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血病幼兒園,飛在荒蕪生命中的紙飛機

紅雨

五歲孩子的遺愿：我想上幼兒園
“媽媽，你說幼兒園是什么樣的？”
“幼兒園有很多小朋友，有老師，有玩具，還有滑滑梯。”
“我好想上幼兒園，想和小朋友一起玩。”
媽媽摸摸孩子的頭，鼻子一酸：“好，等平平病好了，我們就去。”
暗自垂淚的媽媽名叫蔣翠紅，34歲，吉林通化人。跟她說話的是五歲的兒子平平。2012年年初，正準備上幼兒園的平平被查出患上急性淋巴白血病，平平不得不跟幼兒園揮手道別。
很快，平平住進了吉林大學第一醫院兒科下屬的血液腫瘤科病房。無盡的穿刺、抽血、化療，讓平平的臉白得像張紙，五歲的孩子瘦的只剩下30斤。
身體好點的時候，平平最愛趴在四樓病房的窗戶上，看著外面。醫院不遠處有所小學，高高飄揚的紅旗很顯眼。平平常跟媽媽玩升旗的游戲：“媽媽，你看，我也會敬禮。”稚嫩的小手擺在額頭邊，讓人心疼。
2012年6月24日，平平病情惡化，必須再一次化療。實在太疼了，平平哭著賴在媽媽懷里，媽媽沒法子，只能騙他：“等平平做完化療，媽媽就帶你去幼兒園，跟小朋友一起玩。”平平抽泣著問：“真的嗎？”“真的！”媽媽淚眼模糊地點點頭。平平乖巧地躺在病床上，任由護士推著他去化療。
化療后，平平第一眼看見媽媽就問：“我們什么時候去幼兒園？”媽媽繼續騙他：“等你身體好點就去。”為了去幼兒園，平平非常聽話，哪怕吃了就會吐，他還是強迫自己吃東西。看著孩子這樣，蔣翠紅不止一次地號啕大哭，她曾經偷偷地跑到醫院附近的幾所幼兒園去跟老師協商，讓孩子在教室里待一小會，可幼兒園始終沒有答應。
一直沒等到骨髓配型的平平身體越來越差，血液腫瘤科住院醫生張語桐知道平平的心愿后，希望能滿足孩子的愿望。她找到醫院領導，提出在血液腫瘤科的四樓大廳撇出一小塊地方，給孩子建個臨時的幼兒園。醫院領導答應了。
為了讓它看起來更像個幼兒園，張語桐和同事們在墻上貼滿了卡通畫紙，擺上了小桌子小椅子，還插上小紅旗，老師由醫院的醫生擔任。
2012年7月13日，平平正躺在床上休息，媽媽走過來對他說：“平平，媽媽帶你去幼兒園。”孩子清澈的大眼睛溢滿了光亮，蔣翠紅牽著他來到大廳拐角的簡易幼兒園，穿著白大褂的老師走過來，對他說：“平平小朋友，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幼兒園小一班的學生了。”老師還封他為班長。平平掙脫媽媽的手，走到小椅子上坐下。為了給孩子一個安靜的環境，其他人都走了，只留下一位醫生陪著平平，防止出現什么意外。
平平纏著老師問這問那：“老師，咱們做什么呀？”老師笑著拿出一張白紙：“第一堂課，咱們學折紙飛機。”折紙飛機也許太復雜，平平怎么也學不會。“咱們明天再折，你先回去休息。”平平搖搖頭，他怕自己走后，幼兒園就不在了，倔強的他堅持要把紙飛機折好。
老師只能握著他的手，一步一步地教他。紙飛機折好了，平平拿著它，使勁地往天空飛去。紙飛機在幼兒園里飛著，像是一顆流星，劃過孩子原本荒蕪的生命，留下一條淺淺的痕跡。
回到病房，平平把飛機放在了枕頭邊上。哪知一覺醒來，飛機被他壓壞了。平平哭得非常傷心，他還想去幼兒園，還想折紙飛機，可是考慮到他的身體情況，醫生不允許，他只能躺在病床上。
郁郁寡歡的平平每天都重復著折紙飛機，看著飛機在病房里飛來飛去，只有這時他才會笑，也會像個孩子一樣，因為傷心而肆無忌憚地哭。可惜，紙飛機卻未給平平帶來好運，他最終因病情加重而離開了人世。送他那天，醫生護士親手折疊的無數架紙飛機停落在平平身邊，他們希望，在天堂，飛機能帶平平去他想去的地方。
平平走后，許多患兒家長找到醫院，希望“白血病幼兒園”能留下來，因為他們的孩子和平平一樣，也渴望和同齡小伙伴一起玩，渴望上學，醫院決定把幼兒園辦下去。
改變不了開始，何不忘了結局
醫院特意撥出資金，給幼兒園添購了桌子和書本。2012年8月30日，“大愛尚美白血病幼兒園”正式成立。只要身體允許，所有患兒都可以去幼兒園里上課。
為了讓幼兒園更加正式，護士孫紅艷在“吉林寶寶網”上招募志愿者老師，讓專業的老師來教孩子，孩子學到的更多，感受到的快樂也更多。帖子發出去后，無數志愿者報名。吉林長春勢黨少兒美術基地的老師歐瑩便是其中一個。
從網上看到帖子后，歐瑩第一時間跟醫院聯系，成了白血病幼兒園一名正式的美術老師。幼兒園還開設數學、語文、手工課、音樂課等，每門課都有不同的老師擔任。
得知了“白血病幼兒園”的開課消息，家長們踴躍報名，這些孩子有的只有兩三歲，最大的也不過十幾歲。7歲的彤彤表現得最積極。
彤彤大名叫趙一彤，家住吉林松原市，2011年4月，她被查出慢性髓細胞白血病，屬于早中期，一直通過藥物治療。生病前，彤彤已是幼兒園中班的學生，生病后，上不成學，她總嚷著要回去。孩子的哭鬧加上昂貴的醫藥費，讓媽媽易清幾乎崩潰，面對孩子，她不能表現出什么，可在丈夫面前，她常常忍不住發脾氣，夫妻兩人的關系一度緊張，兩人都很少在孩子面前展露笑臉。
彤彤的第一堂課剛好是歐瑩老師的美術課。歐瑩給孩子們一人一張畫紙，讓他們畫出自己想要的東西。彤彤想了很久，在紙上畫了一家三口。她對老師說：“以前爸爸媽媽常常帶我去公園玩，媽媽對我笑，爸爸也對我笑，可現在我只能看到媽媽哭，我想要以前笑著的媽媽回來。”聽見女兒的話，易清控制不住地大哭起來，壓抑已久的擔心和恐懼，在女兒面前第一次爆發出來。
一些家長把易清拉到一邊，紛紛安慰她。“孩子吃的苦比我們大人多得多，他們都堅持著，我們作為父母，有什么理由不堅持，你哭，只會給孩子增添更多的害怕。”易清哭著不說話，只是拼命的搖頭。此后，孩子上課的時候，家長們便坐在一邊聊聊天，互相交流治病心得，孩子開心，他們也要開心。
2012年11月15日，歐瑩給孩子們帶來一盆水仙。孩子們圍著水仙唧唧喳喳，彤彤問歐瑩：“老師，你帶棵大蒜來干嗎？是要做菜嗎？”歐瑩笑著跟孩子們解釋，這是水仙，一種很漂亮的花，如果照顧得好，很快它就會開花。孩子們像捧著寶貝一樣，把水仙放在了窗戶的陽臺上。
這節課，歐瑩讓孩子們畫水仙花。快下課時，歐瑩給孩子們布置了一個任務，把水仙照顧好，等下次她來上課的時候，看水仙有沒有開花。
彤彤把老師的話記在心里，每天都會去看一看水仙。
幾天后的深夜，刮起了大風。彤彤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搖醒了媽媽：“媽媽，幼兒園窗戶沒關，水仙會冷的。”她不顧媽媽反對，堅持要去關窗子。安頓好女兒后，易清忙去搬水仙。等她趕到幼兒園時，已經來了好幾位父母。家長們相視一笑，把水仙安頓好后，各自回到了房間。寂靜的夜里，似乎什么也沒發生，可是孩子的童心卻在悄悄發芽，像水仙一樣慢慢開花。
半個月后，水仙開花了，嫩黃的小花傲立在枝干上。歐瑩讓每個孩子都形容一下水仙花的樣子。彤彤想了半天說：“它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孩子童稚的語言一下子打動了所有人。是啊！普通的水仙花，在孩子們的生命中，就像一顆星星，給他們的生命帶去微弱的光。
事后，一個家長忍不住在孩子的圖畫本上寫道：“生命，給了我們改變不了的開始，與其整天提心吊膽，不如忘了結局是什么，忘了它會有多可怕，多難熬。”
病房里逼仄的幼兒園
經過醫生的治療，彤彤的情況趨于穩定，可以回家休養。走那天，她跟幼兒園的孩子們一一道別。看著彤彤走了，很多孩子哭著也要走。為了穩定“軍心”，幾個老師私下商量后決定，每堂課前都從外面給孩子帶來一樣新鮮的東西，要讓孩子們感受到外面的活力。
歐瑩第一次給孩子們帶來一只蝸牛，她把蝸牛放在桌子上，讓它自己爬，什么時候爬到終點，就可以吃到新鮮的菜葉。每個孩子都仔細地看著，把小蝸牛圍在中間。等蝸牛終于爬到菜葉上，孩子們高興地手舞足蹈起來，為蝸牛歡呼。歐瑩讓孩子們在紙上寫下自己的目標，然后像蝸牛一樣一步一步去實現。

有的孩子寫我要不怕打針，有的孩子寫我要學會自己穿衣服，5歲的男孩聞聞寫下：“我想要成為一只蝸牛。”歐瑩問他為什么想要成為一只蝸牛，聞聞說：“蝸牛有人陪他玩。”孩子的話或許讓人有些想不到，但誰都知道，孩子太孤單了。在通往未知的路上，他們孤單地和敵人賽跑，他們只知道打針吃藥，卻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哪天能好，他們的心就像漂浮在空氣中的灰塵，起起伏伏不知道要去哪里。
歐瑩想，孩子們的承受力也許超出大人的想像，讓他們適時地知道自己的病情，也許不是壞事。可家長們不愿意，他們不忍心也不愿讓孩子知道。家長們強烈反對，老師也沒辦法，他們能做的，就是讓孩子知道生命的意義，活著的意義，最起碼知道，他們努力治病是為了什么。
2013年夏天，天氣很熱，歐瑩從花木市場買來一棵茉莉，小小的茉莉待在花盆里，看上去十分脆弱。歐瑩對孩子們說，從今天開始，咱們得把茉莉放在外面，讓它經受風吹日曬，看它會怎樣。孩子聽后很心疼，歐瑩一再保證茉莉絕對不會死，而且還會給大家帶來一個奇跡。
有了老師的再三保證，孩子和老師一起把茉莉固定在了窗戶上。白天烈日炎炎，它看上去怏怏的，葉子都發卷，但一夜過后，它又重新活了過來。一個月后，茉莉開花了，淡淡的香味散發在幼兒園的每個角落，孩子們互相轉告：小茉莉開花了。到最后，整個兒科病房都知道了這件事。
等到美術課時，歐瑩把花盆解下來，拿進了教室：“孩子們，茉莉經過風吹日曬，依然頑強地活下來，是不是很了不起？”“是。”“那它這么努力地活著是為什么呀？”“為了讓它爸爸媽媽高興。”“為了喝水。”“為了陪我們玩。”有孩子說：“為了開花。”或許這個答案最讓人滿意，其他孩子都跟著說：“為了開花。”孩子無意的話語，像是一句禪語，道破了生命的意義，是啊！茉莉為了開花，而孩子們如此頑強，也是為了活著開花。
經過小茉莉的事，孩子們仿佛在一夕之間長大，以前會經常出現的哭鬧，現在基本上聽不見了。白血病幼兒園學生的流動性很大，有時坐滿了人，有時只有兩三個孩子，可不管怎樣，白血病幼兒園卻始終堅持了下來。在這里，孩子們知道，生命存在的意義是為了開花，像茉莉一樣，在烈日下迎風搖曳。
很快，“白血病幼兒園”成了孩子和家長最愛去的地方，在那里，孩子們可以暫時忘記自己的病，肆無忌憚地享受著學習的快樂。
2014年1月7日，吉林大學第一醫院領導決定將“白血病幼兒園”搬往新建成的住院大樓，并且專門空出一個寬敞的房間給孩子們當教室，就跟正規的幼兒園一樣，有老師，有同學，有正規的作息時間，幼兒園該有的一切這里都有，他們也將接收其他科室的小病人，實現更多孩子上學的愿望。
（文中除患兒姓名外均為真名，未經作者同意，本文禁止轉載，上網。）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