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西風

年輕的時候并不知道，我所走過的每一步都是回家。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有喜有悲地看著一路絢麗的或不絢麗的風景。走著看著，便發現了那永遠的黑洞。我驀然驚覺，自出生之日起，我就注定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意識到這一點，我已經出現在秋風蕭瑟的中年高地上了。我已經不再年輕，我的頭發不再烏黑，我的眼睛不再明亮，我的內心不再純真，我的夢想不再繁星點點……我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了，我已經找不回原來的自己了。我有限的生命，像一支射出的箭鏃一去不回，我的生命愈來愈短。我像高原上激流中放逐的一葉飛舟，向前向前，永不回頭，向那個永恒的寂寞之地子彈般射去，我將融入那巨大的深不可測的時間黑洞里——我踉蹌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時間的長河里，四十余年宛若彈指一揮間，宛若曇花一現。可就是在這短暫的光陰里，我默默地送走了諸多的親人和朋友，看他們的身影隱匿在時間的背后。是時間吞沒了他們，還是生活吞噬了他們？我不知道，我只是茫然地加快了腳步，企圖讓這飛逝的生命之箭慢些滑行。可是我做不到，我每一個腳印都無奈地踩在回家的路上。

我并不缺少信仰，但我并不信仰任何宗教。這就意味著我必將消失的生命不能超度來生，不能轉生來世，更無法回到基督徒盼望的神往的天堂。我只能讓這鮮活的生命變得粗糙，變得衰老，在時間和生活沙礫的雙重磨礪下，讓那顆原本單純完整的心，變得傷痕累累，百孔千瘡。除此之外，我真的無能為力。

但是，我絕不是悲觀的絕望的宿命主義者。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欣賞著一路遭遇的風景，我在無邊的風月里愛過恨過笑過哭過，我曾認真地傾聽過自己的心跳和熱血奔流的聲音……我真正地活過，而這一點就足夠了。只是在生活的日落之前，在我融入那個永恒的黑洞之前，我要盡量把想做的事情做完。我想給這喧囂的塵世留下的東西很多，但最好不要留下嘆息或遺憾。

我所有的行走都在回家。我每一個腳印都踩在回家的道路上。這條路很漫長也很短暫。你說是這樣嗎？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