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蘇州 漂蕩流轉的千年時光

喻添舊

作為一名旅行者來說，蘇州給我的固有印象既明確又模糊。那些明確來自聲名遠播的絲綢、園林、古曲，它們在江東吳地悠悠傳承了千百年，標志化地給蘇州這座城市打上烙印，這些印跡對我來說是明確但又不清晰的，模糊到只有一個腦中概念，像云朵一樣飄忽著若隱若現，又像水上的船一樣晃晃蕩蕩看不真切。

磅礴太湖自然情懷

服務員端上白蝦兩吃，這是講究的老派蘇州人餐桌上的第一道美味。當地朋友說，“蝦仁”在蘇州話里的發音類似“呼寧”，輕輕的柔柔的，曲轉悠長地從縮成小孔的唇齒間吐出氣息，那聲音好像是在說“歡迎”一樣。

除了那吳儂軟語里的諧音樂趣，白蝦也確實有資格被用作正統的蘇幫迎賓菜原料。蝦當天捕撈自太湖，是著名的“太湖三白”之一。六月里，蝦籽依然飽滿，故“兩吃”通常一為白灼蝦仁，二為帶籽煮小蝦，吃法不同，口感和口味也都不相同，就像蘇州人對煙波浩淼的太湖的復雜的依賴。“太湖三白”中的另外兩種是銀魚和白魚，銀魚細小晶瑩，做湯或小菜鮮美無比。白魚用最簡單的清蒸便可以出味，水產的難得之處不是繁瑣的花式烹飪，而就是本初的質樸原味，這與蘇州的城市氣息不謀而合。太湖就此將它的清澈無染，通過小小的魚蝦令世人感知了。

蘇州城內河道遍布，千年的伴水而生使這里成為東方水城，在很大層面上，水城的形成得益于太湖。太湖不是蘇州獨屬的，它被湖州、無錫和蘇州懷抱，像一只巨大的水母，將觸手伸向蘇州，這一帶的水質也是最好的。

關于太湖的形成原因，說法多得讓人摸不著頭腦，在諸多成因中最新穎和最奇特的觀點是隕石撞擊，研究者證明距今5000萬年前，一顆巨大的隕石撞擊地面，造成相當于1000萬顆廣島原子彈爆炸的巨大沖擊，留下2300多平方公里的隕石坑，即現在的太湖。而一個更為浪漫的民間說法是大鬧天宮的猴子打翻了王母娘娘的首飾盒，一顆珍珠落入凡間，便形成了晶瑩剔透、平靜無痕的美麗太湖。

如今，蘇州吳中區環太湖大道區域是蘇州人最喜歡自駕的度假地之一。這是一片遠離城市的純凈的自然世界，相比姑蘇城的小巧和精致，這里的氣勢要磅礴得多。走在深入湖中的木棧道上，夏日繁花在密可蔽日的蘆葦叢中展露風情，大片的荷花開得正盛，與池中不同，它們更增添了一種沒有束縛的自由姿態。若是趕上雨天，湖上蕩起了濛濛的水氣，使無邊的水域又加了神秘氣息，你分不清近景遠景卻知道一切都在如常進行，就像進行了千百年的姑蘇生活。太湖和姑蘇，無論磅礴還是精致，都讓人感覺平靜。

姑蘇老城精致山水

姑蘇是蘇州的舊稱，即使你不知道這個名字，也一定知道張繼那首著名的詩——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寒山寺確是在蘇州老城的外域，如今楓橋還在卻不再泊客船，鐘聲常響起卻不再是夜半。可以說，《楓橋夜泊》的詩句之名更甚于寒山寺之名，許多人慕名而來的不是香火的祈禱，而是尋找文化里的脈絡。這種文化在蘇州隨處可見，真的如脈絡一樣，流淌著古吳之地的血液。

七點前入沒有游客的拙政園，是進了一個新世界。縱使天陰得像罩了一層空氣薄膜，連夜的雨水卻讓綠色更綠了。江南園林的魅力得于人為山水亭榭的巧思妙構，也得于自然之氣的生生不息。荷池是江南園林的標配，拙政園里的池，或依低洼地勢而鑄造，或用磚石搭砌成形，都是觀景必不可少的元素。無論是半山亭還是聽雨軒，蘇州園林看的不是山——身在山間不見山；看的不是林——林在身邊早已融進視覺的盲點里；看的也不是建筑——建筑是功能的服務品。蘇州園林看的是水，水在地上也在天上。六月惱人的梅雨打混了池水，沾濕了衣鞋，卻讓心情更清澈了。天陰天晴，盡你再大的本事也說了不算，一切都由老天做定。

說的算的依然是文化的傳承。蘇州園林數也數不清看也看不完，縱使你是個外行，也要看點門道才不枉來過一遭。拙政園里春、夏、秋、冬亭的四季風景如何變化多端，移步換景如何才能尋到最佳角度，鏡像的布置如何使空間無限擴容，亭、臺、樓、閣、軒、榭、廊如何造于一體，這些林林總總的如何靠導游講解可得，更靠游人自己的感悟和體驗，園林的精彩在于變化和不變，不變的是建園法則與規矩，變的是每個人的看法不同。不同看法折射出的是每個人心中的自有天地，這也是中國文化綿延流長的魅力所在。

古街古鎮枕水生活

蘇州城是活的，它的每一個景點都在尋常生活中，而非獨立存在。除了那些帶有圍墻和大門的園林和寺院，蘇州同樣值得走一走的是那些水路上的古街巷，例如山塘街或平江路。雖然它們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商業沖擊，成為犧牲掉寧靜的文藝聚集地。但是喝一杯咖啡，買一點紀念品之余，你也可以換一種角度行走，沿著河道，在那些被低矮房屋夾著的側街里尋找一個原生蘇州。老先生坐在自家門口的藤制躺椅上，晃晃蕩蕩地也像坐在水中的船上，看到我走過來，用蘇州話指路：這邊是死胡同，那邊走就到了河邊。如此這般也是軟軟的聲音。依著指點走果然不錯，豁然開朗之后就回到了老路上，這里的巷子永遠走不丟。而老路上縱橫的流水和精巧的石橋，將蘇州托起在柔波之上，也將生活拉扯得更平緩和慢悠悠。

更為純粹的枕水生活要由姑蘇向東，到達同里，這里是江南六大古鎮之一。許多旅行者將同里視為江南水鎮的最佳典范，這并非信口胡說。相比起更加耳熟能詳的周莊或烏鎮，同里的景致絲毫不輸：15條河流將古鎮分割成7個小島，又在鎮外環繞一圈，49座雕花石橋將小島相連，形成極為方便的生活區域。對于游覽來說，這種四通八達的聯路也是難得的。由橋所聯結的古鎮，將水鄉全貌展現無余，你可以揀一個方向慢慢行走——最好是沿著流水的方向，經過那些帶有露臺的咖啡店和餐廳，走過當地人洗衣服的河沿拐角，穿過庭院深深的古屋和宅邸，到達停泊著搖櫓船的小碼頭。如果有閑情逸致，可以乘坐帶有頂棚的搖櫓船，伴隨著“咕嚕嚕”的櫓聲和水流拍打船壁及河岸的清脆聲音，環繞同里古鎮一周。

這時候，岸上的一切很近又很遠，你在水上，鎮子也在水上，千年的歲月仿佛正在倒流。你就在淺淺窄窄的河道中，看到了古吳之地的蘇州人閑適悠然的水生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