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的本能

本故事根據法國作家紀堯姆.阿波利奈爾的小說《失蹤》改編。

路易是個土生土長的巴黎人。去年，他在聚會上認識了一個名叫奧諾雷的男人。兩人一見如故，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交往時間久了，路易發現奧諾雷有一個怪癖—不論嚴冬還是酷暑，他都只穿一件寬袖長外套，腳上趿拉著一雙拖鞋。路易知道，奧諾雷很有錢，所以他這種奇怪的穿戴更令人驚奇。有一天，路易忍不住向奧諾雷問起了個中緣由。

奧諾雷想了想，回答說：“這是為了在緊急情況下，脫起衣服來好更快，所以我省去了內衣、襪子和帽子。從我二十五歲之后，我就這樣活著?！?/p>

路易聽了這話，覺得更糊涂了：有什么緊急情況，需要那么快地脫衣服呢？他想繼續追問，奧諾雷卻轉移了話題。

幾天后的一個夜晚，路易從酒吧出來，步行回家，突然，他聽到有人低聲地喊自己的名字。路易驚訝地停下腳步，這時已經是凌晨一點，街上一個人也沒有，路易四下打量著，他覺得，聲音好像是從自己剛貼著走過的墻那里傳來的。

正在路易滿心疑惑時，那聲音又說話了：“路易，現在街上已經沒有別的人了吧？別怕，是我，奧諾雷。”

路易叫道：“你在哪里呢？”街上空空蕩蕩，他怎么也想象不出，奧諾雷會藏在哪一個角落里。突然，他發現，奧諾雷那件眼熟的寬袖長外套躺在人行道上，邊上是他那雙拖鞋。路易心想，看來，奧諾雷遇上了迫使他快速脫掉衣服的緊急情況，自己終于可以了解他的奧秘了。于是，路易大聲說道： “除了我，街上一個人也沒有，親愛的朋友，你可以露面了?！?/p>

突然之間，不知怎么的，奧諾雷一下子從街邊的一面墻中顯現出了身子，路易剛才根本沒發現他就藏在那里。只見他全身赤裸，一絲不掛，二話不說，一把奪過寬袖長外套，匆匆套在身上，然后胡亂地穿上鞋子，對路易說：“我陪你回家吧，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p>

兩人一邊走一邊談話。路易問道：“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街上明明沒有人呀！”

奧諾雷笑道：“你吃驚了吧？告訴你吧，這是一種神奇的擬態現象，很多動物都有這種本能，遇到危險時，它們能夠跟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逃脫敵人的爪牙。比如，有些蝴蝶跟鮮花相像，有些昆蟲長得跟樹葉相似，變色龍可以改換顏色……而我，當敵人對我窮追不舍時，我就跟那些動物一樣：由于恐懼，我會意志轉移，把自身融于周圍的環境中。”

路易呆呆地看著奧諾雷，過了好半天才問：“你、你是什么時候知道自己有這能耐的？”

奧諾雷苦笑道：“我第一次施展這本領，是在好多年以前了?！?/p>

接著，奧諾雷對路易講述了他的故事。

那年，奧諾雷只有二十五歲，經常干點荒唐事。一次，他和一個已經結婚的女人好上了。這天夜里，奧諾雷來到情婦家里，兩人正在親熱，卻不料房門一下子打開了，情婦的丈夫手里端著手槍，出現在門口。奧諾雷本來就膽小，這下更是嚇得魂飛魄散，他背貼著墻，恨不得自己能鉆到墻壁中去。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奧諾雷發現，自己的皮膚變成了糊墻紙的顏色，四肢也不知不覺地伸展得又扁又平。就這樣，他整個人跟墻壁融為一體，任何人都無法看見他。當丈夫的眼看著奧諾雷從自己眼前消失了，頓時怒不可遏，他把一腔怒氣都撒到了妻子頭上，朝她的腦袋連開了六槍，野蠻地把她殺了，隨后，他奪門而出，絕望地哭泣起來。丈夫出門之后，奧諾雷的身體又本能地恢復了正常的形態和顏色，他趕忙穿上衣服，逃之夭夭……

路易聽得目瞪口呆，他問奧諾雷：“你剛才就是在施展這個神奇的本領？發生什么事了嗎？”

奧諾雷嘆了口氣，說，從那次以后，他就擁有了擬態的本能。那個當丈夫的把余生都用來追殺他，所以他才搬到巴黎躲避。本以為已經躲開了敵人，但誰知道，就在剛才，他又看見了那人。于是他飛快地脫掉衣服，跟墻壁融為一體。剛做完這些，那個丈夫就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還好奇地看了一眼扔在人行道上的寬袖長外套和拖鞋。

奧諾雷心有余悸地對路易說：“你瞧瞧，我穿得簡陋，實在是有我的道理??！假如我穿得像別人那樣，我的擬態本領便無從施展了。要施展這個本領，最重要的是，我唯一的外套里面要一絲不掛，這樣我脫掉外套、貼在墻上之后，身上就再沒有衣服礙事，畫蛇添足地把我暴露出來。”

路易聽完，又是驚訝又是羨慕，他恭喜奧諾雷擁有如此的本領，說自己這回真算是長了見識……

接下來幾天，路易滿腦子都想著這件事，他忍不住癡心妄想，希望自己也能夠改變形態和顏色。他試圖把自己變成一輛公共汽車，變成埃菲爾鐵塔，變成中大獎的博彩人……當然啦，他的努力毫無結果。他缺少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也沒遇到致命的危險，要知道，正是那些因素喚醒了奧諾雷的本能。

接下來好一段時間，路易都沒有再見到奧諾雷。忽然有一天，奧諾雷心神恍惚地來到路易家，一進門，他就對路易說：“那個人，我的敵人，到處跟蹤著我。我靠施展本能，擺脫了他三次，但是，我越來越害怕了……”

路易發現他明顯瘦了不少，就說：“朋友，我勸你立即走，躲到一個小村莊去。讓我來處理你的事情，你現在就到最近的火車站去?！?/p>

奧諾雷握了握路易的手，說：“陪我一起走吧，我求求你了，我害怕！”

路易答應了。兩人收拾好東西，就往火車站走去。一路上，奧諾雷時不時地轉過頭去看，一臉焦慮。突然，他發出一聲尖叫，撒開腿就跑，一邊跑一邊脫他的外套和拖鞋。路易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男人從他們身后跑來。路易企圖攔住他，但是男人掙脫了。他端著一把手槍，朝奧諾雷逃跑的方向瞄著。這時，奧諾雷已經跑到了前方一堵長長的墻壁前，神秘莫測地失蹤了。

拿手槍的男人驚訝地停住了腳步，發出一聲狂怒的吶喊，仿佛是在向從他手中奪走了犧牲品的墻壁復仇，他朝奧諾雷消失的那個地點連發數槍，接著，他跑著離開了……人們聚攏過來，警察前來驅散圍觀者。路易趁機悄悄走到墻邊，呼喚著朋友的名字，可是過了好一會兒，沒有任何回音。

路易摸著墻壁，感覺到那兒還溫乎乎的。他注意到，在六發手槍子彈中，有三發擊在了一個人心臟的高度上，其余的濺飛了石灰。在更高一些的位置上，他似乎認出了一張臉的輪廓，模模糊糊，模模糊糊……

警方盡管做了最細致的調查，還是沒能夠弄清奧諾雷失蹤的奧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