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寧

耀斑基金
在“耀斑基金”主辦的慈善晚宴上,蓋文第一次見到了卡爾森。
當時卡爾森正在臺上滔滔不絕地演說,他身后的墻上是一個碩大的“耀斑公司”標志:猩紅激蕩的太陽表面閃耀著一束束熾白亮焰,似乎象征著“耀斑公司”在變幻莫測的投資市場中始終翻云覆雨的態勢。
蓋文悄然走到人群的最前排,仔細打量起卡爾森。這位“耀斑基金”的創始人,被稱為“近十年來勝率最高的股市投資家”,已年近五十,穿著筆挺的黑色禮服,身材保持得很好,相貌算得上英俊,目光睿智且極具穿透力。他正在大談美國經濟的創造力,呼吁更加開放的金融市場,當然話題也不忘此次晚宴的主題——資助全世界窮苦的孩子完成學業,他反復強調孩子才是世界未來的主人翁。
不過在蓋文聽來,這無非是一些夸夸其談的陳詞濫調,美國經濟的持續低迷與他這樣貪得無厭的投機商不無關系。同樣可笑的是,與世界上很多“惡魔”般的金融大鱷一樣,充滿原罪的他們總喜歡將自己偽裝成樂善好施的慈善家。
半小時后,卡爾森結束了演講,接下來是一場奢華的晚宴。
富麗堂皇的大廳里燈火璀璨,現場樂隊開始演奏起舒緩的音樂,來賓們大都是社會名流:年輕名模、好萊塢明星、政治掮客、金融投機商,一個個身著熠熠華服,容光煥發,在杯觥交錯中低聲交談著。
蓋文在一個角落遠遠地觀察著卡爾森,只見他端著葡萄酒杯游走在賓客中,不時與人親切地打招呼,頻頻碰杯,談笑甚歡。不得不承認,即使在這一群氣質不凡的男男女女中,他的舉手投足仍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在尋找一個靠近卡爾森的時機。
終于,卡爾森的身旁暫時沒有了其他人,蓋文快步走到他跟前,“卡爾森先生,請允許我占用你幾分鐘時間。”
“我以前有沒有見過你?”卡爾森盡管略微有些驚訝,但還是彬彬有禮地說。
“可能沒有,但你一定見過約翰·克萊爾。”蓋文壓低了聲音。
卡爾森微微一愣,但他很快恢復了像是洞悉一切的笑容,“當然認識,美國證劵交易委員會的王牌調查員,過去幾年里我們打過好幾次交道。”
“很好。”蓋文冷笑著說,“我想告訴你的是,現在我是他的接任者。”
“很高興認識你。在美國法律劃定的范圍內我非常愿意與你們合作,請你相信,我是一個遵守游戲規則的人。”卡爾森不緊不慢地說。
“我想,你所謂的游戲規則不過是一些蹩腳的戲法,”蓋文針鋒相對地回擊道,他緊盯著卡爾森,目光中充滿了挑釁,“要不了多久我就會拆穿你的戲法,讓你原形畢露。”
“我拭目以待。”卡爾森仍然保持著微笑。
高頻交易
時間退回到十天前,FBI探員蓋文第一次走進位于世界金融中心三號大樓的美國證劵交易委員會。
他被安保人員引到一間窗明幾凈、裝飾豪華的辦公間,一位身材高大、穿著鐵灰色西裝的中年人正等候著他。
“蓋文,我是‘耀斑基金’調查小組的負責人克萊爾。歡迎你加入我們的隊伍。”中年人撲克牌般僵硬的臉龐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這里是委員會為你提供的辦公室,從今天起,你可以在這里辦公。”
“非常感謝,這里的辦公環境真是不錯。”蓋文打量著整間辦公室,緩步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玻璃前,透過玻璃能夠俯瞰整個紐約金融區全貌,視野中是一棟棟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其繁華景象令人贊嘆。
“這些全都是有關卡爾森及其基金的檔案,你可以慢慢閱讀。”克萊爾指了指寬大的辦公桌上堆著的一疊厚厚的材料。
“我會的。”蓋文說。
克萊爾點了點頭,“在你閱讀這些檔案之前,我想有必要先向你厘清幾個基本概念。”
“請講。”蓋文將身體倚靠在落地玻璃上,定定地注視著眼前的這位克萊爾,雖然他看上去表情堅毅冷峻,就像是一位精于計算的金融師,但作為追緝破案的偵探,似乎還缺乏幾分銳利。
“你需要調查的耀斑基金是一家‘高頻交易’公司。”克萊爾不動聲色地開口。
“高頻交易?你能否為我解釋一下這個概念?”蓋文露出虛心請教的表情,“我對金融界的認識還停留在《華爾街》這樣的好萊塢電影中。”
克萊爾的眉頭不為人察覺地動了一下,“如今的證劵交易大廳早已不是《華爾街》所呈現的那種人聲鼎沸的交易現場,過去聲嘶力竭喊價的報價師以及手動下單的交易員,早已讓位于高速高效的計算機網絡。如今盛行的高頻交易,正是指利用強大的計算機硬件與程序從瞬息萬變的股市變化中獲利。給你舉個例子。你是否知道內森·羅斯柴爾德?”
“似乎有點印象……”蓋文遲疑道,“他是金融世家羅斯柴爾德家族的一員?”
“是的,他是這個傳奇家族最早創始人老羅斯柴爾德的第三個兒子。1798年,他被父親從法蘭克福派往英國倫敦開辦銀行,同時做起了債券與股票生意。當時正值拿破侖的鐵騎橫掃整個歐洲大陸。1815年,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出現了轉折點,英國與普魯士聯軍在滑鐵盧戰役中出人意料地擊敗了拿破侖的軍隊。內森·羅斯柴爾德先于其他債券交易者得知了英國不會被法軍占領的消息,于是他抓住機會,通過買入英國政府債券大賺了一筆。據說,這就是他日后神話般巨額財產的主要來源。”
“當時他使用什么方法率先得到了消息?”
“方法說起來很簡單:他使用的信鴿飛得比英國政府的信鴿更快。”克萊爾說。
“原來如此。”蓋文恍然道。
“這就是‘高頻交易’的一個雛形,金融市場的投資者利用搶先獲得的信息賺取高額利潤。”克萊爾介紹道,“如今,高頻交易商手中擁有的超級計算機就是飛得更快的信鴿。大量高頻交易商使用比普通交易商更加高速的計算機,能夠在毫秒之內自動完成千上萬次買賣指令,通過極其復雜的算法從股市點差中賺取利潤。另外,除了計算機本身性能的優勢,有的高頻交易商還會為了贏取毫秒級別的時間優勢,選擇將服務器安置到距交易所最近的地方。如此一來,金融業最終就變成了比拼計算機性能以及信息傳遞物理路徑的競技場。”
“這聽起來像是在作弊。”蓋文思考著說道。
“不,這樣的高頻交易是受到美國法律保護的,畢竟高頻交易商只是比其他股市競爭對手更迅捷地獲得了股票漲跌信息,能夠比競爭對手更快一步作出預判,其本身的投資風險是同樣存在的。”克萊爾平靜地說著,突然他的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冷厲起來,“但是,卡爾森領導的耀斑基金并不是一家普通的高頻交易公司,他的交易手法中存在著太多匪夷所思的蹊蹺之處,這些蹊蹺甚至已經到了動搖股市交易根基的地步。”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蓋文不解道。
克萊爾的目光變得奇怪起來,“請耐心地聽我解釋幾句。眾所周知,目前美國的股市交易地點共有兩處,紐約與芝加哥,這兩大金融中心之間相隔七百英里,兩地之間的交易數據通過一條埋設在地下的光纜傳輸,信息傳輸時延只需7毫秒。因此,如果身處一地的證劵投資者獲得從另一地傳來信息的時間延遲短于7毫秒,投資者將可以提前作出決策,及時下單買進或拋售,永遠只做穩賺不賠的買賣。”
“你說的是真實存在的情況嗎?”蓋文疑惑道。
“這當然不是真的。因為紐約交易所與芝加哥交易所之間的專用光纜以物理上最近的直線鋪設,且選用了目前世界上最為先進的光纖,信息在其中傳遞速度可以達到光速的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因此,光速的物理極限決定了世界上很難有比交易所更快獲得信息的機構。”
“這么說來,你的假設并不成立。”
“是的,在理論上假設是不成立的,但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卡爾森的耀斑基金似乎可以辦到。”
“什么意思?”蓋文詫異道。
“耀斑基金大量獲利的交易總是發生在某一間交易所股價出現波動后一毫秒之內。”克萊爾目光凝重地望著蓋文,一字一頓地說道,“也就是說,卡爾森獲取股票信息的速度超越了相對論所決定的宇宙物理極限——光速。”
“這怎么可能?”
“這就是現實,”克萊爾苦笑道,“一個暫時超出了我們認知范圍的現實。”
“也許是他發明了時間機器。”蓋文純屬玩笑地回應道。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解釋。這么說來,他的時間預測超能力只能提前那么幾微秒。”克萊爾附和道,他的嘴角終于浮現出一絲自然的笑容,然后他又正色道,“不過我們還是傾向于認為卡爾森已經掌握了某種超光速通訊方式。”
“超光速通訊?”蓋文吃驚道。
“是的,過去幾年我們委員會對卡爾森的調查一直走錯了路,我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調查假想中的交易市場暗箱操作上,但最后我們逐一排除掉了這些可能性。這樣一來,剩下的選項就直指他擁有超光速通訊方式這個可能性了。只是要想繼續調查下去,并不是我們證劵交易調查員所擅長的。我想,這也是上級調派有著多年FBI偵查經驗的你加入我們小組的原因。”克萊爾頓了頓,然后繼續道,“好了,我的介紹就到這里吧。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也盡可以向我們要人手。”
“謝謝,需要時我會吱聲的,不過我一般還是習慣于獨立破案。”蓋文以他一貫自信的口吻說。
“很好,獨行俠,期待你早日取得突破。”克萊爾向蓋文伸出右手,握手后轉身離開了房間。
在隨后的時間里,蓋文一個人留在了房間中,迅速地進入了自己的角色,他坐在辦公桌前快速瀏覽起了克萊爾留下的資料。
很快,他就被卡爾森的傳奇經歷所吸引。盡管他在FBI工作時曾經調查過形形色色的怪異之人,但這個新對手的故事還是讓他多少有些驚嘆。
卡爾森出生于得州一個瑞典裔中產家庭,從小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孩子,專注于學習,順利地考上了加州理工。他的大學專業是生物學,在博士畢業后順理成章地留校成為生物系的一名助理教師,他那波瀾不驚的人生的轉折點出現在十年前,當時已成為教授的他突然離開學校,出人意料地轉行加入了陌生的金融投資業。
很快他就在股市中玩得風生水起,賺得了一桶金,并成立了“耀斑”基金。從那以后,他帶領“耀斑”基金創下了一連串難以置信的業績,成為一股能夠左右美國金融界的新生勢力。
幾個小時后,蓋文大致翻閱完了檔案,大腦中還是一片茫亂無緒。接著,他又打開攜帶的電腦,試圖通過網絡搜索可能的蛛絲馬跡,去破解卡爾森超越光速魔法的來源。
不覺之間,窗外已是一片深沉的夜色,一棟棟摩天大廈亮起了炫麗的霓虹燈。
蓋文仍在全力以赴地搜尋著,思考著,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位被卷入巨大旋渦的落水者,慌亂的雙手抓不到任何東西。
直到他警覺的目光掃到網頁上的費米實驗室——位于芝加哥以西四十八公里處的巴達維亞。這一刻,他終于感到自己抓住了一根稻草。
費米實驗室
蓋文是乘坐直升機前往費米實驗室的。飛機從紐約出發,一路向西,三個小時就抵達了芝加哥,掠過芝加哥同樣高樓林立的金融區,很快飛出了繁華的都市,進入視野開闊的原野。
飛機翱翔在晴朗無云的天空中,忽然間,蓋文的視野中出現了兩圈巨大的圓環狀白色隧道,深嵌在綠色草甸上,如同巨人用圓規畫出的一大一小兩個標準圓圈。飛機駕駛員告訴他,這就是費米實驗室的粒子加速器,那個大圓環的直徑達到了兩公里。
飛機開始徐徐下降,蓋文驚奇地看到,加速器所包圍的土地上還有成群的野牛在悠然地吃草,這與他想象中秩序森嚴的軍事要地相去甚遠。
飛機降落在一座具有歐洲大教堂風格的宏偉建筑前,一位戴著眼鏡、身穿星云圖案體恤的中年男子正在等著他。這位就是負責接待的費蘭德博士。
這一次訪問由美國能源部秘密促成,對實驗室方面蓋文隱瞞了真實身份,他將自己假扮成一位有意資助實驗室的金融家。
西裝革履的蓋文緩步走下飛機,與費蘭德博士握了握手,這位一臉胡渣的博士看上去神情疲憊,目光憂郁。
“現在你看到的費米實驗室就像一位曾經風光闊綽、如今卻沒落潦倒的貴族,正瀕臨關門的邊緣。”費蘭德注視著遠處的加速器開口道。
蓋文一愣,他沒有想到費蘭德的開場白是這樣一句話。
費蘭德繼續說道:“你看到的這臺粒子加速器曾經是世界上規模最大的,過去的三十年中我們也曾取得了一連串激動人心的發現。可是誰也沒想到,1995年頂夸克的發現,竟成為實驗室在新粒子發展領域最后的榮光。”
“為什么?”蓋文好奇道。
“2008年,歐洲核子研究所名為LHC的大型強子對撞機服役了,他們加速器的周長是我們的四倍,對撞機最高能量可達我們的七倍,于是,全世界高能物理界的目光全都轉向了那里。最后,甚至連上帝也沒有站在我們一邊,2012年,LHC發現希格斯玻色子粒子更是給了費米實驗室最后的致命一擊。”費蘭德頓了頓,“面對這一前所未有的困境,美國國會沒有批準我們升級粒子加速器的申請,反而雪上加霜地逐年縮減了我們的預算,用于彌補美國財政的赤字,幾年下來實驗室大部分的物理學家都已被解聘。”
“真是遺憾。”蓋文怔怔地說。
“我知道你來自華爾街,說來可笑,我們很多被解聘的物理學家最后也流向了華爾街,他們在那里憑著深厚的數理功底為你這樣的投資者完成股市的數學建模。”
“他們完全可以勝任。”
“美國如今的社會真是荒誕,”此刻的費蘭德像是陷入了喃喃自語,語氣中帶著強烈的情緒,“金融寡頭綁架了華爾街,華爾街又綁架了整個美國經濟。貪婪的金融寡頭們整天玩弄著不產生任何價值的零和游戲,赤裸裸地攫取著社會財富。華爾街先生,你可以留下聯系方式,或許哪天我也會找上門向你討要一份金融業的工作。”
“博士,你可能對金融界有些誤會。”蓋文平和地說。
“好吧,我們不說這些了。”費蘭德揮了揮手,“華爾街先生,方便告訴我你此行的意圖嗎?”
“當然,我此行主要是考察中微子通訊。”蓋文說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理由。
“你們怎么會對這個感興趣?”費蘭德皺起了眉頭。
“事實上,金融界對于前沿科技一直充滿了熱情,你知道信息傳遞的速度對于證劵交易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我們正在考慮未來采用中微子傳導技術取代現有光纖的可行性。”蓋文緩聲說道,說話時一直關注著費蘭德臉上的表情。
“你真是來對了地方。”費蘭德神經質地干笑了幾下,“我們實驗室在高能粒子領域被歐洲人擠壓得沒有了空間,現在不得不轉而主攻中微子領域。”
“是嗎?”蓋文盡量表現出驚喜的樣子。
“你跟我來。”費蘭德說。
蓋文跟隨著他走進龐大的建筑,穿過幾間房間,一個蔚為壯觀的大坑赫然出現在蓋文眼前,如峽谷般的巨坑中散布著各種大型設備。
“這里是對撞機的粒子生成器,與外面的隧道相連。不過,現在這些設備基本上陷入了冬眠。”費蘭德漫不經心地介紹道。
蓋文跟著他沿著梯子下到了足有二十多米深的坑中,他感到自己就像進入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異形怪獸體內,縱橫交錯、奇形怪狀的內臟器官應接不暇:幾十米高的線圈,轟鳴作響的發電機,無處不在的電纜,閃爍不定的顯示屏,還有忙碌其間的科研人員。
蓋文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各個角落,不想放過任何可疑的細節,可是周遭的一切對他來說太過深奧,實在難以捕捉有用的線索。
最后,費蘭德領著他走進了坑中央一座鐵皮圓塔中,這是一間向下的電梯。
“我們去哪里?”蓋文問。
“地下。”費蘭德遞給了他一頂安全帽。
電梯瞬間啟動,經過一段漫長的下降后,電梯抵達了終點。
蓋文走出電梯,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人為挖掘出的巨大洞窟中。
“這里是地下兩百米的中微子探測室。”費蘭德開口道。
蓋文環顧四周,燈光明亮的洞穴中,除了幾臺大型計算機外,最為醒目的是懸掛在洞窟正中的一個巨型金屬圓球,直徑足有十幾米,黑色表面如同有著紋路的鎧甲一般。
“這是什么?”蓋文問道。
“中微子探測器,它的外層由光電倍增管構成,內部包裹著幾噸重的重水。”費蘭德介紹道,“重水中的氘原子核包含一個原子與一個中子,當有中微子進入重水中,將有幾率撞擊到某一個中子,使之嬗變成一個質子與一個電子。一旦發生這樣的反應,光電倍增管將準確地探測到。”
說著,費蘭德走到了一臺顯示屏前,熟練地輸入了一串指令。
很快,空無一物的顯示屏如同創世的宇宙般浮現出了一個字母“N”,半分鐘后又閃現出了一個“E”,就這樣,每隔半分鐘,顯示屏上都會浮現出一個不一樣的字母。最后當屏幕停止變化,一個“中微子”的單詞(neutrino)最終定格。
“這是怎么回事?”蓋文問道。
“現在我給你演示的是幾個月前完成的一次中微子通訊,實現通訊的設備分為兩部分,發射端與接收端。發射端就是我們頭頂上全世界第二大的粒子加速器,我們讓質子在隧道中加速,然后用碳靶攔截它們,碰撞出高強度的中微子束。由于中微子只參與非常微弱的弱相互作用,所以能夠毫無阻礙地穿過兩百米厚的固態地表,抵達我們面前的這臺探測器。同時,中微子束攜帶的信息被編碼成一系列二進制的1和0,我們的探測器可以完成譯碼。”
蓋文陷入了沉思。中微子通訊如此之復雜,如果真有人動用這些設備傳遞股市訊息,顯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接著,他裝作隨意地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實驗室探測到的中微子傳遞速度有沒有超過光速?”
費蘭德聳了聳肩,“當然沒有,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定義了光速是我們宇宙速度的極限。中微子盡管特性古怪,但還是得規矩地遵守著我們宇宙物質最基本的特性。”
“可是幾年前,似乎有一家歐洲實驗室宣稱測量到了中微子超光速,雖然后來發現是一起烏龍事件。但我想知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蓋文請教道,這是他來之前做的功課。
“你是指2011年,意大利名為OPERA的實驗小組接收來自歐洲核子研究中心的中微子那一次?”費蘭德揚起了眉毛。
“應該是吧。”
“那一次他們測量出中微子的速度比光快了0.0025%,這件事一時間在全世界鬧得沸沸揚揚。當時這個消息的爆出讓費米實驗室的所有人都深感沮喪,大家都在懷疑我們實驗室過去對中微子的測試是否有問題。于是,我們按意大利人的實驗條件反復驗證了幾次,但都沒有得到任何超光速的結果。”說著,費蘭德臉上浮出一絲譏諷的笑容,“你知道那件事后來是如何收尾的嗎?”
“我無法想象。”
“最后OPERA小組自己出來承認,中微子速度的誤差是由于連接GPS接收器和電腦之間的光纜松了造成的。”
“這……怎么可能?”蓋文詫異道。
“這個謬差產生的原因就是這樣令人瞠目結舌。那個GPS接收器是用于校準中微子飛行時間。當研究人員擰緊這根連接線之后,重新測量,發現數據通過這么長一段光纖所需的時間比之前提前了60納秒。由于校準時間變慢,這樣計算出的時間自然就變快了。”
“這確實讓人哭笑不得。”蓋文說。
“你說得很對,意大利人從二戰起就主要負責搞笑。”時至今日,費蘭德的語氣中仍充滿了怨懟與揶揄,說著他又頓住了,“不過,說起來我們偉大的費米先生也是意大利人。”說完,他又不由得笑了。
接著,費蘭德不忘繼續調侃起了蓋文:“華爾街先生,我可以向你保證,你看到的已經是當今世界上最先進的中微子通訊器。怎么樣,有沒有心動訂購兩臺這樣的儀器?”
“喔,我會考慮的。”蓋文順著他的話說。
費蘭德接著說:“一旦你們的交易所采用了中微子通訊,你們的數據再也不用沿著地球球狀表面的那些光纖奔跑,也不用擔心鯊魚會咬斷你們的海底光纜。中微子穿過地殼直接傳遞你們股票的漲跌信息,這無疑將幫助你們節省不少的時間。”
費蘭德的話讓蓋文的心咯噔了一下,他的大腦又飛速運轉起來,思考著芝加哥到紐約的信息如果以直線穿過地殼會節省多少時間,但他很快排除了這種可能性,因為它顯然也縮短不了太多的時間。
“那么,世界上除了中微子,還有沒有其他更快的通訊方式……比光速更快?”蓋文斟酌著開口。
“在相對論不存在的另一個平行世界或許存在。”費蘭德加重了語氣,顯然他對蓋文反復糾結于超光速的問題有些不耐煩,但在這一刻,他又突然頓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不過拋開通訊的要求,某些不確定態信息的傳遞倒是有可能超光速的。”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蓋文心中一緊。
“根據量子物理的理論,量子糾纏態是可以超距瞬時作用。目前,世界上已有實驗室成功實現量子糾纏態的隱形傳輸,但這種傳輸還無法實現你需要的股市信息傳遞。”
蓋文怔愣住了,他對于費蘭德的話仍是如墮云霧,但他敏銳地意識到,這會不會是他新的突破口?
“已經實現這一技術的實驗室,你了解它的具體情況嗎?”蓋文急切地問。
“已經有好幾家實驗室實現了這一技術,說起這個領域如今的領先者,”費蘭德想了想,“應該是奧地利維也納大學的蔡林格教授和中國科技大學潘若溪教授各自領導的團隊。”
蓋文點了點頭,他心中已經有了新的目標。
量子糾纏態
半個月后,蓋文只身飛抵維也納。這是一座以音樂聞名于世的城市,城市每個角落無不流動著美妙的音符,但他無暇駐足欣賞,徑直前往維也納大學。
這一次他的身份是一名高科技雜志的記者,此前,他通過關系請美國大使館幫忙預約了對蔡林格教授的專訪。
在維也納大學量子信息學院,他見到了蔡林格教授。眼前的蔡林格六十多的年紀,滿臉的胡渣,一頭爆炸式的卷發,眼神專注而深邃,看上去有些像休·杰克曼扮演的“金剛狼”。
“蔡林格教授,我知道是你在1997年第一次實現了量子糾纏態的實驗驗證。但我對神奇的量子糾纏還是一個十足的外行。能否為我簡單介紹一下你的研究成果?”蓋文開門見山地介紹起他的來意。
蔡林格爽朗地笑了笑,娓娓講述起來:“量子糾纏態的概念最早出現在1935年薛定諤關于‘貓態’的論文中。”
“你是指薛定諤的貓?”蓋文興奮地說。
“是的,薛定諤用盒子里的貓處于一半幾率生一半幾率死的比喻,形象地闡述了量子態,與此同時,薛定諤也引出了另一個概念,‘量子糾纏態’。打一個比分,現在存在兩只裝有半死半生貓的盒子,當你隨手打開任何一只盒子,都會發現貓的生死狀態與另一只盒子里的貓始終相反。這種情況下,我們就可以說兩個盒子中貓的狀態就形成了糾纏態。”
“我能明白你的意思。可真實世界中你們又是如何實現糾纏態的?”
“當我們將一束光射入非線性晶體,出來的一對光子將形成相關聯的狀態,其中一個光子的自旋方向為向上,而另一個光子自旋方向為向下,這兩個光子就處于量子糾纏態。糾纏態的神奇之處在于,對一個光子的測量,會瞬間作用到與之糾纏的另一個光子上。也就是說,即使這兩個光子分處宇宙的兩端,這一現象也會幽靈般瞬間發生。”
“真是奇妙。”蓋文肅然起敬道,“這么說,量子糾纏態的傳遞速度是可以超過光速的?”
“當然,如今我們最遠已經實現了從維也納到北京的量子通訊路徑,從北京發射一個糾纏光子到地球同步軌道上的量子通訊衛星,再通過衛星中轉發射向維也納,這個光子最終被我們實驗室接收到。我們比照發射到我們實驗室的光子與留在北京的另外一個光子,它們糾纏狀態的揭曉完全是實時的。”
“也就是說,信息瞬間穿越了從維也納到北京的距離?”
“是的,北京的團隊由中國科技大學潘若溪教授領導,他們的站點設在長城腳下。這很像是古代中國人在長城上使用過的通訊方式——烽火臺上燃起的熊熊狼煙,只是現在連光傳播的時延也沒有了。”蔡林格的臉上流露出得意的神情。
“可是我聽說光子的糾纏態是無法用來實現通訊的?”蓋文道。
“是的,至少目前還無法實現。”蔡林格坦率地說,“目前光子糾纏態只能應用于通訊的數據加密。”
“為什么呢?”
“因為光子量子態的測量遵循著測不準原理,一旦從糾纏態中提取信息,量子的波函數將立刻隨機坍塌。打個比方,這就如同你拋硬幣,你無法控制從空中落回的硬幣最終會朝向哪一面,這是一個完全隨機的過程。也就是說,量子糾纏態無法人為確定信息,因此也就無法實現通訊。”
蓋文頓住了,蔡林格的話潑熄了他心中的激動。半晌過后,他又試探著問:“教授,請原諒我這樣一個外行突如其來的奇怪想法,我在想,會不會存在著一種更高層次的機理,量子糾纏態可以賦予確定的信息,從而實現通訊,只是我們的認知還沒有達到這樣的高度?”
蔡林格沉默了一下,“你的問題很好,這也是我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我們目前所了解的量子力學是否是一個終極理論,量子信息的隨機坍塌是否是因為人類現有的觀察技術破壞了量子確定的波函數,這一切都未嘗可知。”
蔡林格緩聲說著,失神的目光像是游離到了宇宙某個遙遠的地方。
“假設糾纏量子能夠自由傳遞信息,”蓋文低聲說,他盡量地讓自己表現得不動聲色,“你能夠想到的量子通訊會是什么樣的形式?”
“需要讓兩個量子系統實現相互糾纏,然后將兩個量子系統分置在任意兩處,通過操控一處系統的量子態,另一處的系統就將瞬時獲得信息。”蔡林格仔細思考著說,“我并不認為在可見的未來會出現這樣的通訊。”
蓋文茫然地點了點頭,線索戛然中斷,他又退回到無路可走的迷宮中。
他不甘心地追問道:“除了你們這樣的實驗室外,還有哪些地方有可能生成量子糾纏?”
“沒有了,目前量子糾纏態的產生條件極為苛刻,維持時間也不過幾百微秒,但是……”蔡林格頓住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幾年前英國的《自然》雜志刊發表了一篇文章,稱牛津大學的斯科爾斯教授取得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發現,有一種叫歐亞鴝①的鳥類眼睛中能夠維持量子糾纏狀態。”
“歐亞鴝的眼睛中存在著量子糾纏?”蓋文懷疑自己聽錯了,歐亞鴝是一種非常常見的鳥類。
“沒錯,后來我與斯科爾斯取得了聯系,他告訴我,他們發現歐亞鴝的眼睛中含有一種稱為隱花色素的蛋白質。這種蛋白質能夠生成一對對相互處于量子糾纏態的電子。”
“這些量子糾纏態的電子對鳥兒有什么用?”
“用于感知地球磁場,以確定飛行的方向。”
“這……如何辦得到?”
“研究發現,當地球磁場微弱的能量進入歐亞鴝眼睛時,會影響隱花色素蛋白質,使處于量子糾纏態中的一個電子獲得能量,移動數納米,而與它同處于糾纏態的另一個電子將探知到微弱不同的磁場。理論上,大量這類反應疊加在一起,會使鳥類眼中呈現出明暗不同的圖像,這樣的圖像就是地球磁場的分布。就這樣,歐亞鴝便能用眼睛‘看見’地球磁場。”
“真是難以想象。”蓋文感嘆道,蔡林格的話讓他得到了啟發,他猛地想起了卡爾森曾是一名生物學家,他會不會研究過這種鳥類?
“我們同樣感到非常困惑,在一個有機生命系統里能夠進化出人類需要在諸多苛刻的實驗條件下才能搞出來的量子態,這讓人不得不驚嘆于大自然的神奇。”蔡林格意味深長地說。
“確實令人驚奇。”蓋文贊同道,此刻的他強壓住心中的激動,直覺告訴他,歐亞鴝應該就是破解卡爾森超光速之謎的鑰匙。
歐亞鴝
幾天后,蓋文出現在陽光明媚的加州帕薩蒂納。
這一次,他的身份變成了一名傳記作者。
一身休閑打扮的他來到加州理工大學校園,走進了氣派的生物系大樓。在這里,生物系主任接待了他,這是一位姓葉的華裔,戴著一副無框眼鏡,看上去溫文爾雅。
說起卡爾森,葉教授的語氣中充滿了惋惜,“他是我同一級的博士同學,在生物學研究上很有天賦,他的研究課題非常具有前沿性,在我看來就如同是在尋找生物學的圣杯。”
“生物學的圣杯?”蓋文心中一個激靈。
“是的,他的方向是探究基因如何指導生物的習性與行為。”
“這……與其他的生物研究有很大的不同嗎?”蓋文不解道。
“通常我們遺傳學研究的是基因的功能,比如你眼睛的顏色、鼻子的形狀、可能會患哪類遺傳疾病等,都能從浩繁的DNA序列中精確地找到某一段遺傳密碼與之對應。但這樣的研究解釋不了生物一些天然的習性,就如魚類天生會溯游而上產卵,大象到了臨死之時會悄然離開象群,孤獨地走向自己一生從未踏足過的象冢。拿最常見的候鳥來說,每年它們都按固定不變的路線穿越上萬公里的路徑,我們相信這也是體內基因鑄就的能力,但暫時還無法弄清楚具體是哪一部分對應的基因通過怎樣的機理作用。我記得當時卡爾森向我提到過,生物學家應該跳出基因一一對應的固有思維,以更高的層次去思考這個問題。他認為或許是一些分散的基因以近似模糊算法的方式映射到了生物體的行為上。”
“這樣的工作真是了不起。”蓋文由衷地贊嘆道。
葉教授繼續說:“當時卡爾森在這個領域作出了很多創造性工作,現在看起來,他如果沒有那么早放棄科研的話,應該會有很多突破性的成就。”說著,他不由又笑了笑,“當然,后來他在金融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這相對于科學或許帶給了他更大的成就感。”
蓋文裝作贊同地點了點頭,“卡爾森離開學校之前有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特別的地方?”葉教授扶了扶眼鏡,“我倒想不起有什么了,只記得當時他與助手一道去了安卡斯島考察候鳥,回來后沒幾天,兩人就同時向學校提交了辭職信。”
“安卡斯島?在哪里?一同辭職的還有他的助手?”蓋文迫不及待地打斷了葉教授的話。
“安卡斯島是位于太平洋秘魯海域的一個小島,每年秋冬季都會匯聚很多候鳥。”葉教授說,“是的,還有他的助手。”
“安卡斯島上有歐亞鴝嗎?”蓋文急切地問道。
“對,那個島上有大量的歐亞鴝。”葉教授向蓋文投來了驚詫的目光,顯然他對一個外行突然問起這個問題很是奇怪。
蓋文迅速地消除了葉教授的疑惑,“我查閱過卡爾森的后期論文,他似乎對歐亞鴝有著很深的研究。”
“似乎是這樣的。”葉教授回憶著說,這一刻,他又恢復了那種毫無戒備的微笑。
“相比其他鳥類,歐亞鴝具有怎樣的特點?”蓋文趁機追問道。
“歐亞鴝似乎能夠更為準確地尋找遷徙的方向,甚至在落單的情況下也不例外。我記得,當時卡爾森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去了安卡斯島。”葉教授說。
“葉教授,我的問題問完了。非常感謝您提供的寶貴信息。”蓋文起身向葉教授告別,此刻的他極力掩飾著內心的狂喜,他相信自己距離最終的真相已只有一步之遙。
在返回紐約的路上,蓋文迫不及待地調查起了卡爾森當年助手的背景。這位名叫古勒的美國人的經歷同樣不可思議,在與卡爾森一同離職后,古勒也曾經在股市短暫地闖蕩了一段時間,但他很快就收手,后來成立了一家很小的網絡游戲公司。在之后的十余年,這家小作坊以驚人的速度發展成為國際領先的互動游戲開發商,最新推出的一款名叫“深淵中的奇點”的游戲風靡全球。同時蓋文還查出了一個令他振奮不已的信息,這家游戲公司與“耀斑”基金在臺面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或許這家游戲公司只是卡爾森用來洗錢的工具。
蓋文冷靜地思考起來,網絡游戲或許也是自己的一個突破口,但這并不是他熟悉的領域。他第一時間想到了自己的兒子湯姆,還在讀高中的他是一位忠實的游戲玩家。
當回到位于紐約布魯克林區的家中,蓋文徑直走進了湯姆的臥室。果然不出他所料,享受暑假的兒子頭戴一頂如機器人頭顱般的游戲頭盔,正忘我地沉浸在網絡游戲的世界中。
蓋文將兒子從激戰正酣的游戲中拉了出來。“你又宅在家里玩游戲。”他板起臉教訓道。
“老爸——”湯姆摘下頭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圓乎乎的腦袋,“現在是暑假啊。”
“你可以出門找同學運動啊。”蓋文收起嚴厲的目光,然后一臉關切地問道,“你在玩什么游戲?”
“當然是如今世界上最酷的一款游戲,‘深淵中的奇點’。”父親的詢問讓湯姆的眼睛有了亮光。
蓋文心中一陣竊喜,但他還是裝作隨意地問:“這個游戲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深淵中的奇點’與過去所有的第一人稱網絡游戲都不一樣。”湯姆興奮地介紹道,“在這個游戲中,沒有固定情節,只有一個粗略卻又充滿想象力的世界背景構架,在這里,你既是玩家,又是游戲的構建師,無數的玩家一同傾力創造一個繁復的新世界。更讓人叫絕的是,我不知道這家游戲公司從哪里找到了這么多的天才設計師,龐大的游戲分了好多個專區,但是每個專區的背景與人物設定都絕不雷同。”
“聽上去是有些意思。”蓋文不動聲色地說。
“更為有趣的是,這個游戲是沒有黑夜的。”
“這怎么可能?”
“游戲會保證每個游戲人物二十四小時都在線。就像剛才我斷開了鏈接,馬上就有其他的玩家鏈入游戲,迅速頂替掉我。”湯姆解釋道,語氣中充滿了對父親打斷游戲的抱怨。
“也就是說,當你上線發現其他玩家在操控你選中的人物,你不得不選擇等待?”
“是這樣的。”
“這不會讓你感到不耐煩嗎?”
“完全不會,老爸,就算只作為一個旁觀者觀摩游戲也不會讓我感到絲毫乏味,因為‘奇點’游戲的劇情比我在現實中看過的任何一部小說或電影都要精彩幾百倍,每個人物的經歷都像是一部氣勢恢宏的史詩。我說老爸,只要你試著玩一下,你就知道這個游戲有多棒了。”湯姆嚷道,此時的他開始有些心不在焉,像是急于回到游戲中的世界去。
蓋文沉默地點了點頭,讓兒子重新坐回電腦屏幕前。
在他的注視下,兒子玩起了“奇點”游戲。
計算機屏幕上呈現的畫面著實讓蓋文感到眼花繚亂,無數奇異造物充斥在光怪陸離的游戲界面中,騎著噴火翼龍的盔甲騎士,綠色叢林中奇形怪狀的精靈,閃亮鋼鐵身軀的猙獰怪獸,造型奇特的宇宙飛船,以及波瀾壯闊的黑洞與星云這樣只在《Discovery》天文特輯里才會出現的天文奇觀……還有更多新奇得讓他無法用言語描述的事物。
整個過程中,他的兒子并沒有操縱角色,只是全神貫注于其他玩家操控下的游戲情節,像是在仔細揣摩著如果是他來玩,又會怎樣更好地駕馭這個角色。
蓋文無法理解兒子這種瘋狂沉迷游戲的行為,這或許是兩代人天然的代溝,他無法想象,如果自己真正玩上一段時間,是否也會迷上這個奇怪的游戲。
神秘鳥島
南美洲大陸以西的太平洋海域,在波濤澎湃的蔚藍色海面之上,一艘小型快艇正在破浪前行。
顛簸的船頭佇立著一位眉頭緊鎖的男子,充足的陽光直射在他的臉上,男子一直若有所思地注視著遠方空空蕩蕩的海天盡頭。
這正是蓋文,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十年前卡爾森與古勒考察過的安卡斯島。
這艘快艇上除了他之外,還有一位正在船尾駕駛快艇的本地人,這是一位體格干瘦、皮膚黝黑的印第安老頭,總是沉默寡言,這位老人也是蓋文此行的向導。
就在幾天前,蓋文來到秘魯想找幾位當地人帶他出海,但讓他感到非常奇怪的是,本地原住民一聽是去安卡斯島,都斷然拒絕了他。最后,他好不容易花了高出市價幾倍的價錢才找來了這么一位年老體弱的向導。
后來在前往安卡斯島的途中,他才從這個老頭兒口中得知了緣由。原來在當地傳說中,安卡斯島曾遭受過遠古神靈不祥的詛咒,過去登上過此島的人在離島后都不明緣由地暴斃而亡,因此原住民都不愿意上島,甚至對島上常年累積的巨量鳥類糞便資源也視而不見。
對此,蓋文也只有一笑置之,因為他知道十年前卡爾森與古勒上過島,如今都活得好好的。只是讓他有些心神不定的是,直覺告訴他,這個人煙罕至的海島上一定隱藏著卡爾森驚人的秘密以及未知的危險……
快艇在茫茫大海中行駛了半天時間,看到天空中成群結隊的飛鳥越來越多,蓋文感到目的地已經很近了。果然,沒過多久,蓋文的視線中就出現了一個由赭紅色礁石構成的海島,在正午明晃晃的陽光下,如同一座兀然矗立在碧藍海水之上的巖石城堡,還可以遠遠見到不計其數的飛鳥圍繞著海島上下翻飛。
從船尾傳來老向導充滿顫音的喊聲,前面正是安卡斯島。
快艇加速向海島駛去,繞過海面上奇形怪狀的崖石,最終停靠在一處淺灘中。
當蓋文背上行軍包準備登島時,他的向導仍呆立船上,不安地望著海島,久久不肯上島,最后老人唯唯諾諾地告訴蓋文,自己就待在船上,直到蓋文返回。
蓋文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得一個人登上海島。
當他沿著崎嶇的巖石爬上海島,不由被眼前壯觀的景象震驚住了:視野中充斥著密密匝匝的飛鳥,這些鳥兒或是一動不動地靜立,或是頻繁地起起落落,闊大的海灘上,不同種類的鳥類涇渭分明地占據著不同的區域,在其中他認出了鸕鶿、鰹鳥、鵜鶘、信天翁,更多的是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鳥兒。
但他沒有找到歐亞鴝的蹤影。
于是,他在海島上漫無目的地轉悠起來,鼻子中充滿了地下厚厚鳥糞散發出的嗆人氨氣味,耳畔此起彼伏地回響著混雜著海浪聲的鳥鳴聲。
這個海島看上去比他想象的要大,除了寸草不生的外圍礁石外,視線的遠處還有一大片蔥郁的森林。
驀地,他看到一大群色彩鮮艷的飛鳥低低地從頭頂飛過,如同天空中飄舞的一大塊彩色紗巾。
這些鳥兒體型嬌小,腦袋呈現黝黑色,胸口全是紅色的羽毛,長著一雙黑寶石般透亮的眼睛,這正是歐亞鴝!
他情不自禁地跟著奔跑起來,可是這群歐亞鴝飛得實在太快,很快就飛進森林,消失在視線中。
他失望地停下腳步。正在懊惱之時,他又看到一群數量更大的歐亞鴝從森林深處飛出,盤旋著掠過他的頭頂,向著大海飛去。
這讓他意識到,森林腹地中的某個地方應該才是這些歐亞鴝的大規模棲息地。
于是,他快步向遠處的森林走去。
當他走進森林才發現,這里完全是一個從未有人踏足的原始世界,一棵棵年代久遠的參天大樹巍然屹立,如同一個個遠古巨靈,人在其中顯得異常渺小;層層疊疊的樹干與樹葉完全遮蔽了陽光,地上長滿了潮濕的苔蘚,望不到盡頭的叢林顯得幽暗而陰森,彌散著一種異常神秘的氣氛。
蓋文不自覺地掏出配槍緊握在手中,警覺地四下張望著小步前行。
他想象著十年前卡爾森與古勒第一次進入這片密林時,發生過怎樣驚心動魄的事件。
隨著他不斷深入,森林愈發地幽靜起來。在這深沉得可怖的寂靜中,他隱隱地聽到叢林深處傳來窸窸窣窣的鳥鳴,他循著聲音的方向走去。
鳥鳴的聲音越來越喧嘩,蓋文加快了步伐。當他越過一道山脊,視線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他已經走出了森林,眼前是一片極為廣闊的山谷,山谷中層層疊疊佇立著數以萬計的歐亞鴝。
蓋文驚奇地俯瞰著籠罩在暮色之中的山谷,這就如同一幅色彩繽紛的現代派抽象畫,充滿了密集而微小的色斑,每一粒色斑都是一只靈動的歐亞鴝,有的安閑地靜立著,有的在用嘴喙梳理著羽毛,有的撲棱著翅膀起起落落,全然沒有注意有一位人類到來。
面對眼前的奇景,他莫名地想到了一句話:亞馬遜熱帶叢林中一只蝴蝶不經意扇動幾下翅膀,引發了一連串的多骨米諾牌效應,最終促成了華爾街一場金融風暴。
可眼前這些歐亞鴝又是如何影響到遙遠的美國股市的?歐亞鴝眼中光子糾纏態的秘密,當年是如何被卡爾森發現的?又如何被加以利用的?
他久久地凝望著這些鳥兒,陷入了沉思。鳥類比人類在地球出現的時間早得多,或許在人類尚未形成的年代,這些歐亞鴝就來到了這個海島,幾億年來,在這片山谷中棲息繁衍,永不停歇地翻飛,一飲一啄似乎都傳遞著某種不為人知的奧義。
驀然間,一個意象陡地在他的腦海中生成:山谷中每一只歐亞鴝忽閃的雙眼都是一臺微小的量子糾纏態格點,不計其數的格點匯聚在一起,組成一個龐大的計算機矩陣,運行著某種隱秘的指令……一念至此,他的心里一個激靈,是否卡爾森正是利用了這樣一個糾纏態網絡?
驀然間,山谷中的歐亞鴝就像是在應和著他的想象,整個鳥群突然變得躁動起來,所有的鳥兒都不約而同地撲棱起了翅膀,騰空而起,疾速地忽上忽下,甚至在空中相互碰撞,發出的巨大聲響如同澎湃的海浪。
蓋文怔怔地望著驚飛的鳥群,有一種奇怪的想法闖入他的腦海,這些歐亞鴝就像一個沉睡已久的整體意識,此刻正因為自己的來到而幡然蘇醒。
轉眼間,鳥群的動作越來越劇烈,就如同一場不斷積聚著能量的龍卷風。
猛地,蓋文驚恐地看到遮天蔽日的歐亞鴝向著他洶涌襲來,似乎要狠狠懲戒一個貿然的闖入者!
他的心猛地一緊,一個念頭閃現在腦子,“快跑!”
他轉身拼命地奔跑起來。
然而為時已晚,大群的歐亞鴝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來,將他團團包圍起來。
蓋文不得不停下腳步。
這一刻,龐大的鳥群突然停止了對他的進攻,只是密密麻麻地盤旋在空中,急促地撲棱著翅膀,尖銳地鳴叫著,像是在與他對峙。
鳥群發出的激烈聲響鼓動在他的耳膜,令他感到毛骨悚然。他后退了幾步,本能地舉起手槍,向著鳥群猛扣扳機,一連串清脆的槍聲呯然響起,幾只飛鳥應聲落地。但龐大的鳥群并沒有被槍聲驚嚇到,不見絲毫退縮,反而前赴后繼地向他猛撲。
他打光了所有子彈,眼睜睜看著鳥群潮水般涌來。
無法閃躲的他,被鳥群硬生生地撞上,身體倏地失去控制向后倒去。但在這一刻,他驚恐地感到,自己并沒有跌到地面上,而是被身后一大團飛鳥猛地托起,離開了地面。
蓋文拼命掙扎,然而密集的飛鳥猶如一塊毯子緊緊包裹著他的身體,讓他無法動彈。
就這樣,飛鳥簇擁著他飛翔在高空中。
在數十米的高空中,他過去自認為堅不可摧的意志徹底崩塌了,空白的大腦中剩下的只有對血色死亡的極度恐懼。
很快,一種令人窒息的眩暈涌上他的大腦,他昏迷了過去。
隨之而來的無盡黑暗吞噬了他的意識。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蘇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山谷中潤濕的草地上,視野中已沒有鳥群的影蹤。此時夜幕已經降臨,四周萬籟俱寂,一只鳥兒的叫聲都聽不見。
驚魂未定的他站起身來,緊張地檢查自己的身體。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手臂上的幾處淤傷外,其他部位都安然無恙。他驚慌失措地環顧視野,心仍怦怦跳動不止,周遭幽暗詭異的空間中,似乎有無數雙陰鷙的眼睛正冷冷注視著自己。
恐懼的寒意滲透了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這一刻,他大腦中唯一的反應就是趕緊逃離這里!
他轉身不顧一切地沖向叢林,憑著來時的記憶,在陰暗的樹木中一路跌跌撞撞地摸索前行。
在一片黑影幢幢的晦暝中,他真切地感覺到身后那無數雙可怕的眼睛仍緊隨著他,讓他不敢停歇,也不敢回頭。在跌倒又爬起了無數次后,他終于幸運地穿出迷宮般的叢林,見到了遠處朦朧夜色中幽靜的大海,一輪呈橙紅色的圓月高懸在黑魆魆的空中。
他大口喘息著向大海狂奔而去,海島上無數正處在睡夢中的鳥兒被他慌亂的腳步驚醒,凄厲驚叫著,紛紛揚揚地沖向天空。
當他穿過黑色噩夢般的鳥群,來到了海邊,讓他稍稍松了口氣的是,小船還停在原地等他。
他踉蹌著滑下海崖,登上了小船,在詭異的月光下逃離了海島。
星海的彼端
盡管有驚無險地回到了紐約,但安卡斯島的可怕遭遇仍然盤繞在蓋文的腦海中,鋪天蓋地的歐亞鴝歇斯底里的鳴叫無時無刻不鼓噪在他的周遭,在這些瘋狂的鳥兒背后,他似乎還看到了卡爾森那鬼魅般狡黠的笑容,像是在警告他,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教訓。
他必須作出反擊!
一回到證劵交易委員會,他第一時間找到了克萊爾,向他坦承了自己想要當面質問卡爾森的想法。克萊爾聽后,立即調給了他十幾名調查員與他一同前去,甚至授意蓋文可以伺機逮捕卡爾森。
但是出于一位FBI探員的謹慎,為防備于未然,蓋文強壓住心中的怒火,向一位與他一直保持單線聯系的FBI上級發去了一封電子郵件。
尊敬的N先生:
經過幾個月的調查,卡爾森的秘密終于浮出水面。
卡爾森在美國股市超光速獲取訊息的武器,來自于一種叫做“歐亞鴝”鳥類體內的量子糾纏態。
盡管目前我還不能完全弄清這些糾纏態如何傳遞確定的信息,卡爾森又是如何借助這些鳥兒實現股市操作,但可以確定的是,數億年生命進化的鬼斧神工鑄就了歐亞鴝這一獨特的生理結構。十年前,一次偶然的安卡斯島考察之旅讓卡爾森窺見了這一奧秘,于是他利用了鳥兒體內的糾纏態為他服務。
另外,無需贅述,超光速的絕對實時操控在外太空開發中有著無可比擬的優勢,這也是我們軍方一直以來迫切想要獲得的技術。因此,控制卡爾森,迫使其交出這項技術,或許是目前我們應該采取的最佳選擇。
期待您對此事的看法。
蓋 文
確認郵件發出后,蓋文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在他的帶領下,一大隊全副武裝的調查員出發前往“耀斑基金”的總部。
很快,浩浩蕩蕩的車隊抵達了位于曼哈頓第五大街的一處頂級商業寫字樓前。
盡管保安極力阻攔,這一大隊人馬還是氣勢洶洶地闖進大廈,徑直沖進卡爾森的辦公室。這是一間裝飾極為豪華的房間,闊大的空間可以停下一架商務客機,卡爾森站在锃亮的頂級桃木辦公桌前,手里夾著一支雪茄,他的身旁站在一位中年男子,蓋文認出了他,他正是卡爾森當年的助手古勒。
對于蓋文的來到,兩人并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訝。
“古勒,想不到你也在這里。”蓋文取下墨鏡,冷冷地瞪著兩人。
“我們正等待著你的到來。”卡爾森若無其事地熄滅手中的雪茄,臉上仍掛著那副一切盡在掌控的微笑。
“這么說,你知道我要來找你?”蓋文咄咄逼人地說,“我說過我們會再見面的。”
“安卡斯島的旅行還愉快吧?”卡爾森微笑著說。
“你的鳥兒非常熱情地迎接了我。”
“當然,鳥類是人類永遠的朋友。”卡爾森故弄玄虛地說。
“看來你什么都知道。”蓋文不想再繞圈子了,“你是個聰明人,應該判斷得清形勢,現在擺在你面前的選擇不多,識時務地交出你的超光速設備,與我們合作,是你最佳的選擇。”
“你真的覺得你已經控制了我?”卡爾森揚了揚眉,不以為然地說。
“你覺得呢?”蓋文冷冷地回擊道。他下意識地望了眼身旁十幾名戴著墨鏡、荷槍實彈的同僚。
“好吧,還是先讓你看看你進入我們大廈的錄像吧。”卡爾森拿起桌上的遙控器按了一下,墻上的顯示器中出現了畫面。
蓋文不明所以地將目光投向顯示屏,他看到清晰的視頻中出現了自己的身影,但讓他感到驚奇的是,他身旁并沒有大隊的追隨者,形單影只的他看上去神情呆滯,舉止恍惚,在大廈門口徘徊了好久,最后被一名安保帶進了大樓。
“你在玩什么把戲?”蓋文氣急敗壞地大吼道,話音未落,他就發現身邊十幾名跟隨者一下子消失了。
蓋文驚慌失措地環顧變得空蕩無比的房間,房間中只剩下了卡爾森、古勒與他三個人,他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都在崩潰。
這個世界突然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不!”蓋文喘息著吼叫道,他掏出配槍,槍口對準了卡爾森。
卡爾森雕塑般穩穩地站在他的面前,依然面帶狡黠的微笑。
蓋文拼命抑制著劇烈顫抖的雙手,終于,他扣動了扳機。
可就在這一瞬,他并沒有聽見槍聲,緊接著,幻覺一般的場景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他看到自己手中的配槍也憑空消失了。
蓋文惶恐無助地望著變得空空的雙手,他已分辨不清眼前的世界哪一部分是真實,哪一部分又是虛幻。
此刻,卡爾森的笑容終于凝固住了,他冷冷地開口:“你知道我到底是誰嗎?”
蓋文頹然呆立在原地,刺骨的寒意從他背脊升起,這一刻,他從卡爾森眼睛中看到了一種極度陰森扭曲的光芒,這不再是……一個人類的眼神。
“你……并不是卡爾森。”蓋文恐懼地呢喃道,他的頓悟來得太晚了。
卡爾森沒有回答,只是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蓋文。
“此刻有沒有覺得人類的感知與記憶竟是如此不可靠?”這一次是古勒開口了,他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回蕩在空曠如墓穴的房間中,顯得無比縹緲。
“你們對我做了什么?”蓋文的聲音急劇顫抖著。
“我們只是稍稍改變了你大腦某個區域的神經元,就讓你‘真實’地覺得你有過‘帶領了一大隊人馬’的經歷,以及你手中握著一把手槍。”古勒平靜地答道。
“你們怎么能夠做到這一切?”蓋文驚恐道,“難道在安卡斯島——”
“是的,當你進入昏迷狀態時,從歐亞鴝體內鉆出了一些真菌孢子物種,侵入了你的身體,一直寄生在你大腦中,控制著你的一部分意識。”
“不——”蓋文拼命用雙手拍打著自己腦袋,徒勞地想要把自己從可怖孢子的控制中掙脫出來。突然,他的雙手停了下來,他惶恐地意識到了一件事,“我來之前發出的那封電子郵件——”。
“是的,你從來沒有發過那封電子郵件。這也是孢子在你大腦中產生的幻覺,事實上,你從安卡斯島一回到紐約就打車來到了這里。”古勒不動聲色地說。
蓋文渾身顫抖著,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十年前你們也是用這樣的方式對待了卡爾森與古勒?”蓋文絕望地說。
“是的,大偵探,你總是太過聰明。”古勒露出鬼魅一般的微笑。
蓋文僵立在原地,半晌后,他怔怔地開口道:“你們究竟是什么生物?”
古勒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能夠想象在相隔遙遠的兩顆星球之間發生的星際交流嗎?”
蓋文神志恍惚地搖了搖頭,“你們是外星人?”
古勒繼續說道,“這樣的星際交流,絕不會像你們的科幻電影中出現的那些兇神惡煞、流著鼻涕的大蟲子,駕駛著一艘艘船堅炮利的飛艇,在太陽系里橫沖直闖。”
蓋文木然重復道:“你們是外星人?”
“是的,我們來自銀河系中心的一顆燦爛的恒星,距離地球兩萬光年,你們人類稱之為麒麟座V838。”
在古勒的話語中,蓋文眼前浮現出一團渦旋狀的星云,緊接著,像是無形之中有人不斷拉近著焦距,星云疾速擴張,蓋文看到星云中密密層層聚集的星辰,正潮水般洶涌著變大。
“這就是銀河系的全貌。相比你們太陽系所在旋臂的荒涼,銀河中心擁擠著不計其數的恒星,同時也孕育出了不計其數的文明。”蓋文聽到古勒聲音飄忽地說。
猛地,蓋文眼前的星辰定格了,在一片猶如圣誕樹般星星點點的閃亮星辰中,有一顆巨大的恒星格外地與眾不同,它的外形就如一團膨脹到極致的血紅色氣球,閃耀著奪目的光芒,分外明亮。
“現在你看到的最明亮的這顆恒星就是我們的母星,它已在兩萬光年前爆炸成了超新星……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們文明的安危,我們早已圍繞我們的母星建造了很多的大型生態系統,另外,我們整個種族在數千萬年前就已實現了虛擬化生存。”
“失去了家園的你們……想要占領地球獲得地球的資源?”蓋文萬分恐懼地意識到。
“不,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古勒微笑著搖了搖頭,“我早說了,我們并不是你們的科幻電影中所呈現的那種邪惡而兇殘的外星入侵者。”
“可是你們——”
“我們,只是想邀請你們參加一場游戲。”古勒諱莫如深地說。
“游戲?”
“是的,一場盛大的游戲。”古勒以布道者的口吻提高了音調,“實際上,我們的文明高度發達,甚至連死亡也被我們征服,物質的繁盛早已不是我們文明所追求的目標。不朽的我們虛擬化生存在沒有邊際的網絡世界中,盡可以自由自在地揮霍漫長的生命。”
“可你們又為何要來到地球?”
“你聽我說,我們種族的生活方式你很難想象。簡單地說,在虛擬的世界中,我們每一個生靈都是一位非凡的創世者,永不停歇地創造著一個個天馬行空的全新世界,在其中追尋自己想要的任何奇妙經歷。這就像是玩通關一個個精彩絕倫的游戲,可是我們缺乏一些在游戲中與創世者互動的角色。于是,熱情的我們主動將游戲接口送到了地球,誠摯地邀請你們參與其中。”古勒說,他一直注視著蓋文的眼睛。
“‘深淵中的奇點’——”他恍然明白了古勒為何會創立游戲公司。
“是的,你已經見識過了這個偉大的游戲,但你可能還不知道,游戲中的每一個故事里,都有著一兩位主心骨的角色,國王、船長或者別的什么英雄,最終決定劇情的走向,這樣的一個角色實際上就是我們種族的一名‘創造者’。”
蓋文已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古勒又繼續說:“當然你也許會有一些疑問,為何我們不使用人工智能充當游戲的互動者。這是因為通過算法實現的智能終歸欠缺創造性,無法滿足游戲對角色機敏應變的要求,如果你玩過‘奇點’游戲,你就會清楚我們的游戲是怎樣一個交織著無限可能性的夢劇場。除此之外,相距兩萬光年的游戲在技術層面也不存在任何問題,量子糾纏態通訊器能夠保證你們的游戲數據與我們母星是完全同步的。怎么樣,這個游戲夠帶勁吧?”
“這已不再只是一場游戲……”蓋文呢喃道。
“為了尋找更多智慧種族加入我們的游戲,我們的天文望遠鏡一直在銀河系各處孜孜不倦地搜尋,不斷定位到包括地球在內的多顆存在初級生命的行星。但即使如我們一樣的文明,要推動龐大的艦隊抵達太陽系這樣偏遠的銀河系邊緣地區,也需要巨大的能量與時間,同時這也是一件得不償失的事情。”
“你們……的歐亞鴝又是如何抵達了地球?”蓋文又結結巴巴地說。
“我們選擇了最為低耗的星際宇航方式,我們只需要向太陽系發射一些攜帶糾纏態光子的有機孢子,這些孢子被放置在特制的超薄金屬外殼中,能夠抵抗宇宙射線的沖擊,重量僅有幾毫克。然后直接用定向高能粒子束持續地追擊孢子,使其不斷加速最終接近百分之五十光速。”古勒解釋道。
蓋文想象著無數微小的孢子如蒲公英般飄散在宇宙中,經歷漫長的星際旅途,而后悄無聲息地穿透地球的大氣層,以人類今天的科技,無疑很難覺察到這些孢子的到來。
“可你們的孢子又如何變成了歐亞鴝?”蓋文問道。
“當第一批孢子成功進入地球大氣層,隨機墜落在地表,又如納米機器人一般逡巡在地球表面,考察當時地球的生物圈,直至找到一種活動范圍非常廣的鳥類歐亞鴝作為寄主,很快控制了它們的意識,從此以后,我們不斷涌入地球的孢子會進入到每一只新出生的小歐亞鴝體內,永遠地與歐亞鴝結成緊密的寄生關系。如此一來,當這些歐亞鴝紛飛在地球各個角落,其攜帶的糾纏態光子系統也就運轉起來,一張覆蓋地球大部分角落的巨大即時通訊網絡也就此形成,它能夠無時延地與遠在兩萬光年外的控制中心進行通訊,接受中心的指令。”
蓋文愣愣地傾聽著古勒的解釋,麒麟座人背后的科技已遠遠超乎他的想象,強大得無異于神奇的魔法。“這么說來,你們派來的間諜很早就潛伏在了地球?”
“是的,我們的第一批孢子在兩百萬年前就抵達了地球,那時你們人類還處于刀耕火種的原始社會。于是,孢子在歐亞鴝體內悄然潛伏下來,靜靜等待你們種族成熟。”
“一直到十年前——”
“沒錯,直到學識淵博的卡爾森與古勒登臨安卡斯島,我們期望已久的人選終于出現了。于是我們控制了他倆。接下來,我們的計劃實現就變得水到渠成。卡爾森搖身一變成為金融巨鱷,借助超光速通訊器在股市迅速鯨吞大量資金,這些賺取的資金一部分流入古勒的游戲公司,在全世界范圍內推廣‘奇點’游戲,目前該游戲已經吸引了上億的玩家;另一部分資金則投入到資助全世界失學兒童的慈善基金中。”
“資助失學兒童……這真的是出于你們的本意?”這大大出乎蓋文的意料。
“當然,這也是我們計劃的一部分。”古勒肯定地回答。
“我不明白你的意圖。”蓋文茫然道。
“事實上,從一開始我們追求的就是一個雙贏的結果,我們的做法是悄然改變著你們貧富懸殊、不盡合理的社會結構。當然了,受到過良好教育的人類也更容易加入到我們游戲中,同時,‘奇點’游戲也歡迎更具創造力的玩家。而在另一個方面,我們的游戲也在潛移默化地提升你們種族的心智。所以,你不需要對我們的行為抱有敵意,盡可以安心地加入到我們中來。”古勒提高聲調說道,他悲天憫人的話語中充盈著蠱惑人心的力量。
蓋文沉默了,他隱約覺得,在古勒所描繪的美麗圖景以及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似乎有著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你是想讓我們人類充當你們游戲中的NPC①,”蓋文聲音顫抖地說,“永遠渾然不知地生活在一個被設計好的世界中。”
蓋文的話讓古勒微微一愣,他臉上的表情變得復雜起來,“當然,從某種角度你可以這么認為。看來,你并不十分樂意成為我們的合伙人。”
蓋文僵立在原地,內心陷入了激烈的糾結。與外星人合作意味著自己成為傀儡與幫兇,誘使自己的同伴進入到“奇點”游戲,人類玩家將在游戲中不知不覺地喪失掉人類所珍視的自由意識,徹底淪為棋子,永遠服務于高高在上的“創世者”。
“好吧,我們還是把你變成卡爾森與古勒的樣子。”古勒見他遲疑不決的樣子,平靜地作出了裁決。
“不要——”蓋文從紛亂的思緒中恍然驚醒,現實的恐懼讓他跌跪在地上。
然而,蓋文的哀求沒有改變麒麟座人的決定,他的身體開始痙攣般顫抖,他的意識在一點點地失去對軀體的控制,
此刻的他就如一個可憐的木偶,遠在兩萬光年外的提線者已然拉動了線繩。
伴隨著肉體與意識的雙重撕疼,他也感受到一種醍醐灌頂的解脫,在電光火石間,他褪去轉瞬即逝、卑微至極的人類生命,轉而成為遙遠光年之外一個超級智慧選中的子民,永遠臣服于斯,從而獲得靈魂的救贖與涅槃。
在意識激變的過程中,他恍惚聽到一段并非人類語言的對話,這似乎來自于“卡爾森”與“古勒”:
“我說得沒錯吧,人類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個性固執,骨子里充滿了反抗精神,不過這或許也是他們創造力的保證。”
“是這樣的,這一次又驗證了這一點,不到萬不得已,我們還是不要與地球人硬碰硬。”
“可是現在已經有一些地球人對我們的行徑產生了懷疑。看起來為了不讓地球人覺醒,在地球上新增派一些全職監控員是極其必要的。”
“是的,這也是總部的意思。”
十分鐘后,蓋文臉上掙扎的表情消失了,一種深沉的寧靜降臨在他的臉上。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嘴角帶著一絲從容的微笑。
“1261號監控員,歡迎來到地球——”卡爾森向重生的蓋文問候道,“這里的設定并不遜于你去過的任何一個副本。”
【責任編輯:楊 楓】
①歐亞鴝,俗名知更鳥,因為廣泛分布于歐亞大陸而得名。
①NPC:泛指一切互動游戲中不受玩家控制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