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凡，激情控制中的美感

沈青黎

遇到挫折，如果你好好順應，可能會變成好事情。你不會白受挫折，它會留在你心里面，讓你能感受很深。

——廖凡

一位哲學大師說過，所謂命運，就是一切主觀的客觀的偶然性和必然性的總和。雖然人們常說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但你我都知道，當命運的洪流洶涌來襲時，個人的能量總顯得微不足道。此時最聰明的做法，就是如莊子所說，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對這一點，廖凡早已了悟。

作為一個連手指頭都會演戲的實力派，廖凡一直都很難上頭條。每次參演的戲火了，紅的卻總是另外一群人，他只能默默充當“萬年綠葉”。早些年，他也曾因為紅不紅的問題糾結，但很快就釋然了：“命運是命運，自己是自己，命運的事我管不了，但我依然可以在角色里尋找慰藉。”

從吾所好，當一個快樂的戲瘋子

廖凡的直白在圈內是有名的。在談及對演員這個職業的看法時，他直言不諱：“這個職業本身沒什么技術含量，稍微用點心就已經挺好的了，再稍微看幾本書就演得很不錯了。做演員沒什么了不起，每個學表演的人都該奔著藝術家的目標努力。”的確，在他的心目中，當演員不需要太高的起點。他的父親是湖南省話劇團的團長，老戲骨，廖凡從會走路起，就趴在排演廳的玻璃上看戲。幼年時他就對演員們的演技很挑剔，常常覺得：“這些人怎么演得這么差！要是我來演，一定演得更好。”帶著這樣的想法，他考進了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

讀大學時，廖凡跟任泉、李冰冰同班。當時每個同學都特別忙，到處找機會拍廣告、錄MV。只有廖凡表現得后知后覺，他不善交際，對人情世故也頗為生疏。別人不來找他，他也不去爭取機會。直到畢業前夕，廖凡才在老師的推薦下得到了首次拍戲的機會，搭戲的是陳寶國、胡軍等人。不久后，他又同李亞鵬、徐靜蕾合演了《將愛情進行到底》。之后廖凡還參演過多部風靡全國的電視劇，盡管戲不多，但他的用心是有目共睹的，卻始終沒什么名氣。慢慢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向廖凡拋出這樣一個問題：和你同時起跑的人，你的同學、你合作的演員都紅了，你呢？

“我開始的時候特茫然，因為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我覺得他們特壞，給我刨了一個坑，后來我就老掛著這個問題，開始糾結為什么自己不紅，也試過調整表演方向迎合市場，但是沒有用。再后來我就特沮喪，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有那種好運了。”灰心之后，他反而覺得放松，摸摸胸口，內心深處對表演的狂熱還在。既然走紅是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狀態，他決定從吾所好，當一個快樂的戲瘋子。

此后再演戲，廖凡便不再取悅觀眾，而是完全為自己演。他開始主攻話劇和冷門文藝片。在接選角色的時候，他很看重角色的生命力，并試圖通過人物表現自身的多種可能性。而在這個過程中，他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初心，以及表演帶給他的那種本能的愉悅。雖然報酬微薄，但廖凡的投入無人能及，好幾次拍戲，制片人都驚訝地發現當時正在戀愛的廖凡就算幾天沒有戲份，也不愿離開劇組，對此廖凡的回答是：“一走開，角色就丟了。”

通過演文藝片，廖凡逐步找回了自信。而他與孟京輝合作的話劇《思凡》《戀愛的犀牛》也成為了文藝青年珍藏的經典。孟京輝對廖凡的評價是：“他身上有一種消瘦的詩意，羞澀的東西和爆發的東西是合二為一的，他的激情在得到控制的時候就會產生一種美感，縈繞在劇場上空。”

長相無法改變，但氣質可以

廖凡的外形看上去有點“小壞”，也飾演過各式各樣的壞人。但他始終認為好與壞、善與惡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一個“壞”字可以進行數百種藝術化的詮釋。在2008年上映的影片《一半海水一半火焰》里，廖凡飾演一個內心扭曲的皮條客，為了追求真實，他將女主角打到手腫、眼睛滲血，自己也在一場愛恨交織的吻戲里被咬出了一嘴鮮血。后來這部片子讓他獲得了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對此他卻不以為意。“別人說好對我沒有任何吸引力，其實我心里明白，那是一部失敗的作品，我們的勁兒都使得不對，有點過了。我心中有一個基本的評判，外界的意見無法左右我的標準。”

為了尋求突破，廖凡參演了一部名叫《生死線》的抗日劇。開機儀式上，他接受采訪，女主持人問廖凡：“這次飾演的是什么角色？”廖凡深沉地回答：“一位共產黨員。”結果對方一秒沒停地問：“那你什么時候叛變？”廖凡當即變傻了，他感受到了“被局限”后的難堪。

后來在拍攝過程中，廖凡沒有參考以往作品中的角色，而是獨力探索一個共產黨員的內心，希望打破觀眾心中那種高大全的形象。他試圖讓自己處于崩潰的邊緣，通過不睡覺、跑圈等方式讓心理達到一個臨界點，讓情感自然而然地流露。

早年拍攝電視劇《像霧像雨又像風》時，導演趙寶剛曾經按照生、旦、凈、末、丑的戲曲行當來劃分過演員，他給廖凡的定義是“小花臉”。廖凡不滿意地說：“我能不能改改？”趙寶剛說：“難。”這讓廖凡覺得非常沮喪。但在經歷過種種角色的鍛造之后，他發現自己的臉還是那張臉，氣質卻悄然發生了改變。慢慢地他意識到，趙寶剛的話可能是在提醒自己，一個人的外貌難以改變，但可以從氣質上來改變自己。

為了改變自身的氣質，廖凡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熱衷于用一種氣質去否定另一種氣質，如此往復，樂此不疲。與此同時，他還堅持健身，練出了一身肌肉，讓肌肉和藝術氣息在自己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交融。

跌入低谷，才能獲得真正的救贖

雖然在大眾層面上沒有大紅大紫過，但圈內的大小導演都喜歡找廖凡合作。而在廖凡的心里，也有一個最佳導演的名單，他渴望與之達成合作，無論對方的條件有多苛刻。得知姜文要拍攝電影《太陽照常升起》時，他開著朋友的車去姜文的工作室爭取機會。路上由于心情太過緊張而逆行，被交警教訓了一頓，結果遲到了，錯過了與姜文合作的機會。

幾年后，廖凡又聽說姜文要拍一部商業片，心想姜文拍的商業片那得多好看，于是又鼓起勇氣跑去試鏡。這一次，為了防止再出意外，他干脆騎了一輛自行車。見到姜文后，不善言辭的他不知道說什么，只好悶聲待在一旁。后來還是姜文主動上前搭訕，問他忙什么，廖凡忙說：“沒事干，呆著呢。”于是姜文便說：“跟我拍戲吧。”

廖凡成為了第一個進劇組備戰的演員，足足學了兩個月的騎馬，卻還不知道自己的角色。他每天四五點鐘起床，騎馬、健身，努力忘掉周遭的瑣事，甚至更好的機會。后來拿到了劇本，廖凡才知道，他演的老三是個小到不能再小的角色。但最后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姜文不斷為廖凡加戲，讓他意外成為了一個充滿光彩的角色。

就算是拍群戲，廖凡也往往能給導演驚喜。拍電影《集結號》的時候，那些報數、殺俘虜、吃大餅的角色，都是馮小剛在看到他的表演后特意增加的戲碼。有一場戲是防空洞被襲，廖凡飾演的焦大鵬還拿著大餅吃個不停，他一邊吃，防空洞上面一邊掉土，黑乎乎的灰全都落在了大餅上。很多觀眾都對這場戲印象深刻。

隨著積累的增多，廖凡有了一種向上的心勁兒，但就在此時，他意外地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手術之后體內嵌入了十二顆釘子，整個人一下子就泄氣了，對自己的要求也瞬間放低了。休養期間，他遇見了《白日焰火》的劇本，其中的角色給了他許多慰藉，他接下了這部電影。

《白日焰火》是一部黑色電影，男女主角在各自的背叛中分別得到了救贖，他們相互取暖再相互分離，最終走出了最困難的時期。為了這個角色，廖凡增肥20斤，蓄起了大胡子，把大家對他的“型男”印象摔得粉碎，將一個落魄而倔強的小城警察演繹得入木三分。直到拍攝結束，搭檔桂綸鎂還在懷疑：“可能我從未認識真正的廖凡，他一直住在他的角色里面。”

而在演戲的過程中，廖凡也慢慢走出了低迷期，擺脫了對自我的懷疑和困惑。“我在故事里找到了認同感，也慢慢放松了自己，也許只有身與心都跌入低谷，才能獲得真正的救贖。”

2014年情人節，廖凡迎來了40歲生日，也收到了最好的生日禮物——柏林國際電影節最佳男演員銀熊獎，成為首位問鼎該獎項的華人影帝。某門戶網站以《十年龍套無人問 一舉擒熊天下聞》為標題報道了這個消息。事實上，在廖凡看來，生活并不像多數媒體描述的那樣：苦苦煎熬，然后揚眉吐氣。“對我來講，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所經歷的東西都不會浪費，今天的光芒和昨天的黯淡，本質上沒什么不同，都是命運的軌跡而已。”廖凡如是說。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