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夢想投票

伍翰

我在一所中學任教多年了。這天中午，我在辦公室上網，一個陌生的QQ頭像閃動起來。我瞥了一眼，原來，是我十幾年前的學生發來消息。她說，她女兒六歲了，正參加區里的一個演講比賽，如果票數多，就能推薦到市里參加比賽。她給我發來一個視頻鏈接，希望我點個贊，一個贊就意味著一票。現在，她的孩子只有31個“贊”。

想著不費什么事，我便打開鏈接，點了一個贊，然后告訴她我投了，還說“小孩很可愛”、“加油”，可事實上，我并沒看視頻。像這樣的網絡投票，我遇到過很多次，對熟悉的人，我還投個票，遇到不熟的人，我常常不理不睬。

第二天，這個學生的QQ頭像又閃動起來，說昨天我給她回復，她很感動。接著，她問我能否把那個鏈接轉到我的群里去。我有些無奈，但還是答應了她的要求，隨手把視頻鏈接轉了一個群。

可第三天，這個學生又在網上問：“您把那個鏈接轉了嗎？怎么我這里只長了幾個投票？”聽到她這樣略帶懷疑的質問，我有些不耐煩，便辯解道：“可能大家都忙，沒時間上網吧。”

她沉默了半天，然后說：“我的寶寶特別想參加市里的比賽，我真的很想幫她實現愿望。”可憐天下父母心，我有些觸動，便答應再替她轉發幾個群。她感激地發來一個握手的圖案。我以為談話就此結束，便關閉了對話框。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她的圖標又閃了。我沒當一回事，后來，直到別的信息閃動、我一起打開的時候，才驚訝地看到她的留言：“老師，我快要死了！”

看到這句話，我嚇了一大跳，可轉念一想，也許這只是一個粗心大意的玩笑，她只是打漏了一個字，她其實想說：老師，我快要“煩”死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這里，我便心安理得，不再回復。但為了對得起她的懇求，我還是把鏈接發了所有的學生群，并動員大家投票。

晚上，我想起這件事，總覺得有些奇怪。為了打消疑慮，我上網給她留了言：“你下午說的話，是怎么回事？開玩笑吧？”可是，我等了半天，沒任何回音。

第二天，我上了兩節課回到辦公室，看到她的QQ圖像不停地閃動著，點開一看，嚇了我一跳：“老師，我確實要死了。我得了紅斑狼瘡，整個身體都沒了免疫力……”

紅斑狼瘡是什么病？這么恐怖？我上網查了資料，發現這種病有輕有重，確實難治。想到一個年輕的生命就要死亡，我心里堵得慌。下班時，我向她問了地址，想去她家拜訪一下。

一路上，我搜腸刮肚回憶她的在校經歷，只記起一件事。那一次，我叫她下午放學留下來，談一談最近遲到的事。結果那天全校老師開大會，我就讓她在辦公室門口等我，半小時后就來。沒想到，平時半小時的會，那天開了一個半小時。等我回到辦公室時，她還傻傻地等在那里。后來，我在班上說起這件事，還表揚她是個誠信的學生。除此之外，她留給我的記憶很少。

來到她家，一進門，我就感覺有些悶熱。雖然三月氣溫開始回升，但她家里還開著空調。她躺在一個巨大的躺椅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一個破舊的筆記本放在被子旁邊。她看見我來，眼里閃出一絲驚喜，氣息微弱地喊了一聲“老師好”。

她父親說，她的日子本來過得挺好，八年前成了家，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可沒多久，就查出有這病。沒主見的女婿在婆婆的唆使下，和她離了婚。這下，日子更艱難了，而這病無論怎么看，都收效甚微。現在，家里不開空調不行，因為氣溫稍有變化，就會引起感冒，一感冒，她就有生命危險了……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不停地給她打氣。這時，她的女兒進來了，孩子一口普通話很好聽。學生掙扎著說：“她挺愛演講的，我叫她參加演講比賽，她問我有什么好處。我說，你得了第一名，媽媽的病就會好的。她聽了特高興，練習了很多次，最后才錄了像。”

我聽了不由得一陣心酸。

回家后，我把她的情況給她的同班同學都發了一份，動員大家為她的孩子點贊。學生們還是重情義的，在我的號召下，兩天后，她的同班同學帶著幾千元捐款去看她了。與此同時，孩子的點贊數直線上升，很快到了500多票，進了點贊榜的前三名。而前三名，就有資格進入市里比賽，我很欣慰。

直到此時，我才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沒看過孩子的比賽視頻呢，于是我點開視頻看了起來。這是一個關于夢想的演講，演講的題目是“媽媽，你一定要幸福”，孩子開篇的第一句話是：“我有很多夢想，現在最大的夢想就是：媽媽，你一定要幸福！”接著，她回顧了幾年來媽媽與疾病斗爭的經歷，講述媽媽身患疾病仍關愛她的故事。最后，她用無比可愛的童聲充滿信心地說：“媽媽，你一定要幸福，你也一定會幸福！”

我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這是一個多么感人的演講啊！我決定發動更多人為她點贊。我的同事群、同學群、攝影愛好群、驢友群……我要把他們都動員起來。

可奇怪的事發生了，當我們點贊的人越來越多時，孩子反而被擠出了前三名的位置。前三名的票數總是微弱地領先我們，難道他們也發動了更多人點贊嗎？

眼看快到下周一晚八點的截止日期了，這樣下去，我們的點贊數是不可能進入前三的。這可怎么辦？絞盡腦汁之后，我終于想到一個好主意。

星期一晨會，學生在國旗下講話之后，輪到我這個主任點評。我平靜地把這個故事講給操場上1600多名學生聽，我說，請你們為你們的師姐點贊，為那個善良的孩子點贊。散會后，我用紙質通知把網頁地址發到各班。到了下午，我看了看點贊數，令人失望的是，只多了30多個贊，我徹底灰心了。

下午我要外出開會，到了晚上，我打開網頁一看，驚訝地發現：我們的點贊數一下子多了1000多個！最終，成績定格于點贊榜第一名，足足比第二名多出300多票。我興奮地弄了一個截屏發給學生，可沒有收到她的回音。

第二天我上完課，又打開電腦一看，不由得呆住了。網上說，某某小朋友點贊數一天內增加1000多個，涉嫌惡意刷票，組委會決定取消她的比賽成績。我非常惱火，打電話給教育局的朋友，說明前因后果，問能不能改過來。朋友說，這事教育局管不了，這是個民間活動，教育局只是掛個名，前三名估計早被一些關系戶預定了，沒必要較真。我頓時無語。

這時我想起，到現在還沒收到學生的回復，便打了個電話過去。她父親在電話里說，昨天晚上，她已經去世了，走得很安詳。我驚詫不已，問她知道孩子的比賽成績嗎？她父親說她知道，孩子得了第一名，母女倆都很高興，這是母女倆這幾年來最開心的一天。

最后，她父親哽咽著告訴我，女兒去世前，不停地說著一句話：“4520個贊，好多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