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不綠
自知回憶是徒勞之事,我們卻執著地重復著這個蒼涼的姿勢。
一、時光里不老的你
大學第一個暑假林小言回了一次初中學校,面貌已經變化得讓她完全認不出了,要不是校門外那幾個金光閃閃的“第一中學”在灼熱的陽光下有些燙眼,她實在難以把眼前的學校和以前那個陳舊的學校聯系在一起。
左轉走進第一棟教學樓二樓的第三間教室,重新粉刷過的墻面和新貼的墻磚讓林小言有些手足無措。這已經不是記憶中的教室了,四年時間不僅僅是短發到長發的變化,舊樓換新樓的變遷,年齡從十五到十九的過渡,也是陪過自己整整一段年少時光的人再也尋不回,只能被定格在記憶里的某段時間,就好像長不大的少年,從此成為永恒的彼得·潘。
“嘁!有什么好哭的!”
林小言猛地回過頭,想要抓住這記憶里熟悉的聲音,走廊上卻空蕩蕩的,連風的影子也沒有。
“嘁!有什么好哭的!”
樓道里昏暗的光線隱去了男生臉上的表情,只留下一個幾筆勾勒的輪廓站在離林小言幾級遠的臺階下,他的手插在了校服外套里。
林小言埋在雙臂間的頭抬起來,面前突然多了一包紙巾,躺在男生攤開的手心里。
“謝謝。”愣了一秒,林小言接過紙巾掏出了一張擤了下鼻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顧希淳,頓了一下,“你怎么也在這兒?”
印象里顧希淳雖是同班同學,但初中三年卻鮮少有交集,對方是與周遭人格格不入的類型,不愛說話,在班上也沒什么親密的朋友,林小言除了每次收作業會去他的座位催促外幾乎沒有其余交談。
月考成績老師在晚自習時公布,林小言的年級排名倒退了整整二十名。念到她的成績時老師多說了幾句,雖不嚴厲卻還是讓林小言難過得差點當場哭出來。好不容易挨到老師讓大家自由學習的時間,她便借上廁所之由躲到樓道里默默地哭一小會兒,只是想不到正好被人撞見,還是同班男生。
“考差了就躲起來哭,太脆弱了點。”語氣里滿是不屑。
顧希淳伸出兩只手把連在衣服后的帽子扣到頭上,竟從里面拿出一個魔方,在林小言眼前晃了晃:“我是出來玩這個的,如果你要哭請繼續,可以當我不存在。”說完他就自顧自地坐下,背對著林小言低頭拼自己手中的魔方。
真夠不務正業的!林小言暗自想著。
她突然想起初三開學以來顧希淳的成績似乎就一直呈直線趨勢下滑,從年級前二十名掉到了一百名外,就在之前還被老師當著全班的面狠狠地責罵了一番,但他臉上永遠都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似乎成績好壞都無所謂。看到現在的情景,好像一切都說得通了。
正盯著男生背影發呆的林小言完全沒有料到顧希淳會突然回過頭,雖然仍是面無表情,嘴里卻在問:“那個……你要不要玩?”
二、魚的記憶只有七秒
顧希淳的記性很差,這是林小言后來和他熟悉起來才發現的。
上一秒說完的事到了下一秒就沒了印象,還死不認賬“誰說過那樣的話啊,是你搞錯了”。理直氣壯的神色差點讓林小言都以為是自己的問題。
約好周末去植物園看櫻花,林小言在門口足足等了半個小時也不見人影 ,一個電話過去對方竟還在呼呼睡大覺。
“嗯……我忘了,你再等等,我馬上到。”
他自己丟三落四,還把林小言借給他的數學筆記也弄不見了。完全不靠譜,跟印象里的顧希淳根本沾不上邊,可就是這樣,林小言還是成了顧希淳在班上的第一個朋友。
莫名其妙的,本是兩條并行的毫不相關的鐵軌,像是有人故意改變了方向,就這樣交會在了一起。
晚自習結束。
停車棚里擠滿的人群在短時間內魚貫而出,剩下的單車寂寥地分布在各處。借著月光林小言蹲下身捏了捏軟塌塌的輪胎,很明顯是被人故意用尖銳的東西戳破的。
“輪胎爆了?”聲音裹挾著清幽的月光從身旁傳來。
顧希淳因為被老師留在教室修正作業,所以現在才出來。他在很遠的地方就看見蹲在單車旁一臉喪氣的林小言。
林小言點了點頭抬起臉,仿佛看到了救星,立馬露出討好的笑:“啊,可以搭你的車嗎!”
她得到了一個白眼:“不可以。”
林小言不悅地噘嘴:“我可是你的朋友啊!”
她沒有得到男生的回應,只見他自顧自地拿出鑰匙開了鎖把單車推出車棚,就在林小言放棄時卻聽到男生冷冷的聲音傳來:“要搭車就快點。”
回到家,林小言對顧希淳道過謝,然后揶揄地問了句:“你應該知道回去的路吧?”
沒想到顧希淳的神色一僵,因為兩人的家的確是完全不同的方向,而路上全靠林小言的指示她才順利到家,這家伙又完全沒記性。
“你該不會真不知道吧?”
“我又不是白癡。”顧希淳面無表情地說了句,然后就騎著車掉頭,“再見。”
三、你是令我討厭的你
這周末是林小言生日。
她很早之前就計劃邀請顧希淳陪自己一起過生日,猶豫再三,才試探性地問出口:“周末有時間嗎?”林小言一邊用紅筆在顧希淳的書上劃出考試的重點,一邊問正在拼魔方的顧希淳,“我那天生日,可以來我家嗎?”
“嗯。”他漫不經心地應了句。
說到這里不得不提那晚顧希淳送林小言回家后的事。第二天上學的時候,顧希淳白皙的臉上多了一塊很大的瘀青。問明原因后林小言才知原來是在回去的路上被不明大坑絆倒,然后就成了這副模樣。
“真是太對不起了。”林小言心里覺得非常過意不去,想著能不能做點什么彌補對方,于是就提出,“要不我幫你補習功課吧,你成績下滑那么多,就不怕考不上高中嗎?”
對方卻是不在乎的表情,但這不能打擊林小言每天拿著書本給顧希淳講題的積極性。
“無論如何,”林小言放下筆看向他,“周末記得來啊。”
為了避免顧希淳忘了,林小言還特意在前一天晚上打了電話給他。endprint
“記得是明天七點。”
“嗯,知道。”電話里是懶懶的聲音,“對了,你想要什么禮物?”
“直接說自己要什么也太沒意思了,禮物不是該有驚喜的嗎?”
“嗯……不知道送什么……”與其在禮品店里選得焦頭爛額還不如直接買對方想要的東西,這還是他第一次為女生過生日。
“不送禮物也沒關系的,記得來就行了。”這是林小言的實話,她雖然請了好幾個同學,但最期待的還是顧希淳。
“嗯,我知道了,我會準時到的。”
結果呢。
林小言戴著生日禮帽在父母和同學的祝福聲中吹滅了蠟燭,許愿的那一刻心里卻澀澀地冒出“顧希淳你這個騙子”。不僅人沒有來就連電話也不接聽,既然不想來一開始就不要答應啊,還問自己想要什么禮物這樣讓人充滿期待的話。
騙子!
林小言參觀完教學樓去了操場,現在的操場跑道上全部鋪了紅色的塑膠。新建的兩個籃球場和一個足球場也比以前的更加漂亮。上體育課的男生們在繞著跑道快跑,其中一個人的模樣像極了顧希淳。四月的陽光打在他身上,額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水,細碎的劉海貼在上面,是那種能讓十四五歲女生看一眼就舍不得移開目光的少年。
以前每次體育課上女生們最愛討論的也是顧希淳,其他男生在他身邊好像都遜色了不少。但氣還沒消的林小言一點也不想聽見關于顧希淳的任何事情。她走到遠處,一個人坐在草地上無聊地用手扯著草莖。
跑完八百米的顧希淳直接在水龍頭下沖了個頭,然后去小賣部買了兩罐汽水回到操場。林小言衣服的顏色很顯眼,即使隔這么遠也能看出她滿臉的不悅。
他走過去,把汽水遞到她眼前:“喏,你喜歡的可樂。”
林小言瞟了一眼,又埋下頭玩手里的草。
“那天臨時有事,我真不是故意不去的。”顧希淳試圖再解釋一次自己沒參加她生日會的原因,但女生壓根就不愿聽。
“你愛來不來,誰稀罕。”
“那你干嘛還生氣。”口是心非的家伙。
“你又不是第一次放我鴿子了。”林小言拍開對方拿著汽水的手,站起身,“你根本從來沒有把我當你朋友。”
最后一句話說得很重,林小言故意加重了“根本”兩個字的語氣,“根本”是,你完全就不在乎我,即使我這么在意你。
所以,我很討厭你,非常討厭!
四、去往你的路
大概是為了表達自己真心實意的歉意,從那以后顧希淳每天早上都會在林小言上學必經的路口等她。
踩著單車的林小言遠遠就看見站在路口手里還抓著正在吃的面包的顧希淳,校服的襯衣白得有些刺眼,書包斜挎在一個肩膀上,手里拿著一個很小的本子,只見他認真地盯著上面看。
林小言本想著把他當空氣直接騎車過去的,可是對方只一抬眼就瞧見了林小言。
“小言。”聲音輕輕傳來,語氣里少了平日里的冷意,多了份溫柔的意味。
但林小言卻把單車踩得更快了,像是故意作對,又像是——
如果自己生氣能讓對方多在乎幾分的話,那就一直假裝生氣下去吧。
那個時候,林小言覺得這個世界上沒人能把顧希淳搶走,甚至把他當成了自己專屬的某樣東西。現在想想,那真是幼稚到家的想法,所以當那個叫許梨的女生出現時林小言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根本反應不過來。
五、想要記住你
許梨比林小言低一年級,是個長得既不漂亮也沒不特別的女生,除了身上有種書香氣息外就只是丟在人群里的一個路人。但是她卻突然開始頻繁地出現在顧希淳的身邊。
第一次是在教室外,交完作業正往回走的林小言看到教室門口站著一個往里張望的女生。她抱著熱心腸的心態問:“同學,你找人嗎?”
女生看向林小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找顧希淳。”
“顧希淳?”林小言有些吃驚,但還是不露聲色地說,“哦,他坐在靠墻的位子,所以你才看不到,我進去幫你叫他。”
于是,回到自己位子上的林小言就看見教室窗外站著的兩個人,女生比顧希淳矮一個頭,說話的時候必須抬起頭來,即使是側面也能看出她臉上泛起的紅暈。
顧希淳三言兩語地解釋說“她是一個學妹,叫許梨”“也沒什么,大家的父母都認識,所以自然也就認識了”“她來找我也沒特別的事就隨便聊聊天”……
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可就是讓林小言覺得心里不舒服。父母都認識,那以前怎么沒見你有這么個學妹朋友?!氣堵在心里的某個地方,出不來,下不去,有人八卦地問她“那個每天來找顧希淳的女生是誰”時她一句話嗆了回去“我怎么知道”。
說到底,她是一時無法接受自己成為你的朋友之一,而不是你唯一的朋友。
事情的發展成了從此兩人的回家路成了三人行。
“小言,你一直想看的那部電影下周上映,要去嗎?”顧希淳夾在兩個女生中間問道。林小言覺得十分別扭,有時正想到什么要和他說,轉過頭卻看見他正在和許梨說話。
林小言有意無意地探聽過女生的背景,她父親好像是醫生,許梨在班上是學習成績優異的學生,沒什么特別的,雞毛瑣碎,和顧希淳沾不上邊。
“學長,你們要去嗎?我可以一起嗎!”林小言正要開口就被女生興致勃勃地打斷,她硬生生地把“好”字給咽了回去。
“不想看,你們要去就去唄。”實在受夠了走到哪里都有一個跟屁蟲。
“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想看嗎?”顧希淳不解,記憶里女生曾嘰嘰喳喳地在自己面前說了好多關于電影的事。她明明很期待,怎么突然之間就變卦了?
“不想看就是不想看,都要中考了你成績下滑那么多竟然還有心情看電影!”林小言莫名其妙地發了很大脾氣,當她意識到自己失態時已經無法挽回了,迫于面子最后故意露出不屑,“我還有作業要寫,你們慢慢磨蹭吧。”然后她飛快地踩著單車先行離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