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請讓我平靜有尊嚴地老去

劉淑萍

兒子：

幾經猶豫，還是決定給你寫這封信。世事難料，我怕哪一天突然會有什么事，讓我來不及對你說出下面這些話。

去年，中央電視臺推出了大型公益活動《我的父親母親》，從那時起，我就決定要給你寫這封信了。

我的母親、你的外婆晚年患了腦退化病，那時社會還很落后，醫學還不發達，我們不知道外婆是患病，只是后來才聽說了那個可怕的病名：老年癡呆癥。那幾年，多虧了你舅伯舅媽的悉心照料。我不在她身邊，但她患病以后自己所受的罪和給家人帶來的沉重負擔，仍然成了我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年華易逝，不知不覺間我也步入了老年。為了對抗腦退化，不重蹈外婆覆轍，也緣于自己對文字的喜愛，退休后的這些年，我沒有放棄對個人夢想的追尋，一直堅持網上閱讀和寫作，希望給自己帶來一些自信，更期望最后不成為你的負擔，也讓自己能過上有別于外婆的平靜安詳有尊嚴的晚年生活。比起那一代人，我們現在的生活條件無疑要好得多，社會更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然而我又悲哀地發現，雖然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美國前總統里根、香港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高錕等相較普通人，思維不可謂不敏銳，人生不可謂不精彩，生活環境和條件應該也很好，但他們依然沒有走出這個魔咒。

其實，很多疾病并不遺傳，但怕的是會遺傳某種基因。兒子，現在我想對你說的是，如果哪一天你發現媽媽有令你不解的思維方式和糊里糊涂的怪異行為，如果媽媽的存在給你和你的小家庭帶來了困擾和麻煩，請你理解和原諒。如果能夠，帶我去醫院做些治療，以延緩病情。現代社會競爭激烈，如果還沒有太糊涂，我會在必要的時候選擇去專門的養老機構生活，盡量不給你們造成負擔。如果那時我想不到這一點，你有權選擇這樣做，不要顧忌持傳統觀念的親友們的非議。而如果“老年癡呆”尚未侵襲我，我便因別的疾病而離開了這個世界，那是上蒼對我特別的眷顧！

這些話，我只能對你說。這是因為，我和你爸只有你一個孩子，而你爸，雖然他現在看起來身體一直不錯，但老頭長期抽煙，這為我們的晚年生活留下了隱患，為此我和他一生都在生氣，當我老得糊涂了的時候，即便他還在，恐怕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這樣的話，怕是你的擔子就更重了！

人老了，對疾病的恐懼遠不止這一種，但我最怕的是這一種，因為這是一個使人失去尊嚴的惡魔。當中央電視臺發起為“老年癡呆”正名時，我想，期待暮年平靜安詳，過有尊嚴的生活當是每個老人的“中國夢”。

兒子，你千萬別以為媽媽很悲觀，恰恰相反，我是樂觀的。羅曼·羅蘭說過，世上有這樣一種英雄主義，就是當你發現了生活的真相依然熱愛它。為了所有愛我和我愛的親友，為了人一生只有一次的寶貴的生命，我欣賞羅曼羅蘭所說的英雄主義，選擇積極樂觀的生活。有刊物載文說，印度一些落后地區，五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常常莫名死亡或失蹤，他們是被后人“處理”了，政府視而不見，鄉親習以為常。在同是發展中國家但經濟迅速崛起的中國，我們老年人的生活跟他們相比卻是天壤之別。

行文至此，我心里想說的話差不多都說了。但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叮囑要告訴你：在以后的生活中，如果我發生了如影視作品中常看到的那種突發疾病昏迷不醒等病癥，千萬不要過度搶救過度治療。生命到了其終點，無需盤桓，無需徘徊，那是所有人都繞不過去的。那種全身插滿管子的艱難求生，那種將全家都綁在一起，將大家都拖得精疲力竭的搶救，那種不死不活的茍延殘喘，那種沒有品質沒有尊嚴的生命延長，那種將后輩有限資源的無端占有……都不是我想要的。而暮年平靜安詳地離去，將生命歸于泥土歸于自然則讓我心向往之。

媽媽

2014年3月7日

（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