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
上期回顧:潘潘傷心地離家出走了,沒想到安哲冒著嚴寒就找了過來,于是第二天光榮感冒。潘潘偷聽安哲講電話才覺得不對勁,怎么他好像有什么變得不一樣了……
臥室里的安哲還在睡,但是臉色紅撲撲的,好像睡得很不安穩。這回即使隔著我的毛皮大衣,我也能確定他在發燒。問題是,該怎么喂他吃藥呢?
我從浴室擰了一條濕毛巾敷在他的額頭上,他哆嗦了一下,微微睜了一下眼。
我趕緊說:“安哲,起來吃藥。”
他哼唧了一聲,卻沒有動,眼睛又閉上了。
用力推他兩下,還是不動。
我再喊:“安哲?安哲?吃完藥再睡啊。”
還是不理我,也不知道聽到了沒有。
想來想去,只能把廚房里那個帶尖嘴的小號量杯取來,把他要吃的藥都放進去用一點水化開。再接下來……
我小心翼翼地站在枕頭上,嘴里叼著量杯,用一只爪子去掰他的嘴。
咦,牙咬得這么緊呀?用力扒拉了半天,這家伙就是不肯張嘴,忙活得我都要出汗了。
看他這么不配合,我惱羞成怒地在他的下巴上用力撓了一爪子,趁他張嘴呼痛的瞬間,將量杯里的藥一股腦都灌進了他的嘴里。他似乎嗆了一下,不過還好,藥都咽下去了。他皺起了眉頭,不知是因為藥很苦,還是我撓得太狠。
唉,這不是沒辦法嗎。我有點內疚地看著他下巴上的爪印,在心里反復念叨:反正你是男人,也不怕破相。
還得喂他喝點水——我發現被我撓了一把之后,再掰他的嘴就順利得多了。看來,用暴力手段解決問題果然最直接有效……
也許是藥開始起作用,沒過多久他就睡得很安穩了。
我靠在他旁邊躺了下來,覺得又累又餓。本想靠在他旁邊睡一會兒的,可是轉念一想,安哲一會兒睡醒了也得吃點東西吧?我記得原來生病老媽都要煮點粥給我吃,好像電視里生病的人也都是吃這個的吧?
我飛快地在腦子里把熬粥的程序過了一遍,嗯,好像……不算復雜。我再仔細地想了想具體實施的難度,無非就是我的兩只爪子沒有辦法端鍋,除此之外,好像也沒有什么問題。
看在我剛蘇醒的時候安哲天天照顧我的分上,我決定豁出去了。
嘁,不就是熬粥嘛。
熬粥的過程比我預料得要順利一點,畢竟大金剛的優勢是力氣比較大。唯一的意外就是點火的時候,因為湊得太近,脖子上的毛被燒著了,嚇得我一頭扎進了水槽,好一陣撲棱。
粥熬好的時候,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安哲還在睡,但是呼吸顯得十分平穩,額頭上也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對于發燒的人來說,出汗應該是開始好轉的跡象吧。
我放心地鉆進浴室里把自己洗干凈,又仔細地照了半天鏡子。還好,脖子上的毛只是燒焦了小小一撮,似乎也不是很顯眼——總的來講對我的美貌影響不大。也許是因為看得久了,我也慢慢地開始欣賞起自己的新皮囊來。
就在我左扭右扭照鏡子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清脆的敲門聲。會是誰呢?
我鉆出浴室,看到大門正好被人從外面推開。我疑惑地想,難道是上午快遞員走的時候沒有關好門嗎?似乎是哦……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幾步,依稀覺得黑暗中這個窈窕的人影看上去有那么一點眼熟……她停住了腳步,遲疑地呼喚了一聲:“安哲?安哲你在家嗎?”
原來是她——我忽然想起他們今天似乎是約好了要一起去看望誰誰來著……可是,這個約會不是被安哲推掉了嗎……
秦凱薇試探地往里走了兩步,猶猶豫豫地停了下來。廚房和臥室門前的壁燈都亮著,廚房的爐灶上還安放著一鍋剛剛煮好的米粥……而家里卻靜悄悄的,難怪她要疑惑了。
“安哲?”她又叫了一聲。
臥室里的安哲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秦凱薇明顯地松了一口氣,快步走進臥室,伸手在門旁邊的墻壁上摸索了片刻,“啪”的一聲扭亮了頂燈。
眼前的景象似乎嚇了她一跳,她趕緊走過去把手里的東西放在床頭柜上,然后坐在他身邊伸手試了試他的額頭:“發燒了?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安哲動了動,微微睜開了眼睛。
“感覺好點嗎?”秦凱薇關切地問。
安哲搖搖頭,似乎想坐起來,秦凱薇趕緊在他身后塞了一個枕頭。
“你是不是已經躺了一天了?”秦凱薇似乎有點埋怨他,“怎么不打個電話告訴我啊。要不是給你送蛋糕過來,還不知道你生病了呢。”
安哲的樣子還是有點迷糊。
秦凱薇幫他掖了掖被角:“想吃點東西嗎?我剛才看到廚房里有白粥,我去幫你盛點過來吧。”
安哲注視著秦凱薇的背影,目光還有點癡呆,卻明顯地柔和了下來。
她再進來的時候,手里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是一碗粥和一小碟醬菜。她端著碗打算喂他吃粥的時候,安哲也終于回過神來,有點不好意思地自己接了過去。
秦凱薇也不說話,坐在一旁笑瞇瞇地看他吃粥。
我也站在床尾的木柱上笑瞇瞇地看著他吃粥,頭一回覺得秦凱薇來得還真是時候,否則,要我用這雙鳥爪子盛粥,還真是很有難度呢。
吃完粥,秦凱薇端來水杯,安哲順從地把藥也吃了。
他看上去精神好了一些,臉色也不像剛才那么紅通通的了。他的目光依次掃過床頭柜上大大小小的藥盒,臉上的表情不知不覺變得柔和了起來。他凝視著秦凱薇的笑臉,十分認真地說:“謝謝你。”
“不用謝。”秦凱薇微微一笑,“你干嗎跟我這么客氣。”
我愣住了。
他在跟她說謝謝?
她來看望他,幫他端飯,當然是應該道謝的。
可是看他的表情,在他心目當中,這一切不會都是……
……
他們在我的面前隔著柔和的光線互相微笑,連我都感覺出了他們之間多了那么一點點親昵的氣氛……
我僵硬地轉過頭去,細細地打量秦凱薇。從她的眼睛里,我看得出她完全明白安哲的那一句“謝謝”里包含著什么意思,而她,居然就那么坦然自若地默認了……
一點憤怒倏然涌起,卻又飛快地退潮。因為此時此刻的安哲,臉上竟然浮現出那么動人的微笑,柔和得好像……
像什么呢……
我怔怔地望著他的笑容,心就那么一點一點地蒼涼了起來。
我想,在他們的眼里,我不過就是一只鳥吧。
第十二章 當人真好
我慢慢地從臥室里退了出去。
穿過黑沉沉的書房,一步一步踱到了露臺上。然后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地爬上了寬大的搖椅,把自己重重地摔進柔軟的坐墊里。這個坐墊真的很柔軟,可是……我還是覺得有什么地方被它硌痛了……
好靜的夜。
透過頭頂上圓弧形的玻璃頂棚,我可以看到深邃迷人的夜空,和冷冷清清的點點星光。空氣里彌漫著植物們潮濕清新的味道。這是我最鐘愛的地方了,每每躺在這里看星星,心都會變得安靜。
我聽到了從臥室里隱隱傳來的談話聲,輕柔的,時斷時續的。像陽光下緩緩流動的溫水。我不想聽,可是它們卻像一種逃避不開的糾纏,就那么圍繞在我的耳邊……這讓我突發奇想:唐僧的緊箍咒就是這樣來的吧。
原來聲音這種東西,真的可以起到讓人痛苦的效果……
我慢慢地晃著,晃著。不覺得輕松,反而感覺越來越無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秦凱薇的腳步聲慢慢穿過了客廳,然后傳來一道輕微的關門聲。留神傾聽臥室里的動靜,靜悄悄的,安哲也許又睡了。
想到安哲,我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凝視著頭頂上一望無際的夜空,什么都不想去想,可是腦子里卻偏偏紛亂成了一團。
盡管渾身上下每一塊骨頭都在隱隱地作痛,我還是一絲睡意也沒有。在我的記憶里,這是我第二次失眠。
頭一次是在前年的春天,佩佩過生日。我們倆在她的小公寓里喝了很多酒,然后佩佩趴在我的肩膀上說她和蕭君分手了。蕭君是他們公司新調來的一個青年才俊。兩個人據說一見鐘情。那人我也見過兩次,高大俊朗,留給我的印象還不錯。前幾天還在街上撞見過兩個人手拉手地逛珠寶店。不明白怎么說分手就分手了。問她為什么,她只是哭,問得急了也只說已經正式辭職了。
我了解佩佩,她是那種一旦下了決心就算九頭牛去拉也不會回頭的人,又死要面子。酒醒之后絕對會若無其事。只是到現在我也不明白,當時究竟出了什么事,促使她那么徹底地要從他的世界里消失呢?
甚至甘愿放棄那么豐厚的薪水?
我真的不明白。只記得那一夜,她一直哭一直哭,而我盡管喝得頭暈眼花,神智卻異常的清醒,就那么摟著她一直坐到了天亮。心里那種萬般無奈的感覺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而此時此刻,讓我難以入眠的,同樣是無奈的感覺。
無奈,無奈,無奈……
遠處的夜空中有什么東西忽然亮了一下,我詫異地抬頭,沉沉的夜幕上突然之間爆出一團絢麗的煙花,緊接著又是一團。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這暗夜里驀然出現的精彩,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如此絢麗而短促的生命,卻盛開得如此忘情。猶如一個即將赴死,卻依然云淡風輕,談笑自若的艷麗女子。讓人在仰望的時候,心底里無端地就自卑了起來。
這也許是誰家嫁娶,又或者是哪個有錢人千金一擲在博紅顏一笑吧……無論是什么原因,都讓我此刻黯淡的心情豁然一亮。
斯佳麗不是說過嗎,無論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天亮的時候,安哲退燒了。
秦凱薇帶來了自己煮的粥,很自覺地承擔起了照顧病號的重任。家里平白無辜地多出一個人,讓我感覺很不自在——就好像有什么很寶貝的東西就要被別人拿走了一樣……但不可否認的是,對于照顧病號來說,她的確要比我更勝任……
每次看到她在廚房里忙忙碌碌的樣子,我都忍不住會想:當人……多好啊……
這種讓我不自在的局面一直持續了三天。
三天之后,秦凱薇奉命出差,終于依依不舍地結束了在安哲家免費做保姆的幸福生活……而這時的安哲也已經基本恢復了原狀。
幾乎每一天,她都有電話打過來,而他對著她說話的語氣也開始變得隨意……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默默地走開。
我開始覺得,把頭藏進沙子里,說不定真的可以忘掉不開心的事呢……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并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跡。年輕人,果然恢復能力驚人。我們的生活很快又恢復了老樣子。偶爾一起去超市采購,懶惰的時候在家叫外賣;天氣好的時候,出去散散步……
小區的附近新開張了一家音像超市,安哲帶著我散步的時候,不知不覺就溜達了進去。
店里裝修得很簡潔,燈光打得也很有技巧。因為人不多,我們進去的時候也沒有人來干涉。這算是自打我可以自如地進出超市以來,人生……鳥生經歷上的第二次大的飛躍吧。
耳邊流淌著輕柔的室內音樂,我站在安哲的肩膀上跟他一起東張西望,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又在摩挲下巴上的傷疤了。看來當時我撓得的確太使勁了,可是這也不能怪我啊。誰讓他那么不配合呢。這幾道傷疤讓安哲很是困惑了一陣子,不過暫時他還沒有懷疑到我身上。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從貨架上取出一盤《隆梅爾》放進購物籃里,然后又去看旁邊的戰爭片,在他的背后,是兒童柜臺。一排一排的貨架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兒歌和卡通片。正對著我的是一部經典老片《美女與野獸》。
我的腦子里立刻閃出那首好聽的插曲。這曾經是我最喜愛的一部卡通片了。不過,從我現在的角度來看,它應該不算是童話故事,歸類到記錄片里是不是比較恰當呢?
翅膀輕輕劃過封面上野獸那雙溫柔的眼睛,我忽然就有些傷感起來。其實野獸算是幸運的吧,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被下了魔咒,只要去學著愛人,再等著別人愛自己就好。相比之下,我的經歷是不是更像一個笑話呢?我甚至對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都一無所知。
我拿起這部老片子,丟進了安哲的購物籃。
安哲拿起來瞟了一眼,毫不猶豫地放了回去,回頭繼續看他的戰爭大片。
我拍著翅膀躍上貨架,用嘴叼住它再放回到安哲的籃子里。
安哲莫名其妙地看看我,拿起來又放了回去,一邊善意地提醒我:“潘潘,那個是一部卡通片——你知道什么是卡通片嗎?就是哄小孩子的。咱們家里沒有小孩子哦。”
這還是我變成鳥類以來,頭一次這么渴望擁有一樣東西,這樣的心情安哲是不會理解的。我的目光掃過了封面上那雙溫柔的眼睛——他算是跟我有相似的經歷吧,而他最終擺脫了魔咒不是嗎?這個結局對我而言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
我堅決地撲了過去,再一次叼起了這張光盤。
安哲微微皺起了眉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深邃的目光里充滿了疑問。另外的一只手又開始習慣性地撫摸下巴上的傷疤。
我們倆大眼瞪著小眼,沉默無聲地對峙著。直到一個清亮的童音插了進來:“叔叔,它這么喜歡這部卡通片,你就買給它吧。電視里說,寵物也需要有自己的玩具,我昨天剛看的。”
我們一起扭頭看他,說話的是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我。
他的話讓我心頭一熱,多么善良可愛的孩子啊。
我把光盤放進安哲的籃子里,探過腦袋在那孩子的小臉上蹭了兩下,那孩子起初被我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隨即就察覺我是在向他表達謝意,于是也大著膽子撫摸我的后背,高興地笑出了聲。
回頭看看安哲,這回他沒有再把它放回去,他只是一邊摸著下巴一邊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我。
一直到我們走出了音像超市,他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一副心事忡忡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穿過小區里的林蔭道,他忽然用力地摟了我一下,若有所思地說:“恐怕我真的是一個不太合格的主人吧?而且,還是個自私的人——我突然發現我好像從來都沒有想過,別人到底需要什么呢。”他低下頭揉了揉我的脖子,自言自語地說,“潘潘,你說我以后是不是應該學著考慮考慮別人的需要……”
我懶洋洋地靠在他懷里,想不明白買光盤這么一件小事怎么會給了他這么大的啟發,竟然讓他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不過聽起來倒也是不壞的建議。
以后我再看中什么東西,是不是就……
越想越得意,我忍不住奸笑起來。
第十三章 帥哥童海林(一)
秦凱薇要回來了。
安哲掛掉了電話,竟然露出了幾分孩子氣的笑容。他把我舉到眼前,笑瞇瞇地問我:“潘潘,你說,歡迎一個女孩子,用什么方式最好呢?”
我的腦袋耷拉下來。
安哲晃了晃我:“別這樣啊,潘,我生病的時候人家照顧過我啊。你總不希望自己的主人是一個沒有禮貌,不懂得回報別人的家伙吧?”
我斜了他一眼,問題哪里有這么簡單?真當我是動物的智商啊——騙誰呢?
“我……請她吃飯吧?”安哲猶豫地看了看我,“要不……再送她點什么禮物?”
我沒有出聲。
“走吧,”安哲用大腦門頂了頂我,“咱們去逛逛街,看看買什么比較合適……”
安心打來電話的時候,安哲帶著我剛剛從西四路的立交橋上繞下來。說是逛街,但是我又不能進商場,都是他自己在逛了……
至于他到底買了什么禮物,我刻意不讓自己的目光往后座上瞟——他討好女孩子的東西,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呢?
也許是因為剛才堵車堵得太厲害,安哲接電話的時候語氣顯得十分不耐煩。
“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他眼睛瞟著窗外,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等你回來自己去取,反正已經放了兩個月了。你不是下個月就回來嗎?”
安心像聲音好象在撒嬌。
安哲沒好氣地數落她:“我都快成你的保姆了。房子幫你看著,寵物幫你養著,還要負責幫你取衣服?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從前排座上支起耳朵看他,語氣不善啊,寵物是指我吧?有我什么事啊?
“我總不能整天圍著你轉吧。”安哲停頓了一下,惡狠狠地說,“說好了,最后一次。你要再煩我,我就把你的寶貝鸚鵡打個折賣了。”
說完“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我直愣愣地看著他,安心惹他了關我什么事啊?
安哲瞟了我一眼,伸手揉了揉我的脖子:“別生氣,我嚇唬她呢。真要賣了你,洗澡的時候誰給我拿毛巾呀。盡管咱家毛巾經你一拿都壞得特別快。”
我白了他一眼,說得我跟個童養媳似的。毛巾壞了是質量不好,我樂于助人也有錯啦?
安哲自憐自艾地嘆氣:“看來得先去為大小姐效勞了。”
我無精打采地縮回座位里。他剛說了要帶著我去鼎福園吃水晶包的,看來,唉,我還真餓了。廣播里正在播放我喜歡的一首英文歌曲《Who Wants To Live Forever》,我百無聊賴地跟著哼唱。《音樂之聲》里面的瑪麗亞不是說憂愁的時候就唱歌嗎?
安哲扭頭夸我:“學得還真快啊,潘潘,你可真讓我刮目相看。”
我瞟了他一眼,在心里嘆了口氣:一邊聽就一邊學會了?那是鸚鵡還是錄音機啊?
車子駛進小區大門口的時候,我隔著車窗看到了高大氣派的大理石柱子上幾個金光燦燦的大字:麗日公寓。安心就住這里?這一帶的房子可不便宜啊。
洗衣房離安心住的那幢樓并不遠,安哲取了衣服就帶著我步行過去。安心的小窩在十七樓。
我站在安哲的肩膀上,東張西望地打量我正牌主人的閨房:兩居室的精致小套房,幾乎每間屋子都有十分寬大的落地窗。家具上還蒙著防塵罩,看不出本來面目。
安哲打開衣櫥,馬馬虎虎地把衣服掛了進去。我趕緊湊了過去,據說通過衣櫥可以了解一個女人,不知道這說法是真是假?
衣櫥里的衣服并沒有嚴格的分類,只是很隨意地掛在一起,有飄逸的蕾絲長裙和正式的套裝,也有綴著流蘇的牛仔褲和鑲水鉆的小披肩。從顏色上也看不出主人有什么明顯的喜好。眼花繚亂之余,我只能得出這個結論:安心大概是個極端自信的人,所以各種著裝風格她都敢嘗試……
書房外面也有一個大露臺,上面擺了一張和安哲家一模一樣的搖椅。只不過露臺上的幾盆植物都半死不活的,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澆水了。
房間據說是有人定期打掃,但是看到厚厚的防塵罩還是有一種要被灰塵窒息的不舒服的感覺。不知道我在這里住了多久,竟然一點熟悉的感覺也找不到。我決定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首要選擇當然就是廚房。廚房里設備齊全,連煎鍋就有不同型號的好幾個,但是干凈得纖塵不染,怎么看都不像是世俗煙火之地,更像是供雜志拍照用的樣板間。廚房一角立著一人多高的冰箱,拉開門探頭一看:除了厚厚一摞絲襪,剩下的就是瓶瓶罐罐的化妝品。
這個安心,她把冰箱當成什么啊?女性用品儲藏室?
飛出廚房,安哲正在接電話。起初以為是安心,聽他說話才知道不是。
“不去了,你們去玩吧。”他笑著說,“我還沒吃晚飯呢。”
電話里是一個似曾相識的男人的聲音。
“再說,我家妖精還在呢。”安哲有意無意地瞟了我一眼,笑嘻嘻地說,“真要帶它上那種地方,你不怕鬧翻天啊。”
妖精這么個富有創意的稱呼,不會是說我吧?
“那真要出什么亂子,你可別怪我啊。”安哲又笑了,“我們倆都餓著呢,先給我們點吃的,我們半個小時以后就到。”
安哲伸手把我抓在懷里,一邊往外走,一邊喃喃自語:“跟這幫家伙也好久沒有聚聚了,不管怎么樣,要保持良好的合作氣氛呀。你說是不是?”
哪兒跟哪兒呀?我喪氣地望著他,看樣子是不會去鼎福園吃飯了。
水晶包啊,翡翠餃啊,我的口水啊……
沒想到他會帶我來這個地方。
我記得上班第一年的年底,設計部的聚會就選在這里——佰石俱樂部。
那天紅毛喝多了,擠在吧臺上一個勁地拉扯人家調酒師,非要讓人家看他露一手。結果連著砸了兩個高腳杯,被部長黃小春架回了包間。
頭頂上嫣紅的霓虹燈光肆無忌憚地灑落在我們的身上,在這樣絢爛而又柔靡的燈光下,安哲的臉顯得有些陌生,仿佛和我隔著極遠的距離。
冷風吹過燈光迷離的街道,風里都帶著微醺的酒意。忽然就想起上次來的時候我身上穿的那件玫瑰紫的長裙,裙擺上綴著黑色的羽毛和好多亮閃閃的小珠子,一走起路來就沙沙作響,紅毛隔著半張桌子把腦袋湊到我面前說:“可意,你今天活像個妖精。”
忘了我是怎么反擊他的了,只記得那一夜大家喝了很多酒,到最后連一向老成持重的黃小春都喝高了,跟誰都說:“明年咱們一定要壓過策劃部的那幫土匪……”
佰石的樓梯上鋪著厚厚的玫瑰圖案的深紅色地毯,墻壁上黑色的大理石之間鑲嵌著大幅的鏡子。空氣里流動著甜膩的香水味。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沒有改變過,卻已經物是人非,讓人連感慨都無從談起。
安哲帶著我招搖過市,成功地吸引了走廊里所有的眼球。他還在用目光搜索的當兒,我們左手邊的包間忽然打開了,一個穿著黑色襯衫的男人正好和我們打了個照面。
安哲說:“正找你們呢。看吧,你不是仰慕已久了嗎?這個就是我家的妖精。”
黑色襯衣笑著拍了拍安哲的胳膊,然后歪著頭看我。他的臉形要比安哲消瘦,唇邊若有若無地含著笑意,明明是個大男人卻偏偏長了一雙流光溢彩的丹鳳眼。
他上下打量我,然后戲謔地朝我伸出手:“在下童海林。”
這人好像和安哲蠻熟的嘛。我心里一邊暗暗嘀咕,一邊伸出爪子跟他握了兩下。我說:“幸會,幸會。”
童海林笑了起來,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在我的腦門上輕撫了一下。他身上混合著煙味、酒味和曖昧不清的香水味,讓人第一時間就感覺危險,卻又在危險里透著難以抗拒的誘惑。
從他肩上看進去,包間里還有七八個男女,都已經有了幾分酒意。看到我,他們紛紛圍攏過來,又驚又喜地沖著我流口水,我還餓著呢,哪有心思跟他們風花雪月?看在都是安哲同事的分上,我也不客氣,直奔茶幾上的果盤就去了。看來他們光顧著喝酒了,水果幾乎沒有人動過。
提子,喜歡。蘋果,喜歡。西瓜,湊合。橙子……
果盤旁邊伸過來一只手,手心里放著幾顆剝好的開心果,以為是安哲,吃完了一抬頭,原來是童海林。
心里忽然就有一點點不舒服,這個男人,讓人本能地就想和他保持一個安全距離。
我叼起茶幾上的半袋開心果跳回到沙發上,緊靠著安哲的腿開始喂自己吃東西。嗯,還是這里比較有安全感。
安哲還在和旁邊的黃頭發說話,空出來的一只手無意識地撫摸著我。
偶爾一抬頭的工夫,卻看到童海林的目光正向這邊看過來,輕描淡寫地掃過安哲的面孔然后又落到了我的身上,嫵媚的丹鳳眼里滿是意味不明的東西。
兩個女孩子起身要去補妝,我趕緊朝她們撲了過去。卷頭發的女孩子笑嘻嘻地把我抱了起來,說:“要跟我們一起去?先說你是男孩還是女孩?”
安哲還沒有說話,童海林笑著說:“安總都被迷倒了,肯定是女孩啊。”
包間里的人都笑了,安哲似乎不以為意,臉上始終掛著我沒有見過的懶散笑容。在柔和的橘色燈光里他仿佛很放松,又仿佛跟周圍的一切都萬分疏離。
不冷不熱,他好像在和什么東西刻意地保持距離。
在這樣的環境里,有這種感覺不是很奇怪嗎?
下期預告:和安哲的同事玩鬧了一番,潘潘發現自己好像更加了解他的落寞了。另一方面,童林海好像發現了潘潘的不同尋常,成功激起了安哲的憤怒……更多精彩,盡在下期《飛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