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我欠你一碗紅燒肉

趙仁近

我的一位老朋友，因患急性白血病不幸去世。盡管老朋友離開我已五年，但他的音容笑貌時常在我腦海里浮現。我時常懷念他，想他生前對我的幫助和支持，想他在與我相處過程中美麗動人的故事，想他在我遇到艱難困苦時伸出的援手，想他在病床上說等病愈后我們一起去旅游，想他在醫院發高燒生命垂危時還對我低聲說：“你做的菜好吃，想吃你做的一碗紅燒肉……”

想起四十年的友情，我總在沒人或者夜深人靜的時候悄然落淚。每當此時，我想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朋友，我欠你一碗紅燒肉。

記得有一年過春節，朋友剛大學畢業，被分配到天津任教。那時他住在學校的宿舍。我對父親說：“我的朋友還沒成家，過年了，讓他來過除夕吧?！备赣H說：“南方人喜歡在除夕吃年夜飯，米飯、紅燒肉絕不能少?！?但憑票供應的豬肉實在太少，父親說：“咱們也是南方人，不吃餃子了，把所有的豬肉都做成紅燒肉，讓你的朋友在家過個高興年?！蹦翘旄赣H親自動手做年夜飯，各種飯菜都齊全，朋友開心得像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特別是看到飯桌上擺著一大碗色澤鮮明、香氣誘人的紅燒肉，特別高興。父親對朋友說：“你孤身一人在天津工作，你就在這里過年吧，把這里當成你的家，咱們都是南方人，習慣都差不多?！蹦悄赀^春節，朋友吃得很痛快，他把我家當成自己的家。從此，我與他的友情就逐漸加深了。那一年，給他印象最深的就是痛快地吃了一碗紅燒肉。也就從那時開始，朋友記住了我家的紅燒肉，只要來家吃飯，我一定會給他準備一碗。

時光荏苒，一晃我與朋友都步入了老年，我們相差一歲，像親兄弟般走動。

2008年北京奧運會閉幕不久，朋友與他老伴來我家送請柬，邀請我們一家去參加他們兒子的婚禮。我欣然接受邀請，并向朋友一家表示祝賀。那天，我在家包餃子招待朋友，我老伴說：“包的是三鮮餃子，餡兒里的肉和蝦很多?！背酝觑埡?，朋友說：“餃子再好吃，也不如紅燒肉香。”我對朋友說：“下周再來，一定為你做碗紅燒肉吃，讓你吃個夠。”大家都笑了……然而，不久后朋友突然打來電話：“我患了急性白血病，要馬上接受治療，我兒子的婚禮取消，至于那碗紅燒肉，等病好再吃吧！”他可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熱心人啊。且不說他從教幾十年的經歷，也不說他當了十多年的中學校長，又是一位市勞模，這樣一位德才兼備善良之人，怎么會患上如此糟糕的疾病呢？

11月26日，朋友住進了血液病醫院。從那日起，我幾乎天天到醫院看望他，給他進行心理疏導：“既然住進醫院治療，就既來之，則安之，相信醫學科學，配合醫生治療，你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彼麡酚^地對我說：“我相信自己的堅定信念，也相信你說的話，我的病會好的，等我病好出院后，咱們一起去旅游，我還要吃你做的一碗紅燒肉呢！”話語中充滿著自信，更充滿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兩次化療后，朋友病情還是不斷惡化。2009年1月10日開始，朋友進入昏迷狀態。盡管如此，我還是在他耳邊輕聲說：“你要堅持下去，病愈后，我還要給你做紅燒肉呢！”他沒有睜開眼睛，更沒有回話。我仍是堅持每晚去醫院看他，仍要反復敘述我們四十年的交情。此時我只希望他能蘇醒過來，像以前那樣跟我一起談笑風生、助人為樂。但病中昏迷著的朋友，像熟睡似的靜靜躺著，我的心涼了。

1月16日早晨，我接到了朋友女兒泣不成聲的電話：“我爸今天凌晨去世了！”朋友住院治療不到兩個月就離開了人世。你才66歲啊，退休后的美好生活還沒有完全享受過，你怎么就這樣離去了呢？1月18日，我到殯儀館向朋友的遺體告別。我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從此，我的一位四十年的朋友安息了，我失去了一位摯友。”

朋友，在你去世即將五周年的時候，除了心存欠你一碗紅燒肉的愧疚，我還在默默地回憶著四十年間你對我的幫助和關心。

曾記得1968年冬天，當時我與你同在一所中學工作，咱倆共同負責約400多名學生參加的墻子河清淤勞動。這項勞動既要親自干，也要負責工程進度和質量，還要關照學生的安全。當時我的愛人正要分娩，在產房待產，你就主動挑起了重擔，讓我到產院看一看愛人和孩子。就這樣，我離開工地半天，你承擔了艱苦的工作，毫無怨言。那時候，由于墻子河中的淤泥太臟太臭，我在清淤勞動中臟水臭泥進入了我腿上的傷口之中，得了嚴重的皮膚病。當時，你讓我不要穿球鞋了，改穿膠皮雨鞋。同時，你在差不多有一周的時間里，讓我盡量不要下到河底干活，在岸上沒有臭泥的地段干些輔助勞動。不久，我的傷口愈合了，皮膚病也快好了。但你卻因為干了更多的活兒而疲憊不堪，看到你消瘦的臉龐，我快哭出聲來了。但你卻更爽快的笑著說：“沒關系，朋友嘛，就應該有困難互相關照。”我感到有一股暖流在全身涌動。

曾記得1976年唐山大地震，天津遭受的地震災害也非常嚴重。當時咱們兩家在一所學校的大操場上搭建了塑料棚。后來在年底又發生了一次較大余震，塑料棚沒法住了，大家都在廢墟中撿磚頭、篩土，還尋找一些有用的木頭，準備建造臨時房子。因為那時家里的房子有了裂縫，不敢再住，只得住在臨建房中渡過難關。天氣很冷，咱倆白天要堅持工作，只有晚間才有空去籌備臨建房的材料。有一天晚上咱倆在南市地區的一個廢墟旁邊篩土，那天你因白天工作勞累，晚上篩土累得實在不行了，篩土時一點勁兒也沒有了。我說：“朋友，你找個避寒的地方去歇片刻吧?！蹦銋s說：“不要緊，我去歇一會兒，你就會多受累，要干就一起干吧?！焙髞砺犝f你為此高燒了一天。當時，經過許多人的幫助，臨建房蓋起來了。我對你說：“沒有你的幫助，我家的臨建房不會蓋得這么順利?！蹦銋s笑呵呵地說：“朋友嘛，不該說客氣話?！?/p>

曾記得1977年夏天，我愛人接到通知，讓她到大港油田參加為期半年的骨干教師培訓和勞動鍛煉；我也接到通知，讓我帶領教育系統有培養前途的40多位青年黨團員，奔赴山西省昔陽縣進行學習、勞動鍛煉，為期也是半年。

當時我的兩個孩子尚小，我與愛人同時外出半年，必將加重父母負擔。那時候，我家還住在地震時蓋得臨建房中，生活也會有許多困難。正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朋友找到了我說：“兩口子同時外出完成組織交給的任務，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應當感到光榮。你就去吧，家里的事有我呢，我會關照你的父母和兩個孩子?！迸笥训囊幌挘屛倚睦餆岷鹾醯?，兩行熱淚從眼眶里流出，我深情地對朋友說：“難為你了，讓你為我多受累。”朋友卻笑著說：“咱倆都是共產黨員，又是互相幫助的好朋友，我們應該這樣做?！?977年年底，我與愛人完成組織交給的學習鍛煉任務。到家后，母親告訴我：“這半年，多虧你這個朋友的幫助和關照了?！蹦赣H還說，“有天刮風下暴雨，臨建房四周都是積水，你兒子在積水中不慎碰上了廢舊鐵器，被鐵釘子劃了一下，腳踝劃了很深的口子，血流了出來。此時，你這位朋友背著你兒子就往醫院跑，從掛號、看病、交費、取藥一直到從醫院背回家來，你朋友全都包了。因為及時到醫院治療，孩子的傷很快就好了?！蹦赣H說：“家里許多我們老人做不了的事，你朋友全都幫我們做了，世上難得有這樣的朋友，你該好好感謝他??！”事后，我請朋友吃了一頓飯，在飯館專門點了一碗紅燒肉給他吃。我對朋友說：“多虧你的關照，讓我在外安心完成組織交給的任務。”朋友說：“誰叫咱倆是好朋友呢？再說，你請我吃一碗紅燒肉，我已心滿意足了。”

曾記得1982年10月，我的父母相繼不幸去世，在我與愛人悲痛欲絕的關鍵時刻，你及你愛人無私相助，當父母病重、病危住院搶救但人手不夠時，你們到醫院連夜陪護，在醫院觀察室日夜相守；辦理喪事過程中跑前跑后，喪事過后對我及家人精心呵護。我岳母住院搶救的五晝夜之中，你們幾乎沒有離開過我，一直在醫院觀察室陪護，連續好幾個夜晚沒合眼。我當時勸你回家睡覺休息，有急事需要幫助時再把你叫來，但你卻執意留在醫院。你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與家人一起幫你一把，能把你的親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來，這是人生中最高興的大事，朋友嘛，關鍵時刻見真情。”如此感人肺腑的話語，我只能是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是的，在我與朋友交往四十余年的漫長歲月中，朋友對我方方面面的幫助和支持以及在生活細節上體現出來的真情，朋友的善良、愛心，讓我終生難忘。還有許多許多說不完、寫不完的“曾記得”，這些往事都包含在“因為是朋友”五個字之中。而至今想起來讓我最感不安和愧疚的一句話仍然是：“朋友，我欠你一碗紅燒肉?！?/p>

朋友，如果有來生，我們還做最好的朋友；如果有下輩子，我會一直為你做紅燒肉，讓你每次都吃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