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波,耿 達
(1.武漢大學 國家文化創新研究中心,湖北 武漢430072;2.武漢大學 中國傳統文化研究中心,湖北 武漢430072)
農村是一個極為復雜的巨大系統,包括“生態方面的、行業方面的和社會文化方面的含義”[1]。對于一個擁有8億農村人口的農業大國,農村無疑是中國社會的穩定器。兩千年中華文明傳承的根基在農村,“吾中國社會之組織,以家族為單位,不以個人為單位,所謂家齊而后國治是也。周代宗法之制,在今日其形式雖廢,其精神猶存也”[2]。中國傳統社會,“宗法——專制”的社會結構[3]之所以延綿久遠,就是因為農村社會具有極大的穩定作用。基于這種社會結構,中國文化特質由此彰顯:人文傳統、倫理中心、尊君重民、中庸協和、延綿堅韌[4]。然而,隨著中國社會現代轉型,農村社會環境也經歷了重大變遷:“部分時間農業”的增加,鄉村的工業化,大量人口的地理流動,交通和通信設施的改進,效率提高和面向城市的農民增加,鄉村人與城市人的價值觀越來越接近……[5]。這種趨勢使城鎮化成為可能,反之,城鎮化也加速了農村的這種變遷。城鎮化包括兩方面的動力:自然的和人為的。自然的是指它是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的一種自然現象,具有不可逆性;人為的是指在它自然的發展狀態下可以人為地進行有目的的干預,具有一定的可控性。進入21世紀,中國步入了城鎮化加速期,如何應對城鎮化中農村的社會變遷,特別是維系農村文化的活力,需要我國學界認真地審視和思考。
2013年寒假期間,武漢大學國家文化創新研究中心課題組對全國27個省(直轄市、自治區)的147個村進行了問卷調查和實地調研。按東部、中部、西部地區分類選擇條件各異的行政村,其中東部9個省共43個村,占本次調研樣本數的29.25%;中部8個省共63個村,占總樣本數42.86%;西部10個省共41個村,占總樣本數27.89%*東部地區9個省市,包括北京、河北、遼寧、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和海南;中部地區的8個地區,包括山西、吉林、黑龍江、安徽、江西、河南、湖北和湖南;西部地區10個省市,包括內蒙古、廣西、四川、重慶、貴州、云南、陜西、甘肅、寧夏、新疆。。課題組根據實際情況分別設計了三種問卷:農村居民文化生活調查問卷、返鄉農民工文化生活調查問卷和行政村公共文化服務調查問卷,共收回有效問卷8536份,其中農村居民文化生活調查問卷4380份、返鄉農民工文化生活調查問卷4009份、行政村公共文化服務調查問卷147份。本次調研收集了內容豐富翔實的第一手資料,通過對這些數據整理、校正、統計并結合訪談記錄進行實證分析,力圖反映出當前我國城鎮化加速期農村文化建設的實際情況,理清城鎮化過程中農村文化建設存在的問題,并在此基礎上探討我國農村文化建設的基本路徑。
學界關于城鎮化與農村文化建設之間關系的研究缺乏系統性,多零星地分布于文章之中。盧婷婷、翟坤周《城鄉二元結構下的農村文化建設:現實邏輯與動力機制》一文借助城鄉二元結構分析了農村文化建設的現實邏輯和內涵特征,并在“主體—載體—客體—結構—機制—目標”的框架下對當前我國農村文化建設面臨的多重困境進行了詮釋,提出了構建農村文化發展的動力機制[6]。劉新靜《城鎮化進程中我國傳統農村的轉型及新農村建設研究》指出我國城鎮化進程的快速推進使得傳統農村面臨轉型發展的挑戰和契機,在現實發展過程中,政績驅動下的形式主義、貪功冒進和面子工程,城鄉差距大導致的農村人才流失、基礎設施薄弱、社會保障缺失,農村基層權力“懸浮”引發的執行力、公信力和農村治理危機,傳統鄉土文化瓦解帶來的農村文化生態惡化、低俗文化泛濫等是當前面臨的重大問題,為此,加大投入、政策傾斜,轉變觀念、統一認識,推進改革、完善機制和加強農村文化建設是解決這些問題的有效措施和途徑[7]。卓納新、黃向陽《從城鎮化看我國農村文化建設的外部效應》一文指出改革開放以來高速發展的經濟為城鎮化奠定了堅實的經濟基礎;我國農村文化建設為城鎮化進程提供了充分的人力資源支持。農村文化建設的這種外部效應加速了我國城鎮化進程。針對農村文化建設所表現出來的外部性現象,政府應該通過加大投入對農村文化建設進行補償[8]。徐曉軍、張必春《當代中國農村文化的風險與危機》一文闡述了在與城市現代化接軌的過程中,農村的被動與劣勢在逐漸擴大。這種被動和劣勢的外在表現為物質生活質量低下,深層次的表現為農村悠久歷史文化傳統和充滿本土氣息的文化形態消失殆盡。經濟發展的邊緣化導致文化的邊緣化,進而導致農村文化本身的虛化,這種文化上的虛化,實際上已成為一個隱性的、事關鄉村社會生存命脈的大問題。此文首先分析了農村文化的風險與危機的表現、特點和形成的原因,進而從改變政府工作思路、扶持農村文化精英、運用市場機制等角度出發,提出了保護農村文化的建議措施[9]。這些文章大致都把城鎮化作為一種“背景”進行說明,并沒有深入討論城鎮化與農村文化建設之間的關系。
2013年兩會期間關于城鎮化的討論成為一大熱點和焦點。人民日報和光明日報相繼刊登了一些關于城鎮化建設的文章。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張玉玲《城鎮化別讓文化“邊緣化”》一文。此文提出了目前令人堪憂的幾個問題:城鎮化中鄉土文化如何保護?文化是否因城鎮化而被邊緣化?城鎮化是否會將文化“化”掉?進而提出三點建議:為文化設施“留白”;保護文化的多樣性;激活文化的“現代芯”[10]。孟芳《城鎮化視角下的農村文化建設研究》一文指出農村城鎮化須包含農村文化建設的發展,但目前我國在農村城鎮化過程中存在的“同構化傾向”、鄉鎮成人社會衰落、村莊消失速度加快、政府職能缺位與錯位等問題阻礙了農村文化建設的發展。為此,需要通過合理定位和規劃城鎮發展類型、推動農村勞動力的就地轉移、轉變政府職能等方面的努力,推動我國農村文化建設健康深入發展[11]。孔葉《城鎮化與農村文化的保護與開發——對湖北省的調查研究》一文以湖北省為例,對農村文化保護與開發的價值、現狀以及存在的問題進行研究,為城鎮化過程中如何保護與開發農村文化進行了探索[12]。
城鎮化對農村最明顯和最大的影響是使農村“空心化”現象日益嚴重。張春娟《農村“空心化”問題及對策研究》描述了“空心村”出現的背景、形成過程以及產生的社會問題,并就該問題的治理提出了對策性建議[13]。陳家喜、劉王裔《我國農村空心化的生成形態與治理路徑》指出在我國市場化、工業化與城市化的多重因素驅動下,大量農民外流,不僅形成農村人口空心化,而且還引發了連鎖效應——農業生產空心化、公共服務空心化、基層民主空心化以及社會心理空虛化等。直面空心化所帶來的農村衰敗格局,要求政府重新審視農村社區建設的重心和方向,通過在農業生產、農村公共服務、農村基層民主和農村社會文化等諸多層面的政策革新,最終實現填充農村空心化的治理目標[14]。劉彥隨、劉玉《中國農村空心化問題研究的進展與展望》指出農村空心化本質上是在城鄉轉型發展進程中,由于農村人口非農化引起“人走屋空”,以及宅基地普遍“建新不拆舊”,新建住宅逐漸向外圍擴展,導致村莊用地規模擴大、閑置廢棄加劇的一種“外擴內空”的不良演化過程,強調農村空心化是鄉村地域系統演化的一種特殊形態[15]。這些研究主要是以城鎮化為背景來分析農村的空心化。伴隨著城鎮化的進一步發展,農村空心化現象愈來愈突出。而農村空心化又勢必導致農村文化的空心化。農村文化的空心化影響更為隱性和深遠。學界關于這一點的研究大都停留在面上分析,缺乏實證的、深入的、系統的研究。
城鎮化是當前中國發展的重大戰略。2012 年中國城鎮化率達到52.57%,發展速度在世界上是空前的。但存在的問題也不少,“千城一面”,只注重表象而缺乏內涵,“量”的增長并沒有帶來“質”的轉變。十八大在改革的新起點上提出了“新型城鎮化”概念。有學者指出“新型城鎮化應該是‘五位一體’的城鎮化,即工業城鎮化、人口城鎮化、土地城鎮化、社會城鎮化及農村城鎮化”[16]。對于農村而言,城鎮化導致農村最明顯的變化就是農村人口的流動。調查表明,近5年來,行政村遷出村民戶數呈現快速增長趨勢,從2008年的平均11.27戶增長到2012年的平均24.42戶。2012年西部行政村平均戶籍遷移數為44.5戶,東部為22.1戶,中部為16.27戶。遷入地以鄉鎮、縣城和市級城市為主。見圖1。

圖1 近5年來行政村的戶籍遷移情況
與農村人口持續快速向城鎮遷移相伴隨的是部分農村社區出現空心化趨勢。統計數據表明,2002年至2012年10年間,我國自然村由360萬個減少到270萬個。隨著青壯年外出打工和落戶城市,一些村莊僅由老人留守。課題組對湖北大悟縣的調查顯示,該縣有一個178人的村莊,目前僅剩“7個半人”留守(其中一人有半年住在鎮上)。以江西安義縣新民鄉合水村下轄的自然村——南坑村為例,這個曾有130多人的山村,經歷20世紀90年代和2006年兩次大規模外出打工潮以及由此引發的“搬家潮”,到2012年僅剩一位64歲的老人。南坑村所在的行政村合水村有11個自然村,共計814口人,現在留在村里的不到80人,且都是年過六旬的老者,每個自然村平均不到8人。
農村人口向城鎮大規模和持續性遷移,是中國社會現代化進程的結構化運動,具有不可逆性。隨著近年來城鎮化進程的進一步提速,我國中西部農村將有一大批村莊消失或者“空心化”。這種農村人口的空心化進而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土地空心化、農村產業空心化、基礎設施空心化、公共服務空心化、基層民主空心化以及社會心理空虛化[17]。而農村文化的空心化也是隱而未彰的實際存在。在這種狀況下,當前農村文化發展面臨兩個典型特征:“空心化”與“格式化”。
文化空心化是農村空心化現象中的一個重要方面。農村大量勞動力的轉移,特別是農村青壯年、有知識技能的勞動力和文化能人大量外出,使農村文化精英過度流失,從而造成了農村文化的空心化。文化空心化最主要的表現是文化載體的流失導致文化生態的失衡。
1.農民文化主體的缺位
農村文化空心化使中國農村的社會結構發生了深刻的變化:文化活動方面,傳統民間藝人組織的文化活動由于藝人的外出,導致活動無法開展;文化生活方面,由于眾多青壯年外出務工,農村已經形成了以婦女、兒童、老人為主的社會,文化需求表現出明顯的代際差異,大量老儒婦女的文化消費欲望并不高,致使看電視打牌成了主要的文化生活方式。在表1中,農村日常文化生活方式主要是:看電視占95.5%、打牌麻將占58.7%。農村文化因缺少農民主體的參入而趨向解體,而這反過來也使得農村居民的精神文化極度空虛。村民只關注物質的增加,開口就是問“一年掙多少錢”,這種導向很容易導致社會的物欲橫流和金錢崇拜,而社會道德和精神文化卻日益喪失。

表1 2012年農村日常文化生活方式
農民文化主體的缺位也改變了農村基層公共文化空間的結構,使農村公共文化活動失去動力。統計數據表明,當前農村居民已經很少有自己組織開展的文化活動。表2中,147個村2012年自行組織活動加起來僅14場次。伴隨著公共文化空間日益萎縮的是農村私有文化設備的急劇增長,廣泛普及的電視機、互聯網所代表的現代娛樂內容在一定程度上代替了以往的戲曲雜技、皮影等傳統文化娛樂內容。文化活動的娛樂功能開始從公共領域退回到農民家中,由私有文化設備予以滿足。

表2 2012年被調查147個村居民自行組織開展活動情況
2.傳統文化的式微
農村傳統文化受到現代文化越來越強的沖擊和侵蝕,原有的文化價值體系正在逐步消失,特別是一些優秀的傳統儀式活動、娛樂活動和民間藝術,因為表演群體和受眾群體的流失,其生存空間日益萎縮,面臨著傳承危機。以前在農村經常可見的踩高蹺、劃龍船、唱大戲、玩雜技、廟會等傳統文化樣式逐漸式微,處于“瀕臨滅絕”的境地。以看戲為例,全國平均有60%的居民沒有“看戲”(2011年為60.7%,2012年為59.4%),在東中西部農村經常“看戲”的人大約不到10%。見表3。但在訪談中,農村居民反映十分喜歡“看戲”,這種矛盾現象說明,政府供給不能完全滿足民眾需求,需要民間力量的自我供給。但隨著民間文化能人向城市流動,民間力量舉辦唱戲活動、實現自我供給的能力不足。傳統的文化逐漸式微,新的現代文化尚未建立起來,導致農村文化出現前所未有的“陣痛”。而這也使農村居民特別是青壯年不再把精力放在農村事務上,而是心系城市,一心想跳出貧困的農村。

表3 農村居民參與看戲活動情況對比表
3.文化多樣性的危機
文化多樣性的危機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農村以往以地域文化為主色的豐富多彩的文化活動樣式逐漸失去群眾基礎,逐步向“看電視打牌打麻將”集中;二是現在農村文化活動越來越趨于同質性,由政府主導的全國文化下鄉活動基本都是一致的送電影、送戲、送書,難以照顧地方特色文化差異;同時隨著中國城鎮化進程的加速,農村文化也逐漸向城市文化看齊,農村文化被城市文化所淹沒。

表4 2012年本地政府送文化下鄉活動的主要內容
通過表4的數據統計,可以看出政府文化下鄉活動排在前兩位的是送電影和送戲(文藝節目)。根據調查走訪的情況,送電影和送戲基本上就是政府送文化下鄉的主要內容。從數據上看:送電影占33.6%,送戲(包括文藝節目)20.3%,而農業技術培訓、送書報、送文化體育器材、送信息資源網絡、健身輔導、文藝輔導等都沒有超過10%,占有率都較低。
我國文化發展格局一直表現出城鄉二元發展的格局,城市文化以現代都市文化為主流形式,各種文化媒體和文化傳播形式日新月異,釋放出巨大的生機;農村文化處于邊緣化境地,投入嚴重不足,不少地方的農民文化生活貧乏、枯燥。隨著信息化、全球化、網絡化的發展,城鄉文化差距進一步加大,農村文化受到城市文化的擠壓,呈現更加邊緣化的發展趨勢。
農村文化空心化是城鎮化進程中所出現的一個現象。在這一新的現象下,農村出現了新的特征:農業女性化;在村社政治、經濟地位的博弈中,多數村民始終處于“底層弱勢狀態”;教育的荒蕪、文化的缺失以及精神生活的貧困等等[18]。農村文化空心化的后果不僅僅是農村文化人才的短缺,而且導致農村社會結構的變化,還擴展到社會其他領域,具有深層次的影響。
與農村文化空心化現象并行的是政府長期對農村文化建設進行的“格式化”管理,使農村文化建設體現出“格式化”的特征。一方面,農村公共文化式微導致農村的文化活動越來越少,需要政府在農村文化建設中承擔更多的義務;但另一方面,由政府所主導的農村文化建設工程又沒有激發農村基層的內生力量,農村基層文化建設仍然游離于國家力量之外。
當前,由政府主導的農村“五大文化建設工程”,對全國基層和農村進行統一配置和覆蓋,在全國范圍內推進文化活動室、有線電視(電視差轉站)、圖書館(室)、有線廣播、公共電子閱覽室(公共網吧)、籃球場與排球場、文化大院等公共設施的建設項目,逐步形成全國六級公共文化服務網絡。但調查表明,農村居民和基層干部對五大工程沒有形成足夠的共識,部分國家工程與民眾日常的需求不盡一致,沒有發揮應有的效果。

表5 2012年農村公共文化設施擁有及使用狀況
根據表5統計的數據,從公共文化設施的普及率排序結果來看,普及率最高的前四種設施分別是:籃球場、教堂寺廟、農家書屋和棋牌室。而普及率最低的三種公共文化設施分別是:文化廣場、文化信息共享工程和茶館。從公共文化設施的使用情況來看,農民使用最多或最常去的公共文化設施前四位的分別是:教堂寺廟、籃球場、棋牌室、祠堂,而農民日常最少去或最少使用的三種公共文化設施分別是:網吧、茶館、文化信息共享工程。從以上各種公共文化設施的擁有及使用狀況分析,參照實地訪談結果,我們發現,農民群體因受其素質的局限,對一些進入門檻低的文化活動設施,如教堂寺廟、體育場地、棋牌室等容易接受和使用;對一些入門較難、需要知識儲備的文化產品如文化信息共享工程、網吧等接受程度低,在參與和消費上具有被動性。另外,值得特別注意的是教堂寺廟的普及率和使用率都相對較高(普及率排名第二,使用率排名第一),而政府所倡導的文化信息共享工程卻普及率和使用率低下,排名末端,這說明當代農村存在“供需錯位”和“信仰流失”的現象,體現了“格式化”供給的嚴重不足和無法解決實際需求的弊端。
政府在農村文化建設中的“格式化”管理是對計劃經濟體制的“路徑依賴”,指令性計劃取代價格進行分配資源、平衡供求和調節再生產比例的工作,沒有有效發揮市場參入農村文化建設的作用。而這種“格式化”管理必然會導致公共政策的失效,使政府在農村文化建設過程中出現“錯位”和“缺位”交錯并存的尷尬局面。例如,在投入體制方面,總量不足,重物輕人,個人為主;組織體制方面,行業部門分割、重復建設、有限資源浪費;評價體制方面,重形式輕效果、輕后期管理與評估[19]。在“格式化”文化管理下,政府實際上既擔當農村文化建設的供給者又承當了文化生產者的角色,而這種看似公平的分配方式并沒有吻合農民文化消費者的偏好。在圖2中,單向的供給——生產——消費模式,都由政府進行指令委托和統一分配,政府實際充當了農村文化建設的主體。而依據多樣化的公共需求實行多元主體的文化提供將更容易符合多種消費群體的偏好。這也是我國公共文化供給模式由計劃體制向市場體制轉變的基本方向。

圖2 格式化的公共文化配置模型[20]
政府在農村文化建設中的“格式化”供給體現了諾斯所謂的“制度悖論”,容易造成政府交易成本的增加。種類繁多的“文化建設工程”每年要耗費國家大量的經濟成本,并且為了維持這些工程的運轉,政府每年所花費的交易成本都在增加。但是交易成本的增加,并沒有獲得良好的收益。這些“文化工程”的效益并沒有達到最優化,其應該受益方農民群眾的滿意度并不高,甚至并不知情。因此,需要重新審視和轉變政府所推行的“格式化”文化供給。
現代化、城鎮化進程對傳統農村社會結構和生活方式帶來顛覆性的改變,現代化和城鎮化所具有的經濟理性和社會流動性作為一種強大力量沖擊傳統農村社會共同體意識和社區文化模式,瓦解了傳統社區結構,基于農村社區“差序格局”的公共性準則松動,農村文化建設的“空心化”和“格式化”將呈現出一種過渡形態。在這一過渡期內,傳統農業部門中的剩余勞動力向城市(現代工業和服務業)的轉移仍將繼續。農村社區的不斷空心化與中小城市社區的持續擴張,公共文化管理自上而下的“模塊管理”轉入到上下協同的“分類管理”,將成為設計公共文化政策的邏輯出發點;而引入市場機制,以農民文化需求和滿意度來提供公共文化產品供給,并且能夠使農村文化轉化成“文化資本”參與生產要素的流動與聚集,最終推動公共文化市場的發展將成為農村文化建設的關鍵。因此,我國農村文化建設的目標定位是:首先,立足于城鎮化趨勢,使城鎮化與農村文化建設形成良性互動,互為補充,這是立足點。其次,農村文化建設要形成一個長效自律機制,在合理的規劃下,能夠達成一個完整的運行體系。這是出發點。最后,建立和完善農村文化市場的多元主體,使各種社會要素自由流通,繁榮農村文化,這是落腳點。

圖3 城鎮化與農村文化互動發展機制
為了達到城鎮化與農村文化的互動發展,解決農村文化建設的“空心化”與“格式化”問題,需要各種力量的介入。據此,根據目前農村文化建設的實際情況和農村文化發展的可能空間,設計出了農村文化建設動力機制,具體見圖4。

圖4 農村文化建設動力機制設計圖示
政府是農村文化建設的外推力,在農村文化建設中政府的主要功能是改善文化基礎設施狀況,盡管政府充當著非常重要的角色,但政府并不是農村文化的創造者。在農村文化建設中,政府的引導主要體現在戰略規劃、公共政策供給和制度創新三個方面,主要表現在:一是引導作用,通過確立科學理念,為農村文化建設提供戰略保障;二是推動作用,通過財政支持促進農村文化發展;三是規約作用,通過法律規范確保農村文化建設以合理速度和方式健康發展[21]。
建立農村文化的多元主體是農村文化建設的源動力,關鍵在于激活政府、市場、農民群體三者建設農村文化的積極性和創造性,科學處理三者之間的關系,促進共同均衡發展。在這三者之中,政府要起到調控作用,需要積極發揮政府的設計功能、規范功能、刺激功能和干預功能。市場是農村文化建設的關鍵動力之一,在一定時期內,市場機制的作用將使發達地區在經濟增長和文化建設上出現日益明顯的“馬太效應”,東中西部的區域差距將呈現出不斷擴大的態勢,因此中西部發展中地區跳出低水平文化消費臨界值仍然需要政府的支持與推動。農民是農村文化的創造者、參與者和消費者,是農村文化建設的主體。發揮農民的主動性和積極性,讓農民自己帶頭組織和開展文化活動,是農村文化欣欣向榮的根本動力。
預期發展是農村文化建設的內促力。內促力一方面來自農村地區自身經濟發展所形成的經濟實力和產業發展及產業聚集所帶動的資源整合效應,另一方面來自城鎮化建設給農村文化發展所帶來的空間。
根據上述對農村文化建設的動力機制分析,本文提出了加強農村文化建設的對策建議。
農村文化建設“空心化”與“格式化”的出現雖然與城鎮化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但二者之間并不存在因果的必然聯系。從歷史的客觀原因說,農村文化建設“空心化”與“格式化”的出現是我國在改革開放后長期只注重經濟建設而輕文化建設的結果,也是長期計劃型文化體制僵化和滯留的結果。因此,制定農村文化建設戰略規劃,形成制度化投入和管理機制就顯得尤為迫切和必要。
第一,建立農村文化建設合理的文化供給體系。國家公共財政要實行多元化供給,對不同地區不同領域進行分類投入。由于東中西部不同的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的客觀存在,新時期農村文化建設必須立足于東中西部的地域差異,區分不同的公共文化需求,提供不同的供給內容。見圖5。東部發達地區在達到“文化溫飽”后向“文化小康”過渡,國家公共文化供給主要表現為公共政策供給;中西部地區則要立足于農村“文化溫飽”的需求,要求既有公共政策供給又要有公共文化產品供給。

圖5 東中西部不同的公共供給內容
第二,在統籌城鄉文化發展的基礎上加大對農村文化的扶貧力度。繼續舉辦“文化下鄉”活動,多開展一些百姓喜聞樂見的貼近農民實際生活的文化活動。組織流動圖書館、流動博物館,逐步形成一個以集鎮為中介的城市文化輻射區。積極開展培育新型農民文化教育培訓,開展更多更好的農業技術培訓、文藝培訓輔導等活動。同時,在城市要推動設立或者配套建設農民工文化活動中心,保障進城農民工的文化權利。
第三,創新文化管理方式,在基層率先形成“大文化”管理模式。當前,政府農村文化管理體制仍然是用行業體制去管理大文化事業,現有資源分散使用,得不到有效利用,文化產品、文化服務供給不足,需要在政府層面予以統一安排、資源整合、總體部署。
農村文化建設是一個復雜的系統工程,在“農村文化建設主體應該是誰”這一問題上,農村居民認為應由“村委會組織”和“上級政府配送”的比例分別為37.9%、37.4%,而由“村民自發組織”的比例僅為13%。這說明農村居民習慣于依賴政府,而不是從自身文化需求入手(詳見圖6)。課題組認為,破解農村文化建設的“空心化”與“格式化”問題需要政府、市場和農民“三大主體”共同參與。

圖6 農村居民認為農村文化建設的主體
1.政府積極引導農村文化建設,為農村文化“登臺唱戲”提供平臺
在農村文化基礎設施建設、文化宣傳教育、建設項目招商引資、文化市場管理等方面,都離不開政府的投入和支持。政府的職能主要體現為:(1)資金支持。政府通過財政對農村文藝比賽活動、農村體育比賽活動、文藝自樂班、秧歌隊、腰鼓隊、武術隊等傳統的文藝活動,以及賽龍舟、舞獅、龍燈等農村文化人才進行資助。同時,對一些文化基礎設施的建設可以向市場開放,讓民間資本發揮其積極作用,而政府對其進行一定補貼,如政府對“文化器材下鄉”的企業給予一定的補貼。(2)政策引導。借助扶持政策引導城市文化資源向農村流動,引導文化下鄉等公益文化活動以及文藝干部下鄉,培養農村文化人才隊伍。(3)培養農村文化精英。發掘農村社區的文化能人,重視對農村文化能人的支持,培養有文化素養的文化管理人才。同時,鼓勵農民和民間藝人自創文化、自辦文化,形成內容豐富、形式多樣、貼近生活、富有娛樂性的農村文化。
2.建立起農村文化的市場化運作機制
鼓勵在農村文化資源的開發、文化產業的經營等環節引入市場機制,依照“誰投資、誰獲利”的原則進行生產經營,使市場成為有效推動農村文化建設的重要力量。改變政府一直以來都是農村文化供給的唯一主體的角色定位,借助于政策激勵建立起農村文化的市場化運作機制,引導更多的市場力量投入到農村基礎設施建設、文化資源開發、文化產業經營等領域。
3.培育新型文化農民,壯大民間文化團體,形成“農村文化農民辦”的格局
堅持以農民群眾作為農村文化建設的主體和基本依靠力量,充分調動農民想看文化、辦文化、創文化的主動性、積極性和創造性。幫助組織民間文化團體,例如腰鼓隊、龍船隊、雜技表演隊等團體,通過各地巡演獲得一定的收入。同時借助農村基礎文化設施建設和民間文藝團體的建設過程,有效地推進村莊的組織和文化建設,使農民和鄉村文化組織成為農村文化建設的主體。
不能只看到農村文化建設的“空心化”與“格式化”問題,完全否定農村文化建設的現狀是不切實際也是不科學的。推倒重構是非理性的行為,應當對當前農村文化建設的資源進行全面細致的梳理,指出關鍵問題的癥結所在,以對癥下藥。課題組認為打造農村新型公共文化活動空間是目前應當思考和著手解決的路徑。而加快農村地區的公共文化生活空間建設,急需對各種文化資源進行整合,構建一體化的農村公共文化服務網絡。如何構建這一網絡,則需要根據農村居民實際需要,分類實施。

表6 農民需要政府解決問題情況表
表6的調研數據顯示,45.8%的農村居民希望政府建立完善鄉鎮綜合文化站,認為需要增添村居文化活動器材的農村居民占42.8%,40.2%的農村居民認為應該補助農村一些傳統的活動,如賽龍舟、舞獅、舞龍燈等,認為應該增添本村組體育健身器材的農村居民占39.9%。從東、中、西部農村居民的具體情況來看,東部地區農村居民對政府組織的文化設施建設和文化服務活動的要求普遍高于中、西部地區,如36.3%的農村居民認為補助農村體育比賽活動,而中、東西部地區則分別為25.6%、29.8%。針對各種資源分散投入導致利用率下降的情況,建議打造農村公共文化綜合活動中心以有效整合既有的資源,提升農村公共文化服務能力。農村公共文化綜合活動中心既是把鄉鎮綜合文化站、文化信息共享工程服務點、文化室、文化廣場、體育場等各種文化體育設施進行統一集中建設。農村公共文化綜合活動中心的地點適宜建在行政村的中心地帶,使之成為某一地區農村居民文化體育活動的集中場所和文化陣地。
一定程度上說,農村文化建設的“空心化”與“格式化”與城鎮化的推進有一定相關性,那么,解決農村文化建設的“空心化”與“格式化”也勢必要立足于城鎮化的發展,特別是城鎮化過程中農村結構的“動態”變化。如何在城鎮化過程中致力于農村文化建設,同樣需要智慧。如果在推進城鎮化過程中忽略農村文化建設特別是農村傳統文化的保護,就可能導致農村傳統文化結構的解體,損害農村文化的可持續發展空間。因此,建議在城鎮化過程中一定要出臺特殊政策,高度重視保護和發揚農村優秀的傳統文化,充分利用和挖掘農村傳統文化資源,保護民間文化的傳承人,激活民間文化組織,把有特色有活力的農村傳統文化活動形式打造成文化品牌,形成農村文化發展的內生力量。首先,在區分城市居民與農村居民不同生活方式的基礎上,針對農民工群體的流動性特征和文化需求類型進行針對性政策設計。政策設計的核心應該是以“增量供給”的方式突破城市公共資源的“擁擠困境”,引領城市公共文化資源存量向農民工群體開放。其次,要根據自然村、行政村和鄉鎮的發展趨勢及與城鎮化進程的關系,大致區分“中心村、維持村、空心村”三種類型,同時對應鄉鎮文化站區分“中心站、維持站、空心站”。重點扶持中心站和中心村,推動中心站與中心村公共文化服務的配套連接。通過縣級主管部門(文化、財政)的統籌管理,逐步建立以“縣城——中心站——中心村”為主線、“縣城——維持站——維持村”為副線的公共文化服務管理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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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表 2013年行政村公共文化服務調查樣本分布

續表