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愛是一場又一場的辜負

張亞凌

母親走了。拍打著母親的靈柩，我不能原諒自己。就是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跪在外婆靈柩前的母親——我們何以自私得如此相似？

拿本閑書，隨手一翻，蹦出一句“母愛，是一場又一場的辜負”。刺目，傷心。掩卷，潸然淚下。

三十七八年前的情景浮上心頭，那時我家大門口總是一溜排坐著三個小不點，就那么眼巴巴地盼著巷子東頭會出現一個身影：她總是拎著籠或背個包，遠遠地就沖我們揮手，除了外婆還會有誰？我們姐弟們等的是籠里包里那些好吃的。

記憶里，到了我家的外婆從不歇息。給我們裁剪縫制衣服，一張一張地貼袼褙，一雙一雙地納鞋，一匹一匹地織布……外婆滿眼都是活兒。也是后來我才知道，因為老往我家拿東西，舅媽一直跟外婆鬧別扭，甚至吵架；因為老跑我家幫襯母親干活，連舅舅也不給外婆好臉色。可外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腿腳，老往我家跑。因舅舅生財有道，外婆家頓頓都是麥面饃饃，而我家連紅薯饃玉米糕都吃不飽，那時的我總想不明白，為啥外婆放著饃饃不吃，卻來我家挨凍受餓？

記憶里，沒見過母親照顧外婆，只有外婆忙不迭地為了我們吃飽穿暖而忙活。外婆病重時，趕上哥哥遇上車禍，母親陪著哥哥；外婆病危時，趕上姐姐在醫院準備生產，母親陪著姐姐。是的，母親牽著掛著永遠放心不下的，總是她的孩子們。外婆去世了，母親卻只能涕泗橫流地拍打著外婆的靈柩……

十多年前，我也做母親了。貧血，又是剖腹產。

母親不讓我抱兒子，怕累著我；不讓兒子跟我一起住，怕吵著我；甚至霸道到要喂奶粉給兒子吃，她總是說我干瘦干瘦的，那小家伙咂的不是奶而是她女兒的血！

我跟母親的戰爭就此拉開了序幕：我說她嫌棄我兒子，她說你兒子累了我女兒；我說我娃不要你管，她說我才懶得管你娃，我只想管好我娃；我說好東西我娃吃了就行了，她說你娃是娃我娃也是娃……

戰爭的結局只有一種——

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痛訴著母親不疼愛我兒子的“斑斑劣跡”，而母親，只是小心地賠著笑，不停地向我道歉，說“我錯了還不行”，說“你身子弱，別生氣，對身體不好”……

后來小家伙生病在省兒童醫院住院，已經半身不遂的母親竟然雇了輛小車從鄉下趕到省城。只是為了說句“我娃甭怕，有媽哩”，遞給我她積攢的3000元錢。

母親病危時，我陪著小家伙輸液，放心不下不忍走開。昏迷了三天，母親走了。拍打著母親的靈柩，我不能原諒自己。就是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跪在外婆靈柩前的母親——我們何以自私得如此相似？

莫非，母愛，真的就是一場又一場的辜負？

我捂住了自己的臉，可倔強憋屈的淚，還是從手指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