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馨



拍攝《度假》Holiday Making系列的日本攝影師刑部信人(Nobuto Osakabe),1984年出生,是典型的日本“80后”。作為一個同齡人,我想在我們的內心中應該都認同“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這個新觀點。更不用說在這個充斥著選秀和炒作的時代,有多少年輕人把“無個性毋寧死”的標簽從頭武裝到了腳。東京街頭潮男潮女的彩色染發和哈倫褲,曾經在年少的我的內心中是極致的個性符號。
即便在中國和日本這樣具有強調集體主義傳統的國家,年輕人對自我的追求已經得到了普遍的認同??墒沁€有一種意識形態,它不叫觀念而叫文化,不叫明意識而叫潛意識,不叫個性而叫民族性格,無論你承認或不承認,都流淌在血液里,根植在人們大腦深處,就像人們常常說的,娶一個女孩不要看她性格品貌,一定要先去看看她的母親,因為20年后,她就會變成她的母親。
扎堆度假的獨特快樂
透過鏡頭,80后刑部信人冷眼旁觀,洞悉日本社會那種不追求獨特而追求一致的民族性格。他這樣形容日本的民族性格:“日本人在集體中才會感到舒服,所以人們總是去同樣的地方做同樣的事?!彼溺R頭下是扎堆度假的日本人,在空曠高遠的雪山上,落英繽紛的櫻花樹下,曲徑通幽的庭院里,令人心曠神怡的山頂上,以及陽光燦爛的海邊,畫面里總是出現密密麻麻如同螞蟻一般的游人。雖然刑部信人選擇了一個保持距離的視角,或從高處,或從遠處、或從側面進行拍攝,使得人物在風景中如微縮模型一般與觀者保持著距離,但有趣的是,他并沒有刻意回避人們的面部表情,在能看清面部的畫面中,人物總是顯得那么松弛和愉悅,每個人都自得其樂。
身在其中可能并不自知,當這一切透過刑部信人的照片表現出來時,卻流露出一種怪異的趣味。對于這一點,西方人體會更深,美國新聞博客網站“赫芬頓郵報”The Huffington Post曾刊登《度假》系列的13張照片,并在圖片評論中幽默地說道:“透過這些照片可以看到日本人最放松的狀態,以及他們內心潛在的幽閉恐懼癥?!睂Υ蠖鄶档奈鞣饺硕?,假期的意義就是擺脫紛擾,好好享受只屬于自己的時光,所以當看到“人們三三兩兩四處坐臥在沙灘、草地和雪地里”,連“寧靜的風景都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所掩蓋”,“大多數美國人都會產生某種程度的恐慌”。
自在與恐慌、寧靜的風景與熙攘的人群、開闊的背景和螞蟻一般的游人,它們構成了一種有趣的對比,也給畫面造成一種張力。選擇同樣的地點做同樣的事情,這正是日本人的主動選擇,該系列的標題《度假》之所以叫Holiday Making,是否也是在強調制定旅游計劃的刻意性呢?就像西方人打趣的那樣,離開集體的選擇,獨自做某件事,可能反而會讓日本游客感到恐慌。我想,這也是為什么經常能在海外某個知名的度假勝地,見到蜂擁而至的日本旅游團的原因吧。
熟悉又陌生的情境
看到這些照片,相信許多國人都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作為文化相通,人口密度同樣高得咋舌的鄰邦,這類人頭攢動的風景照片充斥著我們的家庭相冊和媒體報道。在中國的各大旅游區,拍一張沒有旁人的紀念照片,其難度系數之高,有過旅游經驗的人想必都能體會。但作為世界第一的人口大國,在這一點上,我們已經突破鄰邦日本,很多時候除了黑壓壓的頭連成一片,連“三三兩兩的坐臥”也是無法做到的。物極必反,所以在這種時候拍到的照片,除了一臉的壓抑和煩燥,中國人輕松愉悅的表情是很少有的。
雖然城市人在地鐵、小區、廟會、公園和各大景點長時間遭遇極端密集的壓力,導致現在中國大城市的年輕人已經更傾向于選擇自駕游或是去一些旅游人口密度相對較低的地方。可我們不得不承認,在密度可以接受的情況下,恐怕我們還是喜歡扎堆旅游,看見三三兩兩的同游人,總是能給人一種踏實的感覺。
這也是刑部信人在拍攝照片時遭遇的矛盾情緒。他說,自己要捕捉和反映的正是具有典型性的場景,就像它們能喚起中國觀看者一些噩夢般的經歷,亦能帶來某些溫暖的記憶。
平凡中的精彩
刑部信人提到,他是看了斯蒂芬·肖爾(Stephen Shore)拍攝的《不尋常的地方》Uncommon Place之后,才決定拍攝《度假》系列的。斯蒂芬·肖爾受明信片拍攝方式的影響,以自傳式拍攝角度,用冷靜客觀的畫面記錄了他在美國各地所路過的街道、住過的旅館和遇到的人,把電線桿、街道、加油站這些平凡、普通的事物,拍出了不一樣的感覺。從這一點來看,刑部信人一樣既是旁觀者也是親歷者,雖然拍攝的角度是冷靜和客觀的,但畫面承載的情緒卻是有溫度的。薩考斯基曾這樣評論肖爾的照片:“斯蒂芬的照片充滿了愉悅,那些花時間觀看他作品的人會從中獲得更多的愉悅?!笨葱滩啃湃说恼掌?,同樣需要花些時間。
刑部信人跟他的拍攝畫面保持了一段相當的距離,不是從高處就是遠處來拍攝,有一種似乎要跳脫其中冷眼旁觀的意圖,但是觀看這些畫面仍然能讓人感受到他不僅是在用冷峻的鏡頭評述假期,而且也不自覺地表明自己從不排斥這樣的度假方式,假期的溫度并未因為冷眼旁觀而降低。和《不尋常的地方》一樣,這些題材都取自假期中的那些小事,卻都是不尋常的小事。作為局內人,刑部信人說自己的假期也是像照片中所呈現的那樣度過的,記錄的同時,他也用影像表達和傳遞著自己對日本生活、文化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