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執的呼喚

蟲蟲，我的女兒，那時候還不到一周歲。吃完午飯，我和她奶奶帶著她玩。“轟——”我感覺到腳底一空，本能地喊道：“蟲蟲。”灰塵和泥土劈頭砸過來……

過了很久，我終于能睜開眼睛了，但眼前一片漆黑。我無法動彈，婆婆的位置在我身前，“蟲蟲呢？”我忙問。婆婆虛弱地說：“蟲蟲啊，她在我懷里，她睡著了。”“她怎么睡得著？”婆婆只是說：“我不知道，我看不見……”我再也問不下去了。外面傳來聲音，其中有我爸的喊聲。我忙扯著嗓子大喊：“我們在這里！”他們聽到了，但我們被壓在中間，很難救援。

十多個小時過去了，婆婆忽然什么聲音都沒有了。我怔了一會兒，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找蟲蟲。在觸到蟲蟲小胳膊的一剎那，我的心一下子涼透了。我忽然笑了，“蟲蟲不怕，奶奶去陪你了，媽媽很快也會來……”從那一刻起，我沒有再呼救。爸爸在外面喊了好幾次：“廖智，你還在不在？”一會兒又喊我婆婆：“張阿姨，你還在不在……”我爸一直喊，一直喊，可我沒有理他。我想，不用再救了，女兒都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

一個多小時后，余震來了。外面忽然罵了起來：“你這個老頭兒！快下去！你再待在這里，待會兒我們還得來救你！”我爸小聲地堅持著，說：“我不走，你們不救她出來，我是不會走的……”我聽得出來，吼他的人聲音太大了，他一定是被嚇到了，聲音很低，一副底氣不足的樣子。很明顯，在剛剛的余震中，他摔倒了。救援的人也急了，就命令他離開。他卻說什么都不肯走。

那一瞬間，我的整顆心擰成了一團。我哭得稀里嘩啦，大聲喊：“爸，我在呢，你快點下去吧！”我爸的聲音突然就變得很急很激動，“廖智，你怎么不回答我？叫了你這么久，你怎么都不回答我？”我說：“我剛剛睡著了。”我爸就說：“你不能睡，這個時候千萬不能睡啊！”我說：“爸，我沒事，我一定不會死的！”我在漆黑的廢墟底下，終于哭出了聲。剛才我以為死了會比活著更好。可我要是就這么死了，爸媽以后該怎么辦……重新燃起了活著的念頭，時間就變得更加難熬了。

吊車來了。地震過后，這些預制板都變得很脆，很有可能吊到半空中就會碎裂。后來聽我爸說，第一塊預制板被慢慢地吊高，剛剛移到一旁，“嘩啦”一聲就裂了。我不知道我爸當時有多緊張，我只聽到又是“嘩啦”一聲，第二塊預制板也是在移開沒多遠就碎裂了。兩塊預制板一吊走，我松了一大口氣。后來我才知道，我們那棟樓埋了四十幾個人，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竹之語摘自《人生十六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