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腐敗成為攔路虎

王全寶

面對經濟增長全國倒數第一的困局，今年6月，黑龍江出臺了65條措施，計劃投資3000億元來“穩增長”。

當前，黑龍江省大力推動招商引資，輿論焦點由此鎖在黑龍江的投資環境上。長期以來，外界對黑龍江的投資環境微詞甚多，其中最常見的一種不滿，是針對當地官員的腐敗問題。

貪腐形成文化

“黑龍江腐敗問題相當嚴重，已經不是個案問題，甚至腐敗在當地形成了一種文化，比如，如果你去政府部門辦事，身邊人就會問你，‘你找關系了嗎？，好像是不找關系，不打理一下，事情就辦不成。”一位不愿具名的黑龍江官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新來的黑龍江省長陸昊抓政府審批改革，這是抓在根子上了。”

今年9月，中央財經大學中國企業研究中心主任劉姝威以“黑龍江省能后來者居上嗎”為題發表系列博客文章。劉姝威稱，自己的故鄉在黑龍江，因此對當地投資環境的惡劣程度耳濡目染。“以前，我幾乎每到一個地方都會聽到對黑龍江省投資環境的抱怨和恐懼。”

劉姝威還舉了兩個例子，來說明黑龍江投資環境的惡劣。

一個例子是：一位南方的青年民營企業家不顧親朋好友的極力勸阻，只身一人前往黑龍江省，想要親自了解當地的投資環境。在當地朋友的引薦下，青年企業家見到了地方政府官員。青年企業家獻上了一幅價值8萬元的名畫。官員接過名畫后，對青年企業家說：“我喜歡XXX畫，你為什么不帶那幅畫來？”青年企業家知道那幅畫的價格約50萬元。晚上，青年企業家宴請地方政府官員。結賬時，飯店服務員拿來的賬單讓青年企業家驚呆了。青年企業家問：“今晚我的賬單為什么這么多？”服務員回答稱：“領導說，他們以前賒賬的賬單，今天一起結賬。”于是，青年企業家迅速“逃離”黑龍江省。

另一個例子是：一位北方的中年民營企業家投資了黑龍江省的一個項目。兩年后，這位企業家壯士斷腕，毅然決然從黑龍江撤資。他說：“只要你在黑龍江省投資，地方政府的支出都找你要，你不給，他們強行要。地方政府像笑面虎一樣吸引你進去，然后，把你像綿羊一樣一口一口吃掉，一根毛都不剩。”

劉姝威稱，她回黑龍江省時，經常聽到朋友們說起當地鄉下村霸橫行、林區職工生活困窘等等。

“這樣的社會環境，哪個投資者敢帶著真金白銀走進黑龍江省呢？黑龍江省后來者居上的前提條件是資本愿意進入黑龍江省。那么，現在資本愿意進入黑龍江省嗎？”劉姝威發出一連串疑問。

在劉姝威看來，買官賣官和腐敗貪婪是黑龍江省吸引投資最大的攔路虎。不清除那些買官賣官晉升的貪官，不清除橫行地方的惡霸，黑龍江省的投資環境就無法改善。

“黑龍江省委紀委應該發動廣大群眾檢舉揭發貪官惡霸，狠狠打擊貪官惡霸。沒有一個鐵拳般的、強大的清貪除霸力量，黑龍江省就不能清除阻礙投資者進入黑龍江省的攔路虎。”劉姝威說。

懲治腐敗加速度

12月9日上午，剛剛調任黑龍江省農墾總局黨委書記的王兆力來到黑龍江農墾總局干休所活動室，看望農墾系統老干部。此前，王兆力任佳木斯市委書記。

大約一周前，11月27日，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發布消息稱，黑龍江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省農墾總局黨委書記隋鳳富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正接受組織調查。

隋鳳富系中共十八大后黑龍江省首位落馬的省部級官員，曾長期擔任黑龍江省農墾系統一把手。他被中央紀委調查消息公布后，在農墾系統引起了不小的震動。（詳見《中國新聞周刊》687期）

作為國家重要商品糧基地的黑龍江墾區被譽為“中華大糧倉”。“反腐從農墾系統著手，可以看出中央反腐意圖。清除資源領域系統的腐敗，不僅可以助力經濟轉型，而且為投資營造良好的環境。”黑龍江一位不愿具名的官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隨著隋鳳富的落馬，有分析認為黑龍江反腐將提速。在11月28日中央巡視組向黑龍江省領導班子反饋情況后不久，關于“黑龍江官場將發生一場地震”的信息不時被提及。

該信息稱，紀委內部會議剛傳回一些內幕消息，有些問題將是下一步的查辦重點，比如買官賣官問題，形象工程問題、建筑工程以及高速公路建設等。該信息還稱，中央巡視組共接到反映廳局級干部問題的線索400多條，且質量好成案率高。從全國來看，駐黑龍江巡視組接到的信息量最高。

針對以上信息，《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試圖向黑龍江省紀委有關人士進行求證，但沒有得到回復。

7月28日至9月27日，中央第八巡視組對黑龍江省進行了巡視。10月28日，巡視組進行了情況反饋，巡視組組長張基堯說，干部群眾反映的突出問題主要是：在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工作方面，對黑龍江省反腐敗斗爭形勢的嚴峻性、復雜性認識不夠充分，吸取“田韓”案教訓不夠深刻，主動履行黨風廉政建設責任不夠到位;對省直機關和地方一把手監督不夠有力，查處違紀違法案件數量偏少，沒能形成懲治腐敗的高壓態勢。

分析人士指出，中共十八大以來，中央巡視組如此明確指出地方政府“防腐敗力度還不夠”實屬罕見，這也說明中央懲治黑龍江腐敗案件的決心。

貪官是投資者進入黑龍江省最大的攔路虎。攝影/Frederic.J.Brown

黑龍江曾是腐敗重災區。2003年至2004年間，黑龍江曾爆發了被稱為建國以來最大買官賣官案件的“馬德案”以及“田韓案”，當時許多媒體以“黑龍江政壇地震”為題進行了報道。

2003年，先是黑龍江綏化市原市委書記馬德被查，后又牽連出剛從黑龍江省長位置上調任國土資源部任部長的田鳳山，時任省政協主席韓桂芝也于當年2月被中紀委“雙規”。

當時受馬德案和田韓案的影響，黑龍江省包括政法系統一把手在內的數名副省級官員先后被撤職。

此后，“田韓案”余波不斷，在黑龍江13個地級市和眾多的省直機關中，先后有22名市委書記、市長及省直主要部門正副廳級干部被免職或被責令引咎辭職。據不完全統計，當時涉案官員達265名。

“當時黑龍江反腐敗力度不亞于這一次的山西反腐。”黑龍江一名官員說。

中央巡視組在此次反饋意見中多次提到“田韓案”，要求當地“充分認識黨風廉政建設面臨的嚴峻復雜形勢，深刻吸取田韓案教訓，堅持有腐必反、有案必查”。

同時，中央巡視組還要求進一步深刻總結“田韓案”的教訓，加大懲治買官賣官問題力度，及時查處跑官要官、拉票賄選、帶病提拔等問題，對發現的窩案、串案，要認真徹查、嚴格追責、公開曝光。

在執行中央八項規定方面，中央巡視組指出，黑龍江省和各地市均存在一些形象工程或政績工程，一些單位用公款在海南或省內著名景區購建療養院或培訓中心，有的地市超標準車改問題比較突出，一些涉及群眾利益信訪問題解決得不夠及時。

在執行政治和組織紀律方面，中央巡視組指出黑龍江存在重人情、拉關系、不講原則的風氣。民主集中制執行有時不夠到位，執行干部選拔任用條例不夠嚴格，超編制、超職數配備干部等問題有一定普遍性。

值得注意的是，中央巡視組還強調要嚴肅查處領導干部權錢交易、權色交易等違紀違法問題，嚴肅查處農墾、森工、煤炭系統及工程建設、房地產開發領域的違紀違法問題，著力查處一把手頂風違紀案件。

“中央巡視組如此明確提出要嚴查農墾、森工、煤炭及工程建設、房地產開發領域違法案件，那么，隋鳳富落馬也就不覺得意外了，接下來這些領域腐敗案件會逐漸浮出水面。”上述不具名官員說。

反腐瞄準資源領域

在隋鳳富被中紀委調查一個月之前，10月28日，中央巡視組向黑龍江省領導班子反饋情況時批評道，有的地方和單位黨政一把手連續發案，農墾、森工、煤炭系統及工程建設、房地產開發領域違紀違法案件頻發。

農墾、森工、煤炭系統屬于黑龍江省原糧、原木、原煤等原字號產品輸出地，這些系統曾為國家提供巨大的資源，為國家建設做出過巨大貢獻。但是，近些年在國企改革以及資源分配過程中也產生了巨大黑洞。

在隋鳳富被調查之前，黑龍江已有多位在農墾領域有任職經歷的官員被查，據不完全統計，他們包括：黑龍江省農墾總局綏化管理局原局長、黑龍江省農墾總局副巡視員于勝軍嚴重違紀被開除黨籍，移送司法機關;黑龍江省農墾總局九三分局原黨委副書記、局長張桂春因嚴重違紀行為、并涉嫌犯罪被雙開;黑龍江省農墾總局原黨委副書記李濤被開除黨籍、公職，并移送司法機關;黑龍江省農墾總局北安管理局原黨委書記許先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組織調查;黑龍江農墾總局齊齊哈爾管理局原局長杜增杰被開除黨籍，并立案調查;黑龍江省農委黨組成員、省農業機械工程科學研究院黨委書記、院長李國軍嚴重違紀違法被開除黨籍。

今年以來，在林業系統也有多名領導干部被調查，其中包括黑龍江省大興安嶺地區行署專員、大興安嶺林管局局長單增慶，黑龍江省大興安嶺林業管理局副局長畢振鐸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組織調查;曾任伊春林業局局長的黑龍江省政協辦公廳副巡視員許兆君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組織調查。

一位黑龍江紀委系統官員分析認為，黑龍江屬于資源大省，資源領域屬于資本密集型行業，投資數額大，動輒數以百億計，由于審批大權集中在少數官員手中，進而產生權力尋租，滋生腐敗。“在早期國有企業改革過程中，一些官員賤賣國有資產。”這位官員說。

10月28日，中央巡視組向黑龍江省領導班子反饋情況時也指出，一些領導干部官商勾結，權錢權色交易問題較為突出，有的賤賣國有資產、向關系人輸送巨額利益，有的親屬子女在其管轄范圍內經商辦企業謀利，有的生活腐化、為情婦經商謀利提供方便，有的利用婚喪嫁娶和親屬生病收禮斂財。

“資源領域的職位是肥缺，一些官員以權換錢，因此加大資源領域的反腐以及推進改革，將審批權下放，限制權力，通過反腐來推動資源企業轉型。”上述官員說。

除了加大懲治腐敗的力度以外，黑龍江省還開始加大力度推進行政審批制度改革，簡政放權。

去年，陸昊到黑龍江擔任省長以來，黑龍江省政府9次召開常務會議對清理行政審批事項進行專題研究部署。就加快行政審批改革優化發展環境，陸昊多次做出批示。

在2014年全國兩會上，陸昊說：“今年黑龍江省要打硬仗減審批。我們已經做了幾輪思想發動了。權力要放掉不大容易，因為有慣性，這要做堅決斗爭。把道理講清楚之后，想得通得放，想不通也得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