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本文作者加藤典洋是日本的一名文藝評論家,同時也是早稻田大學的教授。他在文中以自己的親身遭遇講述了日本的右翼勢力如何從過去的偷偷摸摸見不得光,發展到今天的大搖大擺、司空見慣,表達了對日本“向右轉”的擔憂。
“赤報隊”的恐嚇電話
1989年的一個晚上,我在家中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自稱是右翼恐怖組織“赤報隊”,他說我已經進入該組織的“反日分子”黑名單,將對我采取刺殺行動。此前幾周里,我發表了兩篇觀點文章,批評不久前去世的裕仁天皇,強調他對第二次世界大戰應負的責任,質疑了媒體和民眾對他的崇敬。
我給當地警署打了電話,接電話的警官以為赤報隊是左翼組織。我對他說,看起來這個組織對我和妻子及兩個小孩居住的建筑進行過偵察,結果他只是派了兩個人過來,給我的電話接上了一個錄音設備。沒過幾個小時,我們的貓就把機器弄壞了。
我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兩年前的1987年5月,赤報隊對《朝日新聞》發起了一系列襲擊,在他們看來,這家報社的立場是“反日”的。一位記者被人用滑膛獵槍打死,還有一位重傷。該組織當時發布了一份聲明,稱它要“懲戒日本國內外的反日分子”,針對《朝日新聞》的行動只是個開始。1988年,赤報隊對前首相中曾根康弘發出威脅,因為他顧及到中國和韓國政府的態度,取消了參拜靖國神社的計劃。中曾根首相的繼任者竹下登也收到一封信,要求他恢復神社參拜。
赤報隊于1990年銷聲匿跡。直到今天也沒有任何一名成員的身份被公開,更別說被捕了。
假設電話確為赤報隊成員所打,我和這個組織的過節也談不上是什么重大事件。我們一家在那幾周里經歷的恐懼,是一件純粹的私事:警方基本上沒做什么,刊登我的文章的報紙明確表示不想卷入此事。然而恰恰是這種私人的性質最能說明問題。
右翼言論在過去見不得光
我決定把裕仁批評為一個做出了災難性決策的普通人,而且選擇在舉國上下哀悼他的離世時這么做,這使我被歸入這個國家的一小撮異類,赤報隊也是這樣。它的極端立場,它訴諸暴力的意愿,使它墮入到一個幾乎不為世人所知的社會邊緣。我的觀點是公開闡明的,而赤報隊的成員不但隱姓埋名,還選擇秘密行動。右翼言論過去見不得光,少有的那么幾次闖入到公共空間里,也總會帶著點怪異的氣息。
1985年的時候,中曾根政府面對民眾的堅決抵制,不得不放棄國家秘密法案的表決,該法案規定如果一個人被認定泄露了政府眼中的敏感信息,就可能入獄。1986年,中曾根先生決定不參拜靖國神社。而后他又應中國政府的要求,對日本的歷史教科書進行修訂,以體現二戰期間日本殖民擴張之兇橫。
日本正公開地向右轉
然而,曾經屬于異類的論調近來開始公開化。事實上,首相安倍晉三的政府在做的某些事,正是赤報隊曾要求中曾根先生和竹下先生去做的。
日本政府不久前通過的《特定秘密保護法案》,和1985年的那個提案非常相似。安倍近日又成為自2006年以來首位參拜靖國神社的在任首相。此外他還表示,中韓兩國政府就日本歷史教科書的民粹主義洗白發起的抗議,他打算不予理會。
作為赤報隊標志的激進右翼言論,如今已經司空見慣。看看安倍先生的Facebook頁面上那些來訪者評論,有一位說:“別去想那些原始的中國和韓國人了。現在到了和反日大眾媒體開戰的時候。”接著又說,“原始的中國和韓國人反正也沒什么影響力;日本大眾媒體絕對是更壞的,太多國民被它們洗腦了。它們是一伙無所顧忌的、強悍的敵人,但現在到了不戰則亡的時刻。為我們而戰,安倍首相!!”
此類評論得到如此眾多的“贊”,而且居然是在日本首相的Facebook頁面上,顯然它激起的共鳴已經不僅限于日本社會的邊緣群體。
十幾年前——赤報隊消失12年之后,另一個日本右翼組織的首領推測,該組織當年之所以消失是因為它實現了自己的目標。這也太抬舉赤報隊了,實際上是世道變了,這種見不得光的秘密組織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日本正在向右大轉彎,赤報隊的后繼者們可以大搖大擺走出來了。
(經雷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