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石康：日本不能光祈禱和平，還要創造和平

蔣豐

2014年11月28日下午，環球人物雜志特約記者到國際文化會館小啜咖啡后，來到明石康位于附近的事務所。“真是不好意思，你預約了半年，我才接受你的采訪。”明石康說。寒暄時，他說起自己與國務院新聞辦原主任趙啟正友情很深，相互稱為“晨友”——“清晨可以一起說真話的朋友”。記者稱他“國際外交家”，他微笑著說：“并不是所有常駐國外的外交家都可以成為‘國際外交家’的，很多人變成了‘民族主義外交家’。”

采訪開始，記者聽到明石康對安倍政權倡導的所謂“積極的和平主義”以及日本修憲等敏感問題的看法時，才又一次感受到他是日本社會罕見的“國際外交家”。

環球人物雜志：您在聯合國副秘書長任上，一直為解決國際紛爭、維護國際和平而竭盡全力。近年來，中國國勢不斷增強，美國國勢呈現衰退跡象，亞洲一些國家關系越發緊張。在此環境下，您認為日本的立場和發展方向是什么？

明石康：在這個問題上，日本人中也存在不同意見。明年是二戰結束70周年紀念。在我看來，日本戰后堅持走憲法規定的和平主義道路是正確的，沒有修改的必要，但也要進行些微調整。

2007年，中國總理溫家寶訪問日本，在日本國會發表演講，肯定了日本戰后的和平主義道路。2008年，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訪問日本，與當時的福田康夫首相簽署了《中日關于全面推進戰略互惠關系的聯合聲明》，也肯定了日本的和平主義路線。我認為，現在的日本，沒必要脫離或修改和平主義路線，重新尋找、制定新的發展路線。如果中國感到日本的言行存在問題，日本要能做到誠懇地、冷靜地、率直地跟中國交換意見，交流看法，以取得共識。

環球人物雜志：安倍政權提出了“積極的和平主義”的外交口號，具體是指什么？

明石康：我一直主張，日本光祈禱和平是不行的，要去創造和平，構筑和平的對外關系，更多地為世界和平做貢獻。我在各地演講時都強調，不要以為不說話、不行動就能有和平友好關系，天上是不會掉餡餅的。

雖然日本的經濟實力由全球第二降到了第三，以后還可能降到第四，但沒必要悲觀難過。每個國家都有每個國家的特色，都可以在自己國家特色的基礎上，從不同的角度為世界和平做貢獻。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中國的經濟實力從全球第三升到全球第二，這是值得高興的，但也因此背負了更大的責任，同時也會被一些國家視為“威脅”。因此，希望中國能思考其他國家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日本也是這樣。

環球人物雜志：日本一直為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而努力。對此，美國贊成，中國反對。還有人說，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是“戰勝國俱樂部”，日、德都沒資格加入。您怎么看？

明石康：我曾經在中國發表過日本應該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意見，遭到了和我關系很好的中國朋友嚴厲批判，不過他們也知道我說話是很率直的。

國際形勢瞬息萬變，現在已經不同于1945年了，全球力量平衡正不斷變化，聯合國安理會也不能總停留在1945年的國際形勢上。日本、德國、印度及巴西四國組成聯盟，希望通過相互支持入常，并向聯合國大會提交了決議案，但最終沒能進入投票環節。

環球人物雜志：作為自發的新民間外交實行委員會會長，您是如何看待民間外交的重要性的？

明石康：民間外交并不是要取代政府間外交，而是給政府間外交起到一個很好的輔助作用。

在北京APEC會議期間，中國的習近平主席和日本的安倍首相時隔2年多實現了首腦會談，雖然這次會談的時間很短，但見面總比不見面好。然而，改善日中關系不能到此就告一段落，要在此基礎上，拿出更為具體的成果。

事實上，日本的政府意見和民間有識之士的意見是存在反差和分歧的，相信中國也是一樣。中國政府在用自己獨特的方法吸收、接納民間意見。

政治家有政治家的責任和方向，但也要注意和民間相互協調，調整自己的政策方針。現在，日中兩國間都在朝著這個方向努力，這是值得欣慰的。

環球人物雜志：今年9月，日本言論NPO的調查結果顯示，九成日本人討厭中國，討厭日本的中國人也近九成。日本媒體稱這是中國進行反日教育造成的，中國媒體則批評日本媒體煽動“中國威脅論”和嫌中情緒。怎樣做才能有效改善中日兩國的國民感情？

明石康：日中兩國的國民感情變壞，存在各種各樣的要因，有島嶼問題，也有媒體的宣傳影響。

通常，我是把輿論和世論分開考慮的，并且更加看重輿論。世論指的是一般日本國民的看法。輿論指的是學者等有識之士的看法。

眼下，日本和中國都有七成的有識之士認識到日中關系不好，但同時也都認識到，日中關系是非常重要的雙邊關系。因此，比起九成的容易受媒體以及其他因素影響的世論，我們更應該關注的是這七成有著清晰思路的有識之士的輿論。

令我感到高興的是，最近，中國的訪日游客越來越多，這些人不單單是來日本購物的，他們會用自己的眼睛觀察日本，會發現日本也有很多親切的人，有一些值得借鑒的地方。所以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中國人到日本，同時也希望能有更多的日本人去中國。

如果能擴大日中兩國的民間交流，相信日中兩國的國民感情就會有所改善。對彼此國家了解的越多，國民感情就越容易得到改善。

環球人物雜志：您在外交工作中接觸過多位中國領導人和外交官，有沒有給您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和事？

明石康：在聯合國工作期間以及在后來的民間活動中，我曾經接觸過很多中國的領導人和外交官、學者，這是非常榮幸、值得高興的事情。

我曾擔任過聯合國駐柬埔寨臨時權力機構的負責人。當時柬埔寨有四大政治派別，其中三個派別愿同聯合國合作，但波爾布特派采取了非合作態度，我想盡了辦法爭取他們的合作，但都沒能成功。

波爾布特派最為信任的，就是中國政府，為此，我和當時的中國外交部長錢其琛以及副部長徐敦信等人頻繁見面，得到了他們的理解和協助。曾擔任中國駐菲大使、駐澳大使的傅瑩，幫助我和波爾布特派進行聯系。

在長達18個月的柬埔寨維和活動中，聯合國駐柬機構曾經多次陷入危機，如果沒有中國方面的協助，維和行動不可能完成。對于我個人來說，能獲得中國政府的理解也很高興。

由于有過這樣的親身經驗，所以我相信，日本和中國兩國關系的未來一定是友好的，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