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只會加倍愛你

九色鹿

我考上縣重點中學的那年夏天，剛做完手術不久的你堅持從武漢的小叔家回來看我。

我攙著你，回到我們闊別三年有余的小屋。你從電視機后掏出一個本子，拍掉了上面厚厚的塵埃。“當初走的時候忘了帶上它，這幾年里總覺得少了些什么。”你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卻想開口說，欠你的錢我會還的，你不用這么惦記著。

那是一本賬本，里面記錄著我在你身邊的那些日子里，損壞了多少東西，花費了你多少錢，那舊黃的顏色，就像是在提醒著我，和你一起住的那幾年，每天晚上我是怎樣枕著被淚水浸濕的枕頭入夢的，以及對在外地的爸媽的思念。

七年前，爸爸媽媽外出打工，把我送到你身邊。我到現在都記得，我和你吃的第一頓飯，桌子上只有炒白菜和腌蘿卜，這兩樣是我最討厭的東西。我為沒有肉吃而大哭不止，你直到我哭累了，才開口：“要吃肉？自己去買。”

被你這么一激，我把離我最近的盤子端起來狠狠摔到地上。伴隨著瓷碗落地清脆的聲響，我的左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

從那以后，飯桌上我再沒有造次過。有一天吃完飯你讓我洗碗，我不小心摔了幾個碗，你冷眼看著，但仍然把洗碗的任務交給了我。忘了是第幾次“慘敗”之后，我終于能順溜地完成洗碗的任務了，高興得在家里蹦了三圈，而你拿起筆在那個賬本上寫著什么。我想，你是在記那些碗的價格吧，有了證據才好讓我還錢給你。

七歲那年，我已經能把屋子收拾得干凈整潔，還學會了自己洗衣服。九歲時，我學會了炒菜。爸媽來接我回去時，十歲的我儼然已是一身武藝。這些，大概都是拜你所賜吧。

跟爸爸媽媽回來后，我沒有再見過你。因為在我離開你不久，你就心臟病突發，去了武漢的小叔叔家養病。

此刻，我看著面前滿鬢斑白的你，突覺歲月不饒人。你很快便累了，坐在床邊打盹，我小心地翻開賬本。泛黃的紙張上是你并不流暢的筆跡。

“今天是麥子吃的第一頓沒有肉的飯。麥子從小挑食，缺乏維生素，得多吃蔬菜。她哭鬧的時候我心里很慌，而那一巴掌打下去，我的手顫抖了很久。”“今天麥子一個碗都沒有摔破，她開心得在家里跑來跑去。”……看著看著，我的眼角漸漸濕潤了。

“賬本”的底層壓著一張照片，照片里的你黑發濃密，沖著鏡頭笑得驕傲，而被你緊緊抱在懷里的，是還是個嬰兒的我。這么多年過去了，我早已長成了真正的大姑娘，你的頭發早已花白。

親愛的爺爺，我愿換你長命百歲，拿走我的什么都可以。請多給我些時日吧，余生我只是想加倍愛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