弟董樂樂，4歲。

2013年4月6日，正值清明節放假。這天下午，董歡歡哥倆的父母董光輝、徐娟要到田里栽樹，就將孩子們也帶到田間。大約下午5點半，董歡歡哥倆喊口渴，因天色不早快要收工了，父母便讓兩個小孩先回家喝水。

哥倆走到村口，碰見正玩耍的董曉翊，便聚在一起嬉鬧。

當地很多村民編掃把賣，隨地都有竹條和枝葉，加之4月初的蘇北，寒氣還是挺重，又臨近傍晚，三個小伙伴都感覺有些冷。這時，有人提議模仿動畫片《喜羊羊與灰太狼》中“灰太狼烤全羊”的劇情做“綁架烤羊”的游戲，大家覺得好玩，一致同意。

董曉翊最大，決定由他當灰太狼，董歡歡哥倆扮演被烤的羊。董曉翊找來晾曬濕竹子的布條繩，把小哥倆綁在村口的樹上，并將地面的竹葉、枝條往他們腳下攏了攏，用隨身攜帶的打火機點燃了竹葉。

干柴遇到烈火，加之當日風很大，火苗瞬間舔燃著了哥倆腳下的全部竹葉枝條，轉眼間便演變成熊熊大火，燒到了哥倆的身上。兩個孩子拼命掙扎，怎奈捆綁得非常結實，根本無法掙脫，只能任憑烈火焚燒，在劇烈疼痛中聲嘶力竭地哭喊、呼叫。見如此悚然的場面，董曉翊嚇壞了，跑回家躲了起來。

此時，村民董海濤騎著摩托車回家路過，循著凄慘的哭叫聲望去，遠遠看到兩個孩子被綁在樹上，渾身著火，哭喊不止。他趕緊沖上前，用大衣撲打孩子身上的火。大衣燒著后，董海濤又用手直接撲火。將哥倆救下后，董海濤將他們交給附近孩子看著，自己報了警。

聽說孩子被燒著了，剛收工的董光輝夫妻連奔帶跑沖向現場，現場情景令人不忍目睹：兩個兒子都蜷縮在附近溝邊地上，董歡歡已經被火燒到了肚子，董樂樂臉以下全被燒著了，燒傷部位都是焦痂、水泡，嚴重部位皮開肉綻，鮮血正汩汩地向外直冒。董樂樂的左手手指燒得彎曲，指骨外露。

在村民的幫助下，夫妻倆迅速將孩子送至東海縣人民醫院救治，因孩子病情嚴重，又轉至連云港第一人民醫院治療。經診斷：董歡歡全身多處燒傷40%，董樂樂全身多處燒傷80%，吸入性損傷。醫院多次下達病危通知。

住院一個月，花去三十多萬元。董光輝在建筑工地蓋房子，賺錢不多，妻子偶爾打點零工，其余時間務農，家境不好。搶救孩子的費用，除東拼西湊外，還有董曉翊家長送來的一部分錢，以及村民及各界愛心人士的捐助。但醫院稱，孩子完全康復可能需要上百萬元。

就在董光輝一家走投無路之時，江蘇一家媒體得知此事后，通過披露，引起包括央視在內的全國媒體，以及社會各界愛心人士的關注。

2013年5月9日，在慈善組織“天使媽媽”幫助下，董歡歡兄弟倆轉到北京304醫院救治。但因創傷面積大、治療難、費用高，治療并不樂觀。

據董光輝稱，為了治療燒傷，已經花費一百多萬元。而治療的最大困難是兩人可用于植皮的供皮區很少。

董光輝還說：最讓他揪心的是治療還在繼續，由于沒有足夠資金，只好帶著孩子在老家保守治療。董歡歡由于胯部燒傷厲害，雖然能行走，但兩腿不能正常分開。董樂樂的情形就更慘，左臀部燒傷嚴重，胯骨萎縮，導致左腿收縮，現在比右腿短了兩厘米。

法律援助來幫忙，動畫公司成被告

董光輝家的不幸遭遇，同樣引起連云港市法律援助中心的關注。他們委派律師提供援助，征得董光輝夫妻的同意，于5月來到東海縣人民法院，以董歡歡、董樂樂為原告，將董曉翊及《喜羊羊與灰太狼》的制作方——廣東原創動力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廣東原創公司）推上了被告席。

6月，此案公開開庭審理。法庭上，董歡歡一方認為董曉翊點火燒傷他人，造成人身損害，應由其監護人承擔民事責任。原創公司制作動畫片的過程中，對存在易被兒童模仿的危險劇情，沒有做到安全警示，導致心智不成熟的兒童模仿，造成嚴重傷害，存在過錯，根據民法通則和侵權責任法，應承擔侵權賠償責任。此外，動畫片制作人違反了未成年人保護法的相關規定，制作含有兇殺、暴力內容的毒害未成年人的音像制品，應承擔相應的民事賠償責任。

董曉翊的代理人答辯稱：游戲是三個孩子一同商量的，是共同過錯；雙方父母對未成年子女監護不力，都有過錯，應減輕董曉翊的賠償責任；原創公司在片中沒有做出警示標語，是以不作為的方式侵權，應該承擔責任。

原創公司則認為：自己是合法制作方，動畫片的制作發行，均遵守國家法律法規，其制作的《喜羊羊與灰太狼》內容健康活潑，獲得省級大獎，不存在淫穢暴力情節，通篇渲染的都是積極向上、活潑可愛的氛圍，制作發行是合法的，不應承擔法律責任。

為了反駁原創公司，原告將170集動畫片中易被兒童模仿的暴力危險鏡頭，做成5分鐘短片，在法庭上播放，并同步講解：“在動畫片《喜羊羊與灰太狼》全集中，灰太狼被平底鍋砸過9544次，被抓過1380次，被煮過839次，被電過1755次……”

原創公司據理力爭：“并沒有看到任何證據表明，這個事情和動畫制作有什么關系……其實有相當的輿論也在認為，關鍵在于家長教育的指引，以及社會的安全教育問題。懇請法庭能給一個公正的判決，不要讓喜羊羊變成替罪羊。”

損害后果誰承擔，法院判定均有責

東海法院經審理后認為，董曉翊的年齡相對董歡歡、董樂樂略大，認知能力、行為控制能力相對較強，對造成的損害所起作用相對要大，損害依法由其監護人承擔。

原創公司在制作、傳播相關影像制品時，除了應遵守音像制品管理條例，還應受未成年人權益保護的相關法律法規的制約，應該主動嚴格審查不宜未成年人的情節和畫面，并負有提示風險、警示模仿的注意義務。雖然動畫片制作發行經過了行政許可，但實際造成了損害，應承擔賠償責任。

2013年12月，法院綜合案情，確定點火的董曉翊的法定監護人賠償損失的60%，原創公司承擔15%，另外25%的損失責任由董歡歡、董樂樂的監護人自行承擔。

事后，法官認為：本案的發生，另有三方面意義。首先，從法律層面，對動畫片的尺度，劃上了一道紅線。動畫片制作發行方，經過了行政許可，本應有制作發行的自由，但是，鑒于動畫片傳播對象主要是未成年人這個特殊群體，該案的判決，從法律上要求制作發行方盡量減少，甚至消除暴力、低俗、危情、臟語等不宜情節和畫面，盡到審慎檢查義務。對因劇情需要確需存在的情節和畫面，也應承擔起提示風險、警示模仿的注意義務。

意義之二，在于給整個動畫片產業帶來深刻警示。當下，兒童因模仿動畫片里的情節，釀成嚴重后果的事件屢屢發生。但由于沒有受傷兒童訴諸法律，作為動畫片制作發行方，對此沒有引起足夠重視，甚至個別制作發行方抱有“聽憑他人擂破鼓，充耳不聞任我行”的冷漠態度。而此案的發生、判決，起到了一個判例作用。

意義之三，在于國家下決心為動畫片樹規立矩。就在本案開庭審理十天后，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即下發《關于進一步加強國產動畫片內容審查的緊急通知》。據悉，廣電總局最近將出臺國產動畫片內容標準，對暴力、低俗、危險情節、不文明語言做出嚴格限制。

此外，在案件審理過程中，2013年10月12日晚中央電視臺在《新聞聯播》中點名批評《喜羊羊》《熊出沒》等動畫片暴力失度、語言粗俗，并報道稱央視動畫責任有限公司等十家動畫制作機構，央視少兒頻道等十大動畫播出機構，聯合發出倡議，提出：動畫片要弘揚真善美，鞭笞假惡丑，注重正面情節示范，以此引導未成年人形成正確的道德認知和行為規范。

但是，我們應當看到，僅憑一個判例，作用還是有限。本案判制作公司賠償，雖然說明它有責任，但其實責任并不大。這一判例除了讓動畫公司在一些情節畫面播出時做提醒之外，在眼下動畫片尚未實現分級的情況下，難有大的改變。顯然，我們不可能給孩子一個徹底干凈的世界。問題的關鍵是，大人如何引導他們。（文中人名系化名。）

（編輯 趙瑩 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